一屋子人亂成一團,好在碧涵還鎮定,當下將清平安置在牀榻上,給她清理傷口,可小衣同血跡乾涸連在血肉裡,手剛一觸,就聽到清平倒吸一口冷氣。碧涵只覺得切膚之痛,抹了眼淚,讓凝珠去取來熱水,用熱毛巾覆着,才慢慢將血衣褪了下來。
傷得太重,連藥都不能上,看得碧涵哭得成淚人,“那些人怎麼下得了手?皇上讓打,又沒讓他們往死裡打,就不曉得下手輕點!”
清平軟趴趴的伏着,聲音虛弱地道:“是我惹父皇生氣了,與他們無關。”
碧涵氣得直咬牙,“公主也知道是自己惹皇上生氣了?您何苦爲那個女人去開罪皇上?奴婢聽說您句句頂撞,只是杖責,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碧涵想想都後怕不已,清平知道她擔心,就道:“我自然是絕沒想過爲她搭上性命的,父皇總歸還是寵愛我的,至多惹怒龍顏再失去寵愛而已。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看在我是霍凌寒的妻子的份上,他也不會殺了我。”
“您知不知道,瑜王聽到奴婢說您進宮了,嚇得臉色蒼白,跌撞走出書房,才十步路,帶到一個青瓷白釉花瓶、兩個小松木盆栽?”
清平露出一個涼涼的笑,“我讓你告訴他,也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他是我皇兄,總不會看着我死,我真要有事,他自是會救我。我不過是替瑞孫清思求個情開罪父皇,他連扳倒睿王、晉王兩大勢力都不在話下,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
碧涵立馬聽出了清平責備的話裡話,因不清楚原因,也不好替瑜王辯解,“您要保護好自己。”
“父皇不會怪我的,往後,他只會更加寵愛我,”清平看碧涵不解,便解釋道:“宮中涼薄,現今看太子、睿王、晉王手足相殘,終究是父皇的子女,他再狠心,也是個人,必然不願見到子女這樣無情。如今我對瑞孫清思以德報怨,正顯得我念着姐妹情深,他只會覺得欣慰。我那無情的父皇,或許最看重情深義重的人呢。”
清平勾起的嘴角不無嘲諷,這是清平第一次發現的,原來那樣狠心的周帝,也如此嚮往親情,嚮往有個人將他當做父親而不是父皇,嚮往有一雙子女手足情深而不是手足相殘。她原本只是有一點猜想,但證實得很徹底。
“可您就這麼肯定,您求個情,皇上就會饒了舞陽公主嗎?”
清平閉上眼睛,“我並沒有這樣篤定,只是,即使父皇不允,可只要我出頭了,霍凌寒就可以打着爲我而出手相助的名號,救下瑞孫清思。我若陷入危險,皇兄也定然只能幫着救瑞孫清思。”
她一早就想好萬全之策,既救下瑞孫清思,又不會搭上自己的性命。只是,這一刻,她摸着手裡的夜明珠,有種深深的絕望,琅琊,我對不住你們,但,這是最後一次,這是我和他的了斷,終有一日,瑞孫清思會死在我手裡。
碧涵凝望着清平,“您想將自己陷入危局,逼王爺出手相救?”
清平看到碧涵那樣知道她在想什麼,在碧涵看來瑞孫昭譽什麼都是對的,她無法解釋,索性不再說什麼。
亥時三刻,霍凌寒來探視,被碧涵攔在了門外,“聽聞侯爺第一時間去探視了別人,那又何必再來這裡呢?”
“她怎麼樣?”霍凌寒的聲音很低沉。
碧涵帶着怒氣道:“不勞侯爺操心,侯爺還是多操心操心,怎麼將別人從宗正府帶出來吧。”
清平閉着眼睛趴着,一動沒動,像是沒有聽到外面的聲音,將夜明珠抱在懷裡,安靜的睡去,她,太累。
晉王的勢力被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清洗,帝都又是一場腥風血雨,自然也有一場論功行賞。瑜王因救皇后有功,坐鎮帝都有勞,食邑擴展了一圈,賞賜奇珍異寶百千強,可在朝中掛着瑜王的名號依舊是個虛職。
宋大將軍的倒臺,另一個得益人是霍凌寒,作爲戰功赫赫職位僅次於大司馬大將軍的驃騎將軍,在百官奏請中,理所當然升爲大司馬大將軍,而這一年,霍凌寒二十三歲。
十日後宮中嬪妃小聚宴席,說到奇女子,惠妃提起先帝愛女景陽大長公主,是先帝幾位公主裡身份最尊貴的,生下便被先帝冊封爲長公主,皇后笑而不語。
又五日,史載,景光二十三年,後上奏於帝,清平公主向稱淑慎,請封公主爲長公主,帝允。
清平撐着疼痛起身含笑跪接了旨,沒有一點意外之色,她握着聖旨在窗前立了半宿。得到皇后和太子的信任已經取得成功,她知道只要提示下皇后,皇后就會牟足勁
爲她爭到這個尊榮,以作爲施恩,卻不知道,有些人的心,是無論給予多少恩惠,都無法被收買的。
接任大司馬大將軍之位,連着一個月,霍凌寒忙得每日只得睡一兩個時辰,甚至連侯府都很少回,偶爾回一次,於靜默的夜半時分,看一眼清平的棲梧院,匆匆離去。
清平養傷養了一個月,才真正下了牀,一下牀就聽到一個震驚的消息,霍凌驀在韓家門生的推薦下出任治粟都尉,掌管籌措軍事錢銀、軍糧生產,以及協助負責財政、九卿之一的大司農廣闢財源。
而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當日,霍凌驀登門造訪,恰巧霍凌寒不在府中,便來給清平請安。
不過半年沒見,那藍衫少年像一棵樹挺拔得長開,忽然長成了一個男人,只是倜儻不羈的笑意下能看出沉穩內斂,收放有度,被時光磨礪出更加奪目的光芒。
他以儒家之禮見之,“嫂嫂!”
清平轉了轉扇子,沉思了下,深深的打量着霍凌驀,“你想清楚了?”
霍凌驀規規矩矩的低着頭,謙遜而溫雅,“嫂嫂曾教導凌驀宦海深暗,但嫂嫂也說您和哥哥希望凌驀能快樂,而這就是凌驀想要的。”
永遠有人要知道山的後面有什麼,對於青春活力四射的年輕人,你沒法對他說其實山的後面是苦海無涯,因爲若沒有親自撞過南牆,又怎麼會知道呢?
所以,清平並不打算勸他放棄這個念頭,“你要這麼做,我不反對,但是,我要先申明,我同你哥哥都希望你自在地活着,你若一定要這麼做,我們會盡力幫你,若有一天你想回頭,我們會更高興。”
霍凌驀原本欠着身,雙手前後交疊高高懸於空中,寬大的袖子巍巍的垂下,恭恭敬敬的聆聽,聞言,直起身子雙手緩緩懸於兩側,看向清平,“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而我,是一個不惜一切代價,甚至可以不擇手段達到自己目的的人。”
那樣離經叛道的話,卻被他從善如流地說出來,彷彿天經地義如此,清平手裡把玩着的扇子一頓,“治粟都尉正六品,隸屬大司農,尤其是握着軍事錢銀,至關重要。以你要做就做到最頂尖的性格,想必真正的目標是大司農,想要將大周的財政權力抓在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