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主用力回握清平的手,笑道:“我目無王法,造就諸多殺戮,死有餘辜。縱使長公主仁慈,不必垂憐。”
“別說了!”清平哽咽。
“唯有一個願望,想請長公主成全。”
“你說。”
“希望有一日,在朗朗乾坤下,有些人不再流血犧牲,不再骨肉分離,不再佳偶死別,可以站在陽光下看花開,聽風吹麥浪。”
那是清平曾經對他的許諾,這也就是他想要的,帶着地獄歸於平靜,讓這世界活在陽光下,不需要地獄的存在,因爲沒有黑暗,沒有壓迫,沒有悲傷。
清平伸手去才觸摸到他的面具,卻被他一把抓住,獄主輕笑,嘴角揚起,“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就該知道的。”清平笑着,卻有最深的悲傷,原來哭不是悲傷唯一的表情。她執意要掀開他的面具,他不再阻攔。
清平稍稍掀開面具,看到他熟悉英俊的臉帶着飛揚的神采,風采絕世,痛心疾首的悲痛,讓她的聲音有點發顫,“爲什麼?”
御史大夫晏子殊敏慧夙成,少有才氣,人以爲龍章鳳姿,天質自然。而這個監察百官的御史大夫,也是進行法外製裁的地獄獄主。
清平的手放下,終究讓那面具安安穩穩戴在他臉上,清平悲痛得看了碧涵一眼,碧涵會意,前去請雪初音。
晏子殊笑得安然,“我這一生都爲我的理想而戰鬥,你我知音一場,你該知道這就是我畢生追求的,我也早已料到會有這一天,所以你不必爲我難過。”
他一生的理想是清朝綱,天下再無一個貪官,他犧牲了他的愛情,犧牲了他的自由,無論是御史大夫,還是地獄獄主,他都在爲他的理想而奮鬥,他將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大周朝。
晏子殊把自己作爲獻祭,祭給大周朝。
清平雙手緊緊抓着晏子殊的手,峨眉微顫,雷霆之怒頃刻就要降下,但深吸一口氣,最終化爲無力的悲傷,“你我認識多年,你從不告訴我,
你若是說了,就未必一定是今天這樣的結局的。”
“這是我爲自己一早就設好的結局,我殺人,也以自己的性命作結,因爲,我也不能逍遙法外,這才符合我們地獄的原則。”晏子殊笑道。
這就是所謂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他們進行法外製裁,自己卻終結於法令,因果循環而已。
有倉促的腳步聲傳來,他們擡頭,看到雪初音剛剛邁上最後一個臺階,她看到他們微微笑,露出可愛的兩顆小虎牙,眼睛像星辰般閃耀。
雪初音走到晏子殊身邊,扶着晏子殊讓他輕輕靠在她的肩上,她感嘆地笑道:“幸好我沒嫁給你,不然我就是未亡人了。”
“你現在就是未亡人。”晏子殊回嘴道,但他嘴角有溫柔的弧度。
雪初音恍然大悟,“哦,你說得對。”
“阿音,”晏子殊握住雪初音的手,兩個人十指深深相扣,他認真的神色,“我愛你。”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雪初音陽光般的笑意在眉梢暈開,她和晏子殊的臉頰相貼,他們終於可以互相取暖,“你不娶我,是因爲你知道終有這麼一日,你的身份會***,你不想因你連累我,因我連累我爹和雪家滿門,你不想我成爲罪人。你不娶我,並不是你不愛我,只是你不能放下與你並肩作戰幾經生死的弟兄,這些我都知道的,子殊,我就在這裡,我哪兒都沒去,我就在這裡和你相愛,我們從未分離。”
雪初音單純,但並不代表她不聰明,有些事一秒鐘她就想得清楚,這是她和晏子殊相愛的方式。
“阿音,”晏子殊憐惜地叫道,“我一生只爲我們的理想而戰鬥,直到遇到你,我的人生再也沒有缺憾,你填補了我所有的遺憾,阿音,阿音……”
他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無比滿足,雪初音咯咯笑着。這一切看得清平難過得說不出一句話,她最好的兩個朋友,相愛卻沒有相守,而如今,正在生離死別。
雪初音忽然看向清平,眼珠子飛快地一轉,爽朗地笑道:“清
平你總是希望身邊每個人都能幸福,並且努力想讓每個人都幸福,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一直很幸福,有你這樣一個朋友,是我最開心的事,而有他,我這一生纔是完整的,你們是我最愛的兩個人。”
清平心裡有不安升起,“初音!”
她的話還沒落音,雪初音突然拔出晏子殊心口的箭,再用力刺入自己胸口,血霎那蔓延。
“初音!”清平大喊。
雪初音笑容如潔白的梔子花開,“清平,從小到大,都是我闖禍你幫我收拾爛攤子,即使入了東宮,你找人暗中照顧我,我一直都知道。你保護我這麼多年,有你這樣一個姐姐我很開心,而現在,我希望你知道,我是幸福的。”
那個曾經嘰嘰喳喳、咋咋呼呼的孩子,那個總是帶着不滿的語氣叫清平清平的少女,已經長成了懂事的女子,她以箭封命,她說她現在很幸福。
清平心若死灰,明明有龐大的悲痛咄咄逼人地入侵,她卻已經沒有淚可以流,也許痛到一定程度,眼睛再也不會流淚,只有心在歇斯底里地哭。
晏子殊和雪初音最終含笑擁抱着死去,對一對永遠相愛、卻永遠不能在一起的人來說,唯有死亡能讓他們終於得以相守,唯有死亡才能成全他們的愛情。
清平擡起頭,一邊冷眼看着霍凌寒,一邊道:“已經子時,侯爺爲什麼會在宮中?”
月光投在他身上,在地上映出一片陰影,霍凌寒置於膝前的手一緊,臉上安然地展顏一笑,“最近屢有朝廷命官死於非命,微臣追蹤了兩個月,才查出誰是地獄獄主,遂佈下天羅地網,先調虎離山將地獄的人都調離帝都,再捉了地獄十殿中的三位閻君,今晚就問斬,讓唯一在帝都身懷絕技的獄主不得不來自投羅網。”
清平看不出喜怒,她只是淡淡地問道:“侯爺這麼做,真的只是爲了捉拿地獄獄主嗎?”
霍凌寒笑,笑輕挑慢捻展開,笑意便從嘴角延伸到眉梢,點漆般的眸子,在月光下卻倒映出寒潭一般的光亮,“長公主認爲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