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事司機名叫劉小軍,是的,與任凱發小同名同姓,市建二公司的在編職工。父母雙全,都是市報社的離休老幹部,他是家中獨子。妻子是市建二公司的調度員,有一個女兒,剛上小學。
經查,劉小軍從部隊復員後,就一直在市建二公司,個人風評極好,從無任何不良嗜好,屬於一下班就回家的好男人。家庭條件不錯,沒有任何外債負擔。與妻子是高中同學,感情極好,雙方在外邊均無感情糾葛。周邊關係簡單,談不到與任何人結仇。
事發當晚,劉小軍接到公司指派,在市建二公司裝滿混凝土,按照正常的路線正常的速度行駛至事故路段,剎車突然失靈,方向盤也瞬間打死,直到事故發生。
事後經過反覆多次鑑定,劉小軍體徵正常,沒有飲酒,沒有吸食任何至幻藥品,也不存在任何處置不當。
也就是說,事故純屬意外。
茂土財務公司堅決不能接受這個結論。老大死了,你說肇事者沒問題,怎麼安撫下邊的弟兄?
爲了保護已經被打的半死的劉小軍,也爲了進一步調查,公安機關暫時把他留置在指定醫院。
任凱一夜沒睡。因爲是目擊者,還被叫去做了詢問筆錄。再等到把初步認定結論彙報給張景瑞,天都快亮了。
張景瑞大概也整晚沒閤眼。他本來就已經被放到聚光燈下了,這事一出,身上更是萬衆矚目,纖毫畢現。
到底是四十歲的人了,一夜沒睡,渾身都疼,腦子裡就像倒了一鍋漿糊,走起路來,還會發出噗噗的聲音。
隨便吃了點東西,慢慢回到家裡。正趕上小兒子起牀。妻子趙薇擔心的看着疲憊不堪的丈夫,眼淚都快下來了。他衝妻子微笑着搖搖頭,示意沒什麼。換了身衣服,陪兒子吃早餐。
整天忙的腳不點地,都忘記上次陪兒子吃早餐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恍惚間覺得兒子長高了許多,看着他像一隻小狗一樣舔食着飯菜,不知怎麼回事兒,眼淚忍不住就下來了。
妻子見了更是失聲痛哭,兒子茫然擡頭看着他倆,不知所措。
趙薇把丈夫扶到牀上,等他入睡後,帶着兒子去幼兒園了。
實在是太困了,心裡裝着滿滿的事兒,睡不踏實,朦朧間聽到敲門聲,想着起身卻怎麼也起不來,急的滿頭大汗。這時突然看到一隻黑貓眨着綠色眼睛衝自己叫了一聲,猛的跳進懷裡。
任凱被嚇得猛然坐起,大口喘着粗氣,滿頭是汗。原來是一場夢。
坐在牀上怔怔的發了一會呆,看看錶,下午三點多。肚子有些餓。剛出臥室就看到客廳的茶几上擺着保溫桶,下邊有個紙條。是老婆中午回來看到他還睡着,不忍叫醒,便留了飯菜。
打開一看,最上邊是湯,下邊是兩份菜,最底下是米飯。
吃完飯收拾好又衝了個熱水澡,感覺稍微好一些。
回來兩天了還沒去律師事務所。現在手頭也沒什麼急事,正好去繞一圈。
出了門,等電梯的空隙,看到電梯口有幾根菸頭,被踩的稀爛。就蹲下身子仔細看了看,決定先到物業監控室。
任凱住的是景瑞集團開發的一個高檔樓盤,一梯兩戶,在三十層,一般很少有無關的人來,對門更是自從住進來就沒見過。
物業每天早上都有清潔員從頂層打掃到地下車庫,說明菸頭就是今天上午到現在這個時間段留下來的。吸菸的人沒有敲自家的門,而是選擇站在電梯口。看地下的菸頭,他起碼在這呆了一個小時。
他在等什麼?
物業也屬於景瑞集團的下屬,平時對任凱就非常巴結。這時候聽說要看監控,本來已經出去的物業經理特意趕回來陪着他看。
監控顯示,中午1點10分左右,趙薇乘電梯走了。1點26分一個男子帶着棒球帽,從電梯裡出來,先左右繞了幾圈,接着在任凱的家門口通過貓眼向裡邊探頭探腦了一會。然後就站在電梯門口抽菸打電話,到了2點56分乘電梯離開。從監控裡,看不清男人的臉。不過,應該是陌生人。
謝過物業經理,他沒開車,而是打了個出租車來到律師事務所。
律所最早是龍城國營律所,屬於司法局的事業編單位,後來改制,律所的老主任帶着一幫人走出來,成立了現在的餘氏律師事務所,十幾年來不斷壯大,如今已是龍城有數的大所之一。
現在老主任早已不怎麼管事,他的兒女餘燕來接手律所。任凱在一次民事官司中與餘燕來產生交集,覺得挺對脾氣就轉過來,現在也算律所的合夥人之一。
律所在朝陽寫字樓的9層,整個一層都是,很是排場。身材肥碩的餘燕來正準備出去,見任凱來了,就把他拉到小會議室。先是問了問最近的情況,就開始東拉西扯。
任凱知道她肯定有什麼安排不好開口。就主動問道,“我最近也沒什麼事情,有什麼不太急的案子,我拿來打發打發時間。”
餘燕來心裡鬆了一口氣。對這種名氣大,又不缺錢的人,律所真是硬不起來。尤其是自從任凱給三老財辯護以來,律所反倒是沾光不少。
她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說道,“你不說,我都忘記了。正好手頭有這麼一個案子,你要有空,不妨跟跟。對了律所今天剛進來一個新手。我知道你一向不帶新人,不過,這個可不一樣,妥妥的學霸,算是你的小學妹,也是政法大學畢業的,不過是法學博士。還過了CPA(注會)、CIIA(註冊國際分析師)。相當的優秀。就這麼說定了,我這就讓她帶着資料進來。”說完,不等任凱做出迴應,一溜煙的跑了。誰說胖子遲鈍,這位不光腦子靈光,身手也相當的敏捷。
任凱苦笑了一下,拒絕這個胖女人可是真有難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沒一會,一身正裝的女孩進來了。居然沒敲門,任凱打心裡不喜。他起身微笑着伸手與女孩握了握,然後接過她手上的卷宗,衝她點點頭,示意她坐對面。
驚豔,這是孔燕燕給任凱的第一印象。如果之前他見過的女孩能打90分的話,這位就是99分。留一分是怕她驕傲。身高起碼一米七五以上,穿着高跟鞋站任凱旁邊,比他高出一大截。簡單梳着馬尾,臉上帶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淡笑容。
怪不得餘燕來跑的那麼快。這樣耀眼的女助理,任凱絕對不會接手的。
他假裝隨意的翻了翻卷宗,又合上,用手在卷宗上拍了怕,對女孩說道,“我該怎麼稱呼你?”
女孩愣了愣,笑笑說道,“孔燕燕,叫我小孔或燕燕都可以。”
任凱沉吟一下說道,“小孔,你剛來,律所的運作還不是太清楚,我建議你先在所裡待一段時間,然後再接手案件,這對你今後的成長非常有利。”
女孩展顏一笑,任凱看的眼睛都直了,這也太漂亮了。讓本來單調的會議室都繽紛起來。
女孩看了看任凱的豬哥樣,估計也習以爲常了,細聲細氣的說道,“任律師,你可能誤會了。我之前已經是京城五大所的之一的天籟律師事務所的高級合夥人了。這次來咱們所,是天籟所與餘氏所達成合作意向以來,第一次互相學習、交流,是爲之後兩所的合併做準備。不是……這個你說的這樣。”
任凱沉默了兩秒,一邊心裡罵着餘燕來,一邊衝女孩笑笑說道,“抱歉。前段時間我一直在跟一個案子,於主任也沒向我提起。所以……”任凱停頓了一下,接着說道,“這樣吧,合作的事情我再跟於主任溝通一下,關於這個案子,你先自己跟進。好吧。”
女孩正要說話,任凱桌上的手機開始震動。他看了看,是郝平原的。他暗自感激,趕忙接起手機,嚴肅的說道,“郝隊長,你好,好的,我馬上到。”說完掛掉手機,衝女孩攤了攤手,說道,“就這樣,我先走。事情很急的。”
留下目瞪口呆的女孩,也一溜煙的跑了。
電話那邊的郝平原滿頭霧水,本來是想叫任凱出來坐坐,一起吃個飯,聊聊昨晚的事兒的。聽這意思,好像任凱有什麼麻煩,拿自己做擋箭牌了。
正想着,任凱電話過來了。
天色剛剛擦黑,兩人在龍城翠府見面了。
龍城翠府是龍城最早一批五星級酒店,火爆多年。如今很多外資五星級酒店起來後,生意就大不如前了。也只有上年紀的老客戶纔來這裡。不過,老闆不在乎。他的錢多的能再開十個翠府。
倆人本來也熟,再加上昨晚的事,感情一下加深了不少。
邊吃邊喝,又天南地北胡扯了一會兒。
郝平原這才把酒杯放下,衝着任凱說道,“小凱,你怎麼看昨晚的事情?”
任凱沒有看他,拿起酒杯抿着杯沿兒想了一會,才說道,“郝哥啊,不好說。你是搞刑偵出身,算是老麻雀了。這個劉小軍背景太清白,整個事情也確實天衣無縫。不過……”他仰頭一口把杯中酒喝盡,感受着肺腑間跳動的火焰,衝着郝平原微笑着說道,“我們的調查只是圍繞他與茂總,動機也僅僅侷限於爲錢、爲情、爲仇。可是,有可能他與茂總並沒有直接的交集。再進一步大膽假設,也許劉小軍的一個天大的恩人暗示他這麼做呢?剎車失靈?方向盤打死?呵呵,就算真是這麼巧,咱們可是在現場的啊,最後他要沒踩油門,我把腦袋輸給你。但是,在事故鑑定結論裡邊,看到這點了嗎?提都沒提。說明有人已經使上力了。”任凱說完自己倒了一杯衝郝平原舉了舉,又一飲而盡。
郝平原默不出聲的看着對面的男子,明白以他的城府不會這麼說,他肯定又盯上某一個人了。是誰呢?既然能左右了鑑定結論,這人肯定在官方。難道是他?
任凱用餘光掃了一眼對面,接着吃喝。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也不再說下去。反而說起藍筱悠。
光明區的書記皮遠山、區長藍筱悠、副區長於東來前段時間被帶走,別看在民間一片譁然,在體制內可是靜悄悄的。
坊間傳說,皮遠山一進去,就給辦案人員跪下了。沒等問,全吐了。
這傢伙也是個腌臢人,喜歡記賬。每一筆受賄、貪污所得都在上邊。奇葩的是,每筆款項除了姓名、金額,還有評語。對送錢的人與請辦的事進行點評,全部採用太史公的口吻,文采出衆,令辦案人員刮目相看。其中一段更是被傳到外邊,讓人傳誦不已。
“某年某月某日,小雨,略有風。宋某人,晚來家。於書房密談,遺包而走。內有美元,附其所請。宋某,小人心,性貪婪,不可交。今遺重金,必挾此宣於外。可先查以威懾。”
藍筱悠沒有幸免。先漏出來的是她老公,天南天元建築公司的老闆衛天元。衛天元爲了通過協議方式拿到一塊優質地塊,親自給當時還是光明區區長的皮遠山送去一百萬。要知道優質地塊只能通過拍賣與掛牌出讓,協議的方式已經爲國家所明令禁止。
衛天元隨後被控制,在他的交代中,他的妻子光明區代區長在後來天元公司的一系列拿地過程中也存在以權謀私,暗箱交易的問題。
只是,被老百姓傳的沸沸揚揚的關於藍筱悠的桃色新聞沒有被證實。
至於副區長於東來,皮遠山日記中也點評道,“於此人,量小而善僞,吝嗇不堪,當遠離。”該點評寫在於東來的金額之後,不多,每到過年送一萬,送了兩年。
這幾個人在調查清楚以後,涉案的移送審查起訴,律師就可以安排會見了。不涉案的就給個處分放出來。看來老於沒什麼問題的話,應該很快就能見到。
任凱是背對包間門坐着,倆人正在這稱兄道弟呢,就覺得門好像被推開了,眼看着對面的郝平原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身後,口水流了一前襟,要多寒磣有多寒磣。
還沒等到他扭頭呢,鼻端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然後那人直接坐着他旁邊,一看,是孔燕燕。
任凱一陣頭疼。這種極品女人不是本人家世顯赫,就是某個家世顯赫的人的禁臠。屬於看的直流口水,就是不敢下口的貨色。見過老鼠夾子嗎?誘餌再香,那也不能吃,否則命就沒了。
沒等女孩說話,任凱先衝着郝平原使勁乾咳一聲,使了使眼色。
郝隊長究竟見過世面,臉皮已經修煉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置若罔聞,照舊直直的盯着女孩的臉猛看。
任凱尷尬的衝女孩笑笑,不好意思的解釋道,“真巧啊,小孔,你也來吃飯啊。郝隊長酒喝了不少,有些上頭。”說完,更尷尬了,急忙低頭假裝吃菜。
女孩瞟了郝平原一眼,沒搭理他,轉頭衝着任凱笑了笑說道,“任律師,我剛纔看到你進來,還以爲看錯了,沒想到真是你。來,我敬你一杯。”
郝平原清醒過來了,急忙站起身來,放好杯子給倒滿。一個勁的賠笑,話都不會說了。
任凱急忙攔住女孩,一本正經的說道,“別,你和誰來的?這麼一杯子下去,你要出點問題,我……我和郝隊長可真就說不清了。”
郝平原總算是看出點苗頭,明白這漂亮女孩怕是不簡單。也不敢再勸。
女孩笑着說,“怕什麼,上邊就是客房,喝高了,正好睡覺。”
任凱一聽,更不敢讓她喝了。
正在這拉扯的功夫,門被推開,進來一個高大的胖子。身高起碼一米九以上了,胖的進包廂的門都要側着身子。年紀怕是要奔六十了。
任凱認識,龍城翠府的董事長孔胖子。孔胖子進來哈哈一笑,對着女孩說道,“任律師是出了名的謹慎,別看你長得漂亮,要不說清楚,他可不買賬。”轉頭對着任凱說道,“我女兒。不像吧。”
這個問題沒法回答,任凱笑了笑,上去握住孔胖子的手搖了搖。心裡明白,郝平原今天請自己來這裡,十有八九是受孔胖子之託,只是他怕也是第一次見孔燕燕。
歹竹出好筍,這是任凱的第一個念頭。
第二個念頭就轉到景瑞身上了,怕是孔胖子聞到腥味,起了心思,來者不善啊。一兔走,而百人追之。這是拿景瑞當無主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