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只說因果

昨晚沒睡好,任凱腦子發木,向幾人打了招呼後到車上矇頭大睡。等他被餓醒後,已經下午5點多了。除了小柴開車,其他人都在補覺。他從後邊拿出麪包咬了幾口,又喝了些熱水,肚子裡的飢火才勉強被壓住。

小柴從鏡子裡看了看他,用大拇指衝後邊指了指說,“一輛牧馬人跟了一路。”

任凱邊吃邊向後邊看了看,看不到牧馬人車裡的情況,不過大致有個約摸,對小柴說,“今天去哪?”

“今晚在久治住一宿,明天去年保玉則。”小柴也沒深究。

一條大河擺在眼前,並不十分的寬,河面平整,河水清澈,誰能想到這就是洶涌的黃河。車停到一個碩大的石頭跟前,“天下黃河第一灣”。旁邊一塊木牌是這個地方瑪曲的概括。

幾人從車上下來,吹着小風開始修整。後邊的牧馬人停在普拉多旁邊,李亞男與趙玫玫從裡邊出來,拿出相機開始拍照,過了一會,倆女孩慢慢走到任凱旁邊。

“你…還好嗎?”李亞男挽着趙玫玫,有些羞澀的看着男人。趙玫玫奇怪的看了女伴一眼,搖了搖頭。

男人喝了一口水,衝倆女孩點了點下巴,沒有吱聲。

“我這有巧克力,給你。”李亞男把一盒子遞過來,眼巴巴的瞅着男人。

“我不能吃。”男人微笑着看了看她,又喝了一口水。

“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這…我不是有意的。”李亞男趕忙把手收回來,討好的衝男人眯起眼笑了笑。

“亞男,你怎麼了?”趙玫玫神色古怪的看了看任凱,又拉了拉李亞男的手,不滿的對同伴說。

“沒什麼。”李亞男拍了拍趙玫玫的手,反過來安慰她,“你上車歇一歇,開了一路。我在這玩會。”

“玩?亞男你知道你自己說什麼嗎?”趙玫玫又好氣又好笑的說,斜瞥了任凱一眼,拉過好朋友的胳膊,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你發花癡也先搞清楚他是誰,你是誰。”

“去,瞎說什麼啊,你什麼都不清楚。快上車休息去。”李亞男臉紅的推搡了趙玫玫一下,做賊似的偷偷看看任凱。

任凱衝她們點點頭,緩緩的轉身走了。

李亞男推開趙玫玫的手,緊走幾步趕上任凱,嘰嘰喳喳像只賣弄的百靈鳥。

趙玫玫目瞪口呆,氣的直跺腳。

“嗡嗡”任凱手機震動,他拿起來看了看。沒有顯示號碼。李亞男避嫌的落後幾步,四處看風景。

任凱接通後,一直在聽,面無表情,期間沒有說話,只在最後說了聲謝謝。

看到任凱掛了手機,李亞男又跟上來。男人看了看她,笑了,“我今年四十歲,你到20歲了嗎?你說你不和你的小夥伴玩耍,跟着我一個老人家幹嘛?你缺少父愛?”

“去,你才缺少父愛,我大哥比你還大3歲。我跟着你,是怕你走不穩,直接摔死。還有,你聽好了,我今年26。”李亞男被戳到痛處,炸毛了。

任凱走的是不穩,不過沒有摔死。女孩也沒有失望,繼續跟着鬥嘴。

一小時後,任凱在車上任由同伴拿女孩取笑自己,也不反駁,看着手機不知道在琢磨什麼。李亞男在副駕駛不搭理趙玫玫的冷嘲熱諷,眼睛看着前面的普拉多,心裡想起張愛玲的一句話,你哪裡也別想再去了。

走着走着,路漸漸的窄了起來。衆人都懷疑走錯了路,百度、高德確認後,顯示沒錯。走到晚八點的時候,周圍已經看不到燈火,糟糕的是手機沒信號了。

車停下來,等牧馬人靠近。任凱下來走到後車,對車裡的倆女孩說,“路肯定是錯了,這條估計是以前的老路,修新路後,這廢棄了,但導航沒更新過來。掉頭不可行,油不夠。手機沒信號,沒法聯絡救援。只能往前走。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和我朋友來你這車上,也好有個照應。”

“好啊,好啊,正好我也缺少個說話的,要我幫你搬東西嗎?”李亞男一臉雀躍,完全不顧旁邊女伴的矜持。

“不用,我們就拿個水杯就行。”任凱衝趙玫玫笑笑,又阻止李亞男下車。然後回到普拉多叫了小柴,倆人一前一後坐到牧馬人後排,對開車的趙玫玫說,“跟好前車就行。”

趙玫玫的車技非常好,與她的外表很不相稱。從倆人上車開始,李亞男的頭就沒正過,嘴也沒停。趙玫玫實在受不了,就陰陽怪氣的說,“要不,你也坐後邊去?”

“會不會有點擠?”李亞男真有這心思。

任凱嚇了一跳,小柴在旁邊揶揄道,“丫頭,他可是有老婆的人。”

“有老婆又怎麼了,誰還沒個病呀災呀的。”李亞男看着小柴,開始胡扯。

“這就排上隊了?可就算替補也不一定是你啊。”小柴有意逗任凱開心,拿女孩作伐。路上滿車都是李亞男與小柴的揭短與人身攻擊,任凱、趙玫玫卻不怎麼出聲。

又走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有了信號,大家手機一片聲音提示。慢慢的前邊看到了燈火,應該是久治縣城。李亞男的手機第一個響起,姑娘看了看卻不接。

任凱對趙玫玫說,“摁摁喇叭,讓前車停下,我們回去收拾一下”。趙玫玫瞥了一眼李亞男,不理她的眼色,摁了摁喇叭。

任凱和小柴回到車上,牧馬人照例跟着。久治是個小縣城,不到10點,街上基本都關門了,路上也空蕩蕩的,說不出的淒涼。一行人來到攜程上訂的酒店,說是大酒店,其實就是以前的招待所。空房間很多,倆女孩也落腳在這裡。雖然,年紀相差很大。但漂亮女孩無論什麼時候都得人緣,很快大家就已經混的非常熟悉了。

安排好後,來到不遠處一個小飯館。只有火鍋,而且肉只有犛牛肉,蔬菜倒是挺多,就是不怎麼新鮮,蔫頭巴腦的。大家都已經很餓了,也不客套,直到五盤肉下去,節奏才正常起來。任凱吃不習慣犛牛肉的味道,用開水泡了兩桶方面便,吃了一桶,被李亞男拿走一桶。

白天睡了一路,等其他人都休息後,任凱纔出來。海拔已經快4000了,他有了輕微的高反,身體疲乏與精神亢奮彷彿兩支軍隊在內心深處在打仗,使得心情煩躁。他又不願意讓自己影響到別人,只能躲閃着走在異鄉的街道上推敲一些事情,努力讓自己心情平復。

“嗡嗡”手機震動,是李亞男,沒接。然後電話就一直震動,像個按摩器。

“爲什麼不接電話?”遠處走來一中年男子,佟京生。

任凱看到他,不覺得絲毫意外,想了想還是開口道,“二戰的時候,一位前蘇聯婦女因爲與德軍士兵跳舞,被判資敵罪。理由是她爲德軍提供了精神上的撫慰。一但把有罪推定應用到刑法解釋上來,而又不加限制的搞擴大化,那就是草菅人命。”

佟京生凝視他了一會,淡淡的說,“葉孤城與西門吹雪鬥劍,西門說他不誠,他迴應說,誠於劍而不必誠於人。”

任凱手機震動了一下,有短信。他點開看了看,又擡頭望着周圍的夜色深處,繼續說道,“國人喜類推,不善於邏輯。孟子說,人的善良就跟水向下流一樣。人皆有惻隱之心,看見小孩掉水裡,都會救他。其實,水往哪流和人的善惡沒有半毛關係。孩子掉水裡不去救得的人,我就看到好幾個。”

“那你去救了嗎?”佟京生不爲所動。

“呵呵,我就是那個孩子,是自己爬上來的。”任凱轉頭看着佟京生幽幽的說。

“世有黑白,但我知道並不是非白即黑,大家都在這個大缸裡討生活,各有各的難處。可是,有人要在這缸裡撒尿拉屎,那對不住,只能清理出去。”佟京生沒有再糾纏下去,直截了當的說,“你身後的人其實早就進入我們的視線,只不過出於種種考慮,沒有動他。這次找你來,是希望你能帶着誠意站出來。我們可以對你的一些事在一定範圍內進行切割,免於追責。”

“楊某蘭砍死自己的3個孩子又自殺,而一家六口自殺滅門換來的只是幾個處分。汶川地震沒有倒的教學樓是出於誰的手,我想你比我明白。景瑞每年從利潤中拿出來用於公益和慈善的比例,在國內都是數一數二的,從中受益的人更是數不勝數。我從來就是不問本心,只說因果。”任凱平靜的看着他,繼續說道,“佟處長,佟師兄,最高檢非大案要案不出山,你眼裡有的只是黑白。我不同,我只是小人物,只看因果。我身後站着很多人,他們犯了國法,該殺頭殺頭,該抄家抄家。我沒法替他們做出選擇,我只能保證自己正直的做事。這個誠意我沒法帶出來。”

“呵呵,你進校,我出校,談不上什麼師兄。政法大學的學生不講法律講因果,你的論文答辯怎麼混過去的。你不站出來,自然有別的人出來,正直的說話,正直的做事。開口閉口講因果,你想過你自己的因果嗎?”佟京生的看着任凱一字一句的說道。

這時,兩人的電話幾乎同時有電話打入,不約而同的看了對方一眼,接通電話。都默默的聽着電話,間或看看對面人的反應。

“呵呵,政法大學最著名的就是校友抓校友,我等你拼好證據來抓。那時,我再告訴你,我的因果。”任凱笑了笑先掛了電話,說了一句後,轉身向黑暗走去。

佟京生也掛了電話,面色深沉的看着那個漸漸融於夜色的背影。旁邊湊上一中年男子,小聲說,“跟不跟?”

佟京生微微搖了搖頭,長吁一口氣緩緩的說,“剛纔,郝平凡抑鬱症突發,從醫院18層的樓頂跳下來,當場死亡。黑白互化,陰陽互生。這裡從來就不是戰場,他也只是適逢其會。上邊怎麼安排怎麼做吧。”語氣說不盡的意興闌珊。

任凱和衣躺到牀上倍感疲憊,不一會便沉沉睡去。

年保玉則是藏語,意思是天神的後花園。

一行人來到年保玉則是上午9點多。正趕上小雨,好在衣褲都是戶外防雨。站在木頭棧道上望去,遠山如黛縹緲於雨霧中,仙女湖與周圍的彩林彷彿融於畫中。都說湖與山的盡頭另有一湖,名爲妖女湖。於是大家就去找妖女。

羊腸小道旁邊的瑪尼堆、法鈴隨處可見。任凱與小柴倆人邊走邊聊。劉姥姥、二國棟、老薛領着倆女孩遠遠的在前邊探路。

“這裡是我在國內的最後一站了,明年孩子去加拿大讀書,我得去陪着。”小柴走在前邊有些氣喘,停下來休息時說道。

“哦?工作呢?”任凱有些吃驚,他知道小柴一個外來人在H海從普通技術員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付出的代價更是難以想象。

“現在已經開始辦交接了。H海雖然不是故鄉,可是呆了快20年,還真有些捨不得。沒法子,老婆的薪水是不高,可她是公務員,扔了可惜。再說,我也厭煩了國內這種公私不分的環境。說是央企,什麼都是閹割版的,別說國際公司,連人家家族企業都不如。正好,一個朋友在加拿大的一個小飯館打算轉手,我前段時間去看了看,不錯,價格也能接受。相關文件已經委託律師在準備。對,這律師還是你以前介紹的那個皇甫律師。”小柴轉過身來,鄭重的對任凱說,“我本來想走的時候再告訴你們,可我看到你眼下這關好像…,我也不問你別的。建議你也來加拿大,反正我是一個人,孩子上學後,怪無聊的。況且,這個餐館的收入還是蠻可觀。算你一份,等你安定下來,再把趙薇她們娘三兒接出去。”

任凱看着友人誠摯的眼神,心中一熱,鼻子居然有些發酸,把眼鏡摘下來,邊擦上邊的雨水,邊微笑着說,“我搭個股份吧,回頭讓趙薇聯繫皇甫秀秀,她帶倆孩子去看看,我暫時走不開。況且,你和你們家安然請示了嗎?”

安然是小柴的老婆,地道的H海人。小柴沒有作聲,依舊看着他,“已經這麼嚴重了?開始限制你離境?”

任凱轉頭看了看遠處嬉笑的幾個同伴,沉默了一會,沒有再隱瞞,點了點頭說道,“還是那句話,你別問,我不說。眼下這道坎,誰都幫不了我。放心,禍不及妻兒。”

話雖這樣說,任凱到底有些受影響,看着極遠處被風撕裂的幾朵白雲,喃喃低語道,“白雲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離合,亦復如斯。又何必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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