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願意!她竟然願意拿掉孩子,沒有任何猶豫,以彷彿與她無關的口吻說出她的決定!
高子明怔怔的看着她,臉上表情複雜,他說方纔那番話不過是想試探高浩成在她心目中是否還有地位。都說女人願意爲一個男人生下孩子無疑是因爲深愛這個男人,反之,定是因爲對男人沒有感情。
如今柳青青回答願意打掉這個孩子,表示她已經不在乎高浩成這個人,和高子明所期望的一樣,可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柳青青的笑容依舊,嘴角淺淺露出笑窩:“子明爲什麼這麼看着我?”
“青青,你不該是這麼樣的!”他眼裡有痛苦。
柳青青詫異,微微猶豫之後輕聲說:“難道這個答案不是你想要的?”
高子明搖頭又點頭,苦笑起來:“我是想試探你,可是我希望看到的只是你不再在乎高浩成,而非你連自己都不在乎。”
他的話說得很輕,語氣中帶着濃濃的失望和惆悵,緩緩飄進了柳青青的心裡,她爲之一震,酸澀的情緒在她體內蔓延開來。原來他看出來了!
是的,她不在乎,不在乎高浩成,也不在乎自己,更不會在乎這個意外到來的孩子!這個世界實在是太過複雜,太過冰冷,她對它毫無眷念。從小所受的教育不會讓她積極尋死,可是相對的,她也不會努力活下去,活在這個令她討厭的世界裡!
她現在對一切都無所謂,對自己能活多久也無所謂,這樣的態度在他看來是消極的吧?
她也跟着苦笑,倒不覺得自己有錯,畢竟近來生活太過痛苦,每天都要承受病痛的煎熬,若是在現代,對於沒有辦法治癒的絕症患者不是還有安樂死那一說嗎?
高子明凝視她,她近來瘦得可怕,原本有些可愛的圓潤臉頰早已經不見,換成了尖尖的下巴、乾癟的臉頰,還有因爲沒有肉而大得出奇的一雙眼睛。
好一會,他走到她面前,低頭,將手放到她的小腹上,指腹在上面來回撫摸:“青青,御醫說你的身體現在不適合懷孕生子……”
柳青青點頭:“我知道,我剛纔已經說了願意拿掉孩子。”
“……可是,你的身體,更不適合拿掉孩子。”高子明無奈的補充,擔憂毫不掩飾的流露出來。
“你是說……”
“你的身體裡寒氣太重,還有寒毒,所有拿掉孩子的藥方都是寒性……那會加重你的病情。”
柳青青蹙眉,低頭看向毫無變化的小腹,對這個連存在感都沒有的孩子她自然談不上什麼感情,她只是覺得這個孩子和它的父親一樣生來就是爲了折磨她。
她不是虔誠的教徒,不認爲打掉孩子是多麼殘忍的事情,相反,明明沒有能力給予孩子安定和未來卻硬是將孩子帶到這個世界,纔是真正殘忍的行爲!
更何況,這個孩子的父親是高浩成,而名義上的父親卻是高子明,兩個明明是兄弟卻成了死敵的男人。它如果被生下來,她都不敢想象它以後會面臨什麼。
思及此,她更加心煩,不願意想高浩成,更不願意去想以後要怎麼辦,索性兩手一攤,頗有幾分賴皮的看着高子明,道:“子明,我現在累得很,不想思考問題,你有什麼決定直接告訴我就是,我都聽你的。”
高子明再次苦笑,她現在事事聽從他的,毫無自己的主見,這是好事還是壞事?“青青,我希望你能生下這個孩子。”
“什麼?”柳青青雙眼圓睜,嘴巴長得足以塞下一個雞蛋,簡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哎……青青,這是高浩成的孩子,我不喜歡它。可是它如果能讓你振作起來,我可以試着接受它。”
“你……”
“青青,得知你懷孕時,我第一個想法就是一定要打掉它。可是御醫說,暫且不
說你的身體是否能承受住打胎藥……身爲一個女人爲了孩子可以很堅強,這個孩子的存在會喚起你的勇氣,讓你不懼怕病痛,或許你能挺過去……”說到這裡,高子明的聲音變得哽咽,眼裡隱隱有淚光流動。
柳青青低下了頭,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從她生病以來,一直是他在努力,她卻沒有意識到他這麼努力是爲了什麼!
“青青,你放心,我會把它當成我自己的孩子看待。如果……你想將它送到它生父那裡,我不介意……”
高子明的眼睛裡寫滿了真誠和小心,柳青青覺得自己必須振作起來,讓他感到她的努力,讓他的努力得到一點小小的回報。她的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如果這是他希望的,那麼她可以嘗試一下,只是怕她等不到孩子出現的那一天!
心裡主意已經打定,她輕輕點頭,道:“子明,我答應你生下這個孩子,不過你也答應我一件事情。”
高子明長長鬆了一口氣:“你說!”
“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連自己都照顧不了,更沒有法子照顧你,可你畢竟是君王,不能爲了我一個人而置天下和後宮於不顧……”說到這裡,她微微停頓,直視他,一字一句的道:“子明,你應該對宮裡其他女人好些!如果你不喜歡現在的這些嬪妃,可以再找幾個書香門第的少女進宮……”
高子明雙眉深深蹙起,臉色變得難看,咬牙切齒的打斷她的話:“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子明,我這是爲了你好!”
高子明冷笑,道:“你是爲了我好,還是爲了讓我以後不再煩你?”
“我……”
“是不是不管我做了什麼,在你心裡都沒有我?你對我可有一點感情?”
柳青青忽然答不上來,她心裡自然是有高子明的,對他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她對他的感情更多是感激和親情,而不是他要的愛情,所以,她無法理直氣壯地回答他。
高子明靜靜等待她的答案,最後等到的是她不敢與他直視,他心裡一緊,慘笑一下,什麼都沒有說,走出寢殿。
這一晚,是柳青青生病以來第一次沒有高子明的陪伴,她蜷縮着身體躲在厚厚的絲被裡,睡了大半夜手腳還是冰涼。聽着殿外隱隱的風聲,她麻木的心泛起了一陣疼痛,頭一次想到公平二字,她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高子明對她的好,似乎忘記了,這樣做對他公平與否!
天亮了,柳青青手腳冷得失去了知覺,氣候越來越冷,這個冬季她怕是過不去了。
御醫按例又來爲她診脈,說的雖然輕鬆,可御醫眉宇間的濃重騙不了她,她自然知道,自己的情況越來越糟糕。
御醫建議她每天都泡熱水,每天要保持好心情,湯藥需要按時吃,三餐也應該儘量多食。柳青青一一點頭,心神確有一些恍惚。
勉強用了早膳,柳青青如常泡了個熱水澡,身體裡的刺痛感好像淡去了不少,正在無所事事時,宮人稟報柳燃求見。
柳燃這些日子似乎很忙,已經五六天不曾見到他進宮,柳青青乍聽他到來,臉上立時露出了淡淡的喜悅。
他一身冰冷的鎧甲,滿面風塵僕僕,下巴處有青黑的鬍渣,眼中充滿了血絲。
“臣柳燃,參加皇后娘娘,娘娘……”
不等他行完禮,柳青青已經打斷他的話:“哥哥,上來與我坐一會吧,這裡沒有別人,那些煩人的禮節就免了吧。”
柳燃看了看殿門口,確實沒有別人,他也不再推辭,徑直坐到了柳青青的旁邊。
“哥哥,最近朝中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沒有。”
“可爲何我見着哥哥和陛下都一副疲憊憔悴的模樣?”
“青青,朝廷的事情自然有文武百官和陛下去處理,你就別問那
麼多了。”
柳燃說這話時眼神閃躲,柳青青更加確定他隱瞞了自己什麼事情,遂臉一板,沉聲說道:“哥哥,你不告訴我難道我就不能從別人那裡問出答案嗎?你是希望我胡思亂想,從別人那裡聽到添油加醋的消息,還是希望親口告訴我實話?”
柳燃抿脣猶豫,半響才嘆一口氣,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岳家叛亂,投靠了蜀中,雖然嶽茂之和其他族人悉數被抓住,可是嶽思和嶽湘荷兩兄妹卻已經順利逃到了蜀中。”
“那情況對我們很不利嗎?”柳青青沒有察覺,她問話時,已經將她和高子明下意識的看成了一體的。
柳燃對自己妹妹很是瞭解,無論是以前的還是現在的,聽到她這麼問,他若有所思的說:“嶽思雖然手裡握着禁衛軍,但是畢竟帶領禁衛軍的時間不長,大部分人馬沒有聽從他的調動,只是……他知道南方的糧草放置地點和湘中的佈防。”
柳青青心裡咯噔一下,難怪高子明近來看上去如此疲憊,原來是出了這樣的大事情。
“那豈不是……”
她說不下去,柳燃也不能隨便亂說,只得轉移話題道:“你放寬心吧,陛下必定會想出對策的。”
柳青青心裡很清楚,在看重綱常和君臣之道的古人眼中,一旦大家相信了高浩成的詔書,高浩成便比高子明更有優勢。原以爲高子明在沙場征戰多年,他在軍事作戰上面會佔有優勢,卻被岳家人臨陣倒戈,泄露了他的糧草和佈防。
她嘴裡瀰漫着一股苦味,要不是因爲她,嶽湘荷應該能夠如願以償成爲高子明的皇后,岳家也就沒有了叛亂的動機……
似乎明白她心裡的想法,柳燃拍了拍她的手:“青青,你不要亂想,岳家的野心太大,嶽湘荷身爲後宮嬪妃干預朝廷太多事情,陛下疏遠她不過是爲了大局着想,你不要太過自責。”
柳青青勉強扯了扯嘴角:“哥哥,是因爲我……陛下才會與岳家撕破臉……”
濃重的內疚感幾乎要壓垮柳青青,她只恨自己沒有學過兵法,不懂得軍事。
“青青你放心,只要有哥哥在,一定不會讓你和陛下有閃失的。”柳燃找不到話語安慰柳青青,想了想,只能鄭重的許下自己的承諾。
聞言,柳青青心驚,她對不起高子明,又何嘗對得起柳家呢?
她握住了柳燃的手,有些哽咽:“哥哥,高浩成本就憎恨我們柳家,我們又投靠了陛下,若是他成功,只怕柳家……”
她所說的這些柳燃何嘗想不到?只是,他們已經沒有了退路,所以他乾脆不去想。
面對柳燃的沉默,柳青青悔恨不已,如果當初不是她,柳家何至於如此被動?
柳燃忽然笑了起來,道:“青青,你爲何要難過?我們柳家男人都是熱血男兒,既然做了選擇,就會一力承擔後果!若是有一天,爲兄馬革裹屍,那是爲兄的歸宿,你不要難受。”
“哥哥……”
眼見着柳青青越說越傷感,柳燃立刻轉移話題,道:“好了青青,這件事情就不要再說了!現在戰事未開,輸贏尚不定,說這些都太早!倒是眼下,我有一件事,需要拜託你去勸解陛下。”
“何事?”
“前幾日暴雪降臨,許多地方遭了災,流民失所,到處作亂。朝中大部分官員主張鎮壓暴民,可是也有些人主張賑災……”
“哥哥,你呢?”
“若有多餘的糧草和銀錢自然是要賑災,可是現在國庫吃緊,若賑災勢必挪動軍餉和軍糧,只怕會造成軍心不穩。”
“這麼說,陛下他有意放糧賑災?”
“陛下仁慈,可現下不能婦人之仁!”
柳青青笑了,頷首:“哥哥我知道了,這件事情我心裡有數,會找機會與陛下說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