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夜色正濃,涼風浮動,惹得峭壁隱隱有沙礫墜落。
因楚亦風那位自動請纓的下屬輕功絕佳,他領着楚亦風往崖下飛馳,倒是穩落平原,收放自如。
待楚亦風隨他到崖底,正巧杳沉香也順着藤蔓剛剛着地。
瞧着楚亦風二人,杳沉香眸色微微一動,也未多言,垂眸便朝四周打量。見狀,楚亦風冷瞥杳沉香一眼,而後也垂下眸來,深黑的眸子凝着道道細光,在地上搜索得仔細。
此番,他心底倒是有些緊然。不得不說,他此番,寧願瞧不着雲初染與慕長歌二人,也不願瞧得他們橫屍於此。
搜尋片刻,終究不見雲初染二人身影,楚亦風微微松下心來。既是尋不看,所以他們二人活下來的機會應是大吧。
這廂,杳沉香倒是一臉平然的轉身,往前踏步。
楚亦風瞥他一眼,垂眸思量片刻,終究是踏步跟上。
走了不少夜路,拂了不少樹枝,待杳沉香與楚亦風和楚亦風的那名侍衛一同尋到雲初染二人之際,已是兩個時辰後。
一個碩大的山洞,火光搖曳,火舌竄得較高,柴火燃得霹靂作響。
明亮的火堆旁,雲初染正躺於紫衣上合着眸子淺眠,而那慕長歌,卻是僅着中衣,坐在雲初染身邊慢騰騰的爲他的腳踝敷藥。
此情此景,剎那間震得剛剛尋來的杳沉香與楚亦風眸子暗沉。
杳沉香與楚亦風緩步走近,隔着火苗瞧慕長歌。然,慕長歌卻悠然的擡眸朝他二人望來,修長的眸子盈出一道笑意:“好巧,你們怎尋到這裡來的?”
他如是說着,妖異俊美的面雖帶了幾分灰塵,髮絲微亂,但這絲毫不影響其俊逸的氣質。如今,他身上僅着雪白中衣,沒了紫衣修飾,倒是顯得他身形單薄,頗有幾分纖質之感。
楚亦風面色不好,瞥他一眼便轉眸朝躺於紫衣上的雲初染望去,眸色寂寂。慕長歌若有無意的瞟着他,嗖然一笑,心生明白。
他慢騰騰的伸手頗爲風情萬種的掠了掠額前頭髮,揚着略帶幾抹媚笑的朝楚亦風道:“這紫衣,乃她親自自本少身上拔下的,本少還琢磨着是否得要她負責。”
悠長的嗓音,幽幽中卻帶了幾分嗤笑。
慕長歌這話一出,霎時惹得楚亦風面色一冷,就連一旁平然無波的杳沉香,也是沉了沉眸子。
“負責?你與本王王妃相處一室毫不知避諱,就憑此,本王便可將你扔進刑部大牢。”楚亦風冷冷望向慕長歌,不知爲何,倒是覺得他面上那抹嗤笑令他心生幾道不滿。
他朝慕長歌冷了一聲,隨後便踏步繞過火堆走近雲初染,居高臨下打量她一番,見她面色有些蒼白,脣上沾着幹了的血跡,且髮絲凌亂,頗有幾分落魄之感。
他知曉,她平常對妝容髮鬢皆不大注重,他也隨了她去,因心裡不在乎,便未細緻的觀其妝容,但如今一瞧,倒是陡然發現,她此刻的樣子,與她平日裡素淨的模樣相差極遠。
剎那,他心頭頓然涌出一抹若有無意的莫名來。他本以爲他記住的僅有她身上的冷香,卻不曉他連她平日裡的妝容,似也一併記下來。
他微微抿了抿脣,冷臉彎下身來,但他還未稍有動作,卻見旁邊的慕長歌頓時伸手推向雲初染,悠然喊了聲:“郡主。”
雲初染今夜本是有些累,加之身上被杳沉香震出內傷,此番不免困了些,但她剛一入夢,卻覺慕長歌推她,不由怒從心來,她立時乾脆的坐起身來,睜開眸子尋準了人就開始冷道:“你若再吼,我連你中衣也拔了給我墊背。”
此話一出,在場的楚亦風與杳沉香皆是色變。
楚亦風面色嗖然一冷,眸色有煞氣掠過。他瞪着雲初染側臉,啓着薄脣道:“雲初染,慕家公子面前,豈容你放肆任爲?”
楚亦風這話有些暗沉,但即便這樣,他嗓音裡那抹威脅之意,倒是格外明顯。
雲初染微微一怔,這纔回神轉眸循聲而望,眸中一道詫異悄然而逝。她望着楚亦風,見其面
色不佳,而後薄脣一勾,還來不及說話,卻聞身邊的慕長歌道:“本少今兒算是榮幸了,竟在瑞王面前這般有地位。只不過,若霓裳郡主要在本少面前隨意任爲,本少倒是…不介意。”
雲初染暗自嗤笑,自然知曉慕長歌調侃之性。她也未多做理會,僅是瞥慕長歌一眼,卻不料收到其一記妖嬈流光的眼神,雲初染眸色一沉,不料其興致盈然的迎視她的眸光,笑道:“郡主,本少如今僅剩中衣,你切不可這般瞧着本少,再怎麼說,非禮勿視這個道理郡主應該知曉吧。”
雲初染眸色一動,不氣不惱。她毫不避諱,笑望慕長歌:“你若是再多言一句,本姑娘應你的那個要求,就要反悔了。”
聞着這等威脅的字眼, 慕長歌頓時一愣,而後終究安分下來,垂眸之際咋舌悠然道:“果然,與女人談條件,當真是要生出許多變故來。”
雲初染倒是不理他,僅是轉眸過來望向面色不善的楚亦風,緩道:“瑞王爺,別來無恙啊,如今本姑娘也算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未能殞命,想必瑞王爺如今瞧着活生生的我,心頭不快了吧?”
楚亦風面色一沉,眸中又道淺淺的複雜。
“你若是殞命,對本王有何好處!”他沉默了半晌,終究是道了一句。
雲初染一笑,不置可否,僅是道:“是啊,本姑娘於王爺來說,還有用處,只不過…。”說到這兒,她嗓音微微一頓,眼風瞧了火堆對面一直靜默無言的杳沉香,而後繼續道:“只不過,王爺今晚倒是令初染極爲不暢了,如今本姑娘的琉璃珠丟失不說,身子也帶了傷,既然瑞王爺對本姑娘這般不屑與‘隨意妄爲’,本姑娘倒是不願配合瑞王爺了。”
說着,雲初染便伸手隨意理了理身上略帶灰塵泥土的白衣。瞧着白衣上略帶一些泥濘,她眉宇一蹙,奈何旁邊的慕長歌竟似知曉她的心似的,仰着脖子靠近她朝她頗有幾分魅惑的淺聲道:“沒事,等回去,本少差人送你一籮筐白衣。”
雲初染冷瞥他一眼,倒是未料到這風流不羈的二世祖還有幾分敗家。
一籮筐?不得不說,若這慕長歌對女人送東西一向如此大手大腳,他,倒是真有幾分現代財閥富二代的氣勢,只不過,這些瞧在她眼裡,僅是令她略生嗤諷的敗落,俗稱窮得只剩銀子。
她未理會慕長歌,僅是雲淡風輕的沉着眸子起身,胸口依然有些悶疼,但經過一番休息,已然比開始時舒暢不少,想必回去再自行運功幾次,便能全數康復了。
瞧着坐在地上仍然無動於衷的慕長歌,她微微皺眉,居高臨下的瞧着他的腦袋頂兒,道:“快些起來,我們得上崖去。”
此番,她倒是真願速速上崖,然後回鳳家酒樓沐浴一番,換上乾淨的衣物睡上一覺。今夜這般折騰,她也累。但,更多的,卻是令她瞧清了一些世間冷暖。
原來,這世上,即便是與自己極親的人,親得相依爲夫妻,是本該舉案齊眉的天作之合,卻不料一旦女二號出現,她這個正主,就會被淪爲不輕不重的‘小三’。今晚瞧楚亦風緊張玄裳那模樣,甚至不惜強拿她的琉璃珠,她便覺得她雲初染,當真是有那麼幾分悲涼。
好不容易在這古代閃婚一次,卻不料竟淪落至此,她此番,倒是真想咒罵幾聲,讓那楚國皇帝好生瞧瞧他亂搭的紅線。
另外,眼風裡瞧着一直默默站於火堆對面的杳沉香,她倒是心生暗沉。
比起楚亦風來,若是楚亦風待她如此,她雖怒,但這種怒,卻不揪心,但今晚杳沉香的所作所爲,卻令她打心底的失望。
月上枝頭,桂花間。花落肩頭,你我對影,偶爾間瞧瞧月色,碰碰杯盞,雖未有太多的言語交談,僅是一杯一杯的飲着酒,但自桂花落於肩頭,香氣縈繞鼻尖之際,她便覺這該是一副靜然悠緩的場面。只不過,如今一想起這等場面,她卻忍不住嗤笑。
原來,知己,也抵不過……紅顏。
一想到這些,雲初染眸色一沉,而後淺然吐出一口濁氣,面上重新悠悠的帶了抹常日
裡的笑意。
這廂,慕長歌倒是極爲聽她話的起身來,他左腳腳踝受傷,如今一起身,他倒是擺出了金雞獨立的姿勢,奈何他自我感覺倒是良好,單腿站立之際,還極爲做作的伸手掠了掠自己額前的頭髮,但他那隻掠發的手上赫然紅腫,殘留着斑駁血跡,倒是活生生掩了些風華。
雲初染瞪他一眼,奈何他卻朝她笑得妖嬈魅惑,堪堪令她聞到了幾絲陰柔的算計。
隨後,她見他彎身下去收好鋪在地上那件被她躺過的紫衣,極爲小心的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嘀咕道:“當真是暴殄天物,這等紫衣,你也捨得從本公子身上拔下來後拿來墊背。”
說着,他倒是不避諱,竟瀟灑的將紫衣往他身上一穿。
剎那,楚亦風瞧着慕長歌,眉宇倒是蹙得更甚,而云初染,卻心生幾抹悠遠。
幸得慕長歌這廝竟破天荒的穿了中衣,要不然,她當時倒是真有些顧忌拔他的紫衣。說來,以前慕長歌皆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身上僅披一件紫衣,領口大開,他那白皙的胸膛登時若隱若現。但此番,她倒是有些詫異這慕長歌穿着的中規中矩,莫非,這廝轉性子的,又或是這廝長這麼大,最近終於學會羞恥之心了?
雲初染心生幾抹猜測,但終究沒心思出言問透,她僅是緩緩斂神,轉身便率先往洞口放心踏去。
待經過杳沉香時,她的步子絲毫未停,眸光也未有一絲一毫落於他身上,可待她越過他一步時,他卻出聲喚她:“雲初染。”
她心頭一突,面上也微微盈出幾分淡笑來。
呵,本以爲此番他會一直將他自己當成空氣,不準備與她道句話,但終究,這杳沉香的定力,不夠。
她微微斂神,腳下的步子僅是微微一頓,而後再度邁開。她甚至未回頭瞧他一眼,僅因,她雲初染是小氣之人,也是傲骨之人,一旦她對某人某事心生難以壓制的失望,她便會,永不回頭。
瞧着雲初染修條決絕的背影,杳沉香眸子沉得宛若寒潭,乍然之際有方死寂飄蕩開來。
慕長歌見狀,倒是悠哉悠哉的跛腳掠過杳沉香,他那妖異的面容上卻是浮現出幾抹若有無意的笑意。而楚亦風,卻是瞥了杳沉香一眼,然後卻將眸光落在了慕長歌身上。
“哼,當真是小人得志!”這是,一直沉默候於一旁的那名楚亦風的侍衛,倒是極瞧不慣慕長歌,不由爲自家王爺略微打不平,低聲冷道。
這話一出,那慕長歌倒是聽得清楚。他突然駐足回眸望來,魅惑縈繞的眸光若有無意的瞥着那名侍衛,緩道:“你丫還裝不來小人。”
慕長歌此番倒是隨意回了一句,也不管這罵人之話是否具有品味了。
那名侍衛當即一震,眸色帶怒的朝慕長歌瞪來,慕長歌卻不以爲意,朝他媚笑一聲,而後轉眸回去,跛着極爲滑稽但卻硬要顯出幾分瀟灑的身子往洞口移去。
剎那間,山洞內倒是恢復平靜,僅留得柴火燃燒的呲啦聲響。搖曳的火光,將楚亦風與杳沉香等人的身影拉得極長,頗帶幾分涼涼的悽緩。
如今見雲初染與慕長歌雙雙離去,楚亦風雖未被雲初染點名叫走,但他卻在此站不住,僅是瞥了一眼仍靜默的站在原地的杳沉香,而後領着那名侍衛騰然離去。
待終於聞不到任何的腳步聲,杳沉香才確定雲初染與楚亦風等人已然走遠。
霎時,他緩緩伸手捂住胸口,那裡,也被雲初染一掌震出了內傷。只不過,她刻意震傷他,他卻未有一絲一毫的埋怨,而他不注意震傷她,卻惹得她情斷以絕。
如此,她這樣對他,是否不公平了?
僅是失手而已,況且,他今晚欲保玄裳,也僅因被逼無奈。他從未想過她會善解人意的看在他的面上放了玄裳,但他卻未料到,她會如此狠,竟能將往日把酒言歡的默契說放就放。
呵,皆說殺手冷血,但若真論起冷血來,雲初染居第二,他作爲暗閣的閣主,卻不敢居第一。論起真正的冷漠,雲初染,怕是比他勝了數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