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意的笑着,將她的手緊了緊:“郡主的手太過溫和,所以,對比之下,便顯得本少手心的溫度涼了幾分罷了。”
說着,他便瞧了她一眼,而後拉着雲初染往門外行去,而此際的雲初染也噤了聲,只是一雙明目裡,卻閃着幾分難以磨滅的深沉。
他方纔這解釋,怕是連他自己都不相信吧。
出得屋子,外面月色皎潔清透。夜風微微有些涼,惹得雲初染不由蹙了眉。
侯府管家已然在院中擺好了矮桌與酒釀,只不過那位置,依然是昨晚那棵樹下。
雲初染擡眸瞥了瞥慕長歌的後腦勺,心生沉然。總感覺,這幾日的慕長歌,似乎不對勁。
他牽着她來到矮桌邊坐下。雲初染瞧了一眼桌上的酒壺,挑眉朝慕長歌道:“怎麼,今夜又要飲酒?”
慕長歌未答,伸手在桌上的兩隻杯盞中滿上酒,並將其中一杯推至了雲初染面前。雲初染瞥他一眼,又道:“以前倒是甚少見你飲過酒,怎這幾日飲得這般頻繁了?”
慕長歌勾脣一笑,朗潤月色下的面容妖異如風,精緻得不可方物。
他深黑的眸光直直的落在雲初染身上,眸中掩着幾抹柔和,但云初染仍是瞧得清楚。
“郡主不久便是元國太子妃了,日後要再與你飲酒,怕是難了。”他道。說完,他便自行舉杯飲了一口,眸子微微一垂,掩住了一眸子的波動。
雲初染細觀他一眼,淺笑一聲:“你真以爲本姑娘會嫁給元璃映?”
慕長歌微微擡眸:“非也。呵,郡主連楚亦風都瞧不上,怎瞧得上元璃映。只不過,本少倒是詫異,郡主怎會選在這月中旬與他成親。”說着,他淡笑一聲,嗓音雖帶着幾分常日裡的魅惑,但卻多了幾分複雜:“郡主似乎,忘了你來這元國的初衷了。你說過,這月中旬,會與本少去慕家,如今看來,郡主似要失信於本少了。”
雲初染不置可否,僅是淡道:“本姑娘答應過你的事,自然不會反悔。這月中旬,本姑娘自會隨你去慕家。”
慕長歌笑笑,複雜的眸光落在雲初染面上:“既然記得答應過本少的事,又爲何要答應元璃映,並在那日成親?”
“今日朝堂上的場面,你也瞧見了,你認爲本姑娘若是不答應,元璃映會輕易收手?再說,放在那日,本姑娘也有其它安排。”雲初染迎視着他的眸光,道。
的確,今日朝堂之上,元璃映的目的已然昭然若揭。她若是不答應,他定會對鳳家不利,也許更會挑出更多的事來。而她雲初染,自然不喜歡麻煩。
“呵,原來,郡主也有屈服之時。”他笑了一聲,面容略帶幾分複雜,但他眸中的嘲笑,卻令雲初染頗爲不暢。
“人在屋檐下,偶爾低頭,實乃明智。另外,你無須擔憂,這月中旬,本姑娘定會去慕家,只不過,到時候,本姑娘是自行前去?”畢竟那日,他是新郎官,所謂的主角,他怕是沒空親自領她去慕家吧。
“不用!下月中旬,本少會在侯府等郡主,與郡主一同去。”他眸光微微有些晃動,但面上,卻是一派妖異風華。
雲初染一怔:“那日是你成親之日,你怎會有時間在侯府等候?”
慕長歌目光略帶幾分灼灼的望着雲初染,笑道:“那日也是郡主成親之日,郡主又豈有時間去慕家?”
雲初染瞪他一眼:“本姑娘方纔,似乎解釋過不會嫁給元璃映。”
“只可惜,郡主方纔說的是問句,並未親口承認。”他緩道。
雲初染眼角一抽,此番倒是有些詫異這慕長歌也執拗了。她細細的打量了一番慕長歌,道:“最近你這廝,倒是奇怪。”
慕長歌不置可否,妖異如華的面容頓時盪出媚笑:“郡主多慮了。”
雲初染眸色一深,也未多言。慕長歌卻自顧自的飲了一口酒,問:“這元國事一了,郡主便要回楚國了?”
雲初染心生詫異,倒是未料到這慕長歌竟突然問這個。
“日後再說。想必本姑娘急着回楚國,也是羊入虎口。”她這等特殊的身份,已然讓她成了香餑餑,即便是楚國,也對她虎視眈眈。另外,那楚亦風也不會放過她吧?她休書一封,雖斷了所謂的夫妻緣分,但楚亦風,似乎未有誠心斷開,反而還追至了烏江,更追到了鬼城。
那日若非慕長歌將他打暈,並讓慕家之人強行
送楚亦風回去,他又豈會善罷甘休。
她這話一出,慕長歌眸色倒是暗了幾分。
“羊入虎口?郡主倒是錯了,只要大楚有瑞王在,郡主遠遠未有羊入虎口那般慘烈。也許,只要郡主一個低頭,郡主對瑞王的所作所爲,想必他定會立即一筆勾銷,將郡主捧上天也說不準。”慕長歌笑道,嗓音略微帶着幾分悠遠。
雲初染瞥他一眼,眸中也帶着幾抹嘲諷:“嘖嘖,當真是難得,你這狐狸,竟會替楚亦風這個陌人說好話?”
慕長歌不置可否,僅是目光灼灼的望着雲初染:“郡主認爲這是好話?說來,那瑞王追郡主追至烏江,並與郡主於烏江鎮的嵐山相遇,甚至還不惜身上的傷勢未愈,隻身追來鬼城,本少倒是不信,郡主對於這些會完全的無動於衷。”
雲初染眸色一深,面上卻是帶着幾分淺淺的詫異。
此番,她倒是不懂了,這慕長歌,今夜竟挑着楚亦風說事了。
“我說狐狸,難道今夜不是以月下飲酒爲主?”雲初染淡道。
慕長歌的眸光嗖然一黯,瞧得雲初染心生震愣。
“看來郡主,仍是有一分掛記啊,竟轉移話題了。想來也是,郡主與瑞王好歹也夫妻一場。”他道。
雲初染頓時心生不暢,正欲回話,卻不料他卻朝她騰然一笑,又道:“只不過這又如何,與郡主有過夫妻之實的,卻是本少。”
說着,他眸子也微微亮了幾分,而云初染卻頓時岔氣,心頭惱怒暗涌。
她未料到這慕長歌竟將這事拿出來說了,更未料到,今夜的慕長歌,卻是第一次這般光明正大的猜忌她,而他猜忌之事,卻是這般可笑,甚至幼稚。
楚亦風於她而言,僅是路人甲罷了,即便她當初嫁給他,也是隨意應付罷了。
她暗自垂眸思量片刻,心頭的怒氣略微鬆散。片刻,她擡眸朝慕長歌望去,面上頓時帶了幾分笑:“你爲何要提及楚亦風?”
慕長歌眸色微微有些不穩,擡眸朝雲初染望來時,面上也略帶僵硬。
雲初染靜靜的觀望着他,見他如此反應,心頭卻涌出幾分興致來。而慕長歌此際卻嘆了口氣,出聲道:“剛開始僅是以爲自這元國事一完,郡主便會立即回楚國,會立即被楚亦風蠱惑去罷了。方纔聞得郡主那般說,本少今兒,倒是暢快不少。”
雲初染面上笑意更深,但卻未多問。如今這般氣氛,即便不深問,她也有幾分猜到他的心思了。
“慕長歌,今夜回去,本姑娘也許多日不會回來了。不過,你可要記得你說過的話,這月中旬,你必定要在此等着本姑娘,如若不然,你也別怪本姑娘食言。”雲初染微微斂神,道。
慕長歌垂眸片刻,笑道:“若是郡主來,未瞧見本少,會如何食言?是立即離去?”
雲初染笑笑:“若這月中旬,本姑娘在這侯府見不到你,也許,本姑娘會改變初衷了。”
“什麼初衷?”他眸色一動,嗓音也跟着帶了幾分緊然。
雲初染瞥他一眼,淺笑一聲,隨意道:“僅是一個機會罷了。”
是的,這月中旬,想必定是風起雲涌,也是雲涌之後的的大定。而那日,她也會給她與慕長歌一個機會,決定這緣分,究竟該續,還是該轉身,從而陌路。
此際的慕長歌似乎也想到了什麼,面色微微有些蒼白。但他卻未再多言,僅是替自己杯盞裡滿上酒,一杯一杯的入肚。
夜色微涼,月色濃郁。
也不知過了多久,慕長歌卻是飲得大醉,最後連坐都坐不穩。而云初染,卻是飲得甚少。
片刻,慕長歌卻突然掀開了隔在他與雲初染之中的矮桌,並面色紅潤,雙眼迷離的挪着身子過來拉住了雲初染的手,因他如今大醉,身形也不穩,在拉住雲初染的手時,身子也朝一邊歪倒而去。
雲初染眉宇一蹙,急忙伸手朝他一拉,卻不料他竟順勢落在了她的懷裡。
她一怔,正欲咬牙推開,卻不料慕長歌竟立即放了她的手,並伸着修長的手臂將她的腰身纏了個結實,就連他那顆醉眼迷離的腦袋,也是貼在雲初染心口處。
“喂,慕長歌!”雲初染瞪着雙眸,不由出聲喊了一句。
慕長歌卻吱唔了一聲,雙臂更是將她纏緊,此際的他,就如一記無尾熊,緊緊的貼在了雲初染身上。
“郡
主。”嗓音斷續,話語也帶着幾分不連貫。說着,他卻傻乎乎的笑出聲來,又道了句:“雲初染。”
雲初染一怔,莫名的感覺延綿而來。
慕長歌極少呼她的名字,更極少在她面前這般失態。而她,卻對他此番舉動並無排斥的感覺,這,是爲何?
“杳沉香死了,你會爲他哭。本少不在了,你可會爲本少流淚?”依然是斷斷續續的嗓音,但卻帶着幾分遙遠和淒涼。說着,他更是將腦袋在她的懷裡埋得更深,又道:“哪怕一滴淚,也好。”
雲初染心生震撼,頓覺渾身都帶了幾分僵硬。
如今被他這般緊擁,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覺到他胸口的震動,能感覺到他渾身的溫暖。
剎那,她眸色隱隱有些波動,雙手卻控制不住的環上了慕長歌的背。而就在此際,她卻聞懷中的人又極爲不連貫的喊了聲她的名字:“雲初染。”
她面色也微微一沉,襯着周圍微涼的風,她應了聲:“嗯。”
“可否不要丟下我?即便是我不見了,你也找找我,可好?以前都是本少找你,你都從未主動找過我。”懷中之人宛若夢囈般又斷斷續續的道。
然而這句話,卻莫名的擊散了雲初染的所有淡然與雲淡風輕。
他不見了,她可會尋他?會尋嗎?自從入得這京都,她似乎與他的接觸,最多,就連楚亦風,都完全及不上。
想來,也似乎的確是每次都是他在尋她,是他在主動。即便是所謂的‘偶遇’,但她卻猜得出其中加了幾分刻意。而她呢?她的確是甚少尋過他,甚至,幾乎未曾主動尋過。
每次她有事,這慕長歌都在身邊,每次無事,他,也在身邊,並精力旺盛的與她調侃,即便瞧見了她眼中的厭煩之色,他也能裝作全未瞧見,興致大好。
一想到這些,雲初染深了眸色,精緻的面上,也帶了幾分難以言表的複雜。
她環在他後背的手也微微收緊,卻感覺到了他綿長的呼吸。她微微一怔,垂眸下來一望,見他雙眸已然合上,妖異如華的面容帶着幾分寧靜,竟如初生般溫和無害。
她暗歎一聲,這廝,竟未聽見她的答案就睡着了。
這時,不遠處卻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她循聲而望,見那侯府管家,正邁着緩步過來。
“郡主,我有話要對你說。”那管家一走近,極爲複雜的望了望她懷中貼得緊緊的慕長歌,嘆了口氣,緩道。
雲初染眸色一動,垂眸繼續望了慕長歌一眼,才低聲道:“說吧,只是要小聲點,別吵到他。”
夜涼,如洗。
濃郁的月色落下,寧靜中卻帶着幾分沉寂。
待那侯府管家說完事並離去後,雲初染心頭卻是止不住的震撼,恍惚間,僅覺雙眸含着幾抹疼痛,眨眼之際,卻覺眸中頓有溫熱溢出,她急忙擡手一擦,卻覺手上染了溼潤。
她再度將懷中之人環緊,細細的感受着他綿長的呼吸。時辰一久,身子因長久保持這個姿勢而略顯僵硬痠疼,而她第一次,卻覺得即便是渾身痠痛,也有幾分甘之如飴。
次日一早,待慕長歌睜開眸子,卻已然不見雲初染蹤影,他黯然着眸色回神,方覺自己正趴在樹下的矮桌上。
他微微坐直身來,目光卻偶然瞟到桌上竟赫然刻了兩字,剎那,他眸中的黯然頓時消去了數半,伸指極爲小心翼翼的摸着桌上的那兩字,啓口宛若珍貴異常的唸叨:“等我。”
這兩字,竟然是‘等我’。
這時,管家卻應時出現,頗爲複雜的望着失神的摸着桌上那兩字的慕長歌,暗歎一聲,眸中卻帶了幾分溼潤:“主子,昨夜,郡主抱了你一夜。”
慕長歌眸色一僵,連帶身形都是一顫。良久,他那雙深黑的眸子卻猝然亮了幾分,就連略微蒼白的面上,也多了一分笑意。
管家靜靜的瞧着,心頭更是波動難平。他不由長長的暗歎,眸子裡的溼潤,更是帶了幾分複雜與痠疼。
本是無心之人,卻將自己折磨成這般癡傻模樣。患得患失,悲歡全寫在臉上。
他這主子,已然不是以前那個色厲內斂,讓人完全猜不透之人了。他的主子做如此改變,只希望老天公平,讓嚐盡世間冷情悲慼的他,也真真切切握得一人,從而擺脫他心底所有的懼怕與傷悲,從而白首不離,真正的笑看千秋,爲自己而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