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搖晃,直驅烏江城外。
日頭正盛,連帶周圍的空氣都熱騰了幾分。
車廂內,唯有云初染最沒有姿勢,懶散靠於車壁上,清淺隨意,倒是多了分與世間女子極爲不同的懶散隨和。
好在車內的杳沉香與楚流景對她這等姿態不訝異,這車內的氣氛,才如此平然如初。
約兩個時辰,馬車倒是行至了嵐山腳下。
待雲初染等人出了馬車,倒覺面前高山鬱郁,綠樹縈繞,仰頭乍然一瞧間,卻多了幾分壓抑。
雲初染抽着眸子,朝立於身邊的楚流景道:“十四皇子,你倒是會選地方啊,這麼高的山,怕是要花個半天時間才能爬上去。”
而這話外之意,便是吃飽了沒事幹,許個願燒個香,還要行半天腳程,這不是與自己作對是什麼!
這話一出,楚流景卻是面色不變,僅是溫和道:“這護國寺求願靈,即便再高,也得爬上去呀。”
雲初染微微斂神,心頭倒是未料到這楚流景竟然也是個信徒。說來,即便這護國寺再靈,還不是人類虛構出來的寄託?
自她雲初染穿越,只覺得有些莫名與奇幻,但卻未真正見過鬼差閻王,如此一來,這世上到底有無菩薩佛祖,或是鬼差閻王,那還有待考究,只不過她雲初染,倒是不願以身試法,說來,那閻王或鬼差,她倒是不願見。
“走吧,若是我們能行快點,也許正午之際還能在護國寺用頓齋飯。”見雲初染眸色微微有些飄遠,楚流景淡然出聲,不由間拉回了雲初染的神思。
雲初染耐着性子微微頷首,便轉眸朝身後的杳沉香望去,卻見他身形瘦削,蒼白的面容毫無血色,就像在水中浸泡過一般全無生氣。
雲初染眸色微微一深,也不理會楚流景極爲溫和的催促,朝杳沉香緩道:“這山太高了,你以前在暗閣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此番,你還是先回去吧。”
杳沉香凝神朝她望來,他那滿頭的銀髮連帶他那蒼白的臉刺了她的雙眼,讓她眸色微微涌出一分波動。
“十四皇子說得極是,即便是再高,也得爬上去,心中只爲求願,又何須懼怕這嵐山的高度。”杳沉香望着她道,嗓音平然無調,說着,他便轉眸望向一旁的楚流景,面色微微一沉,又道:“本閣今兒也欲瞧瞧,究竟是人定勝天,還是謀事在人!今兒究竟是我許的願準,還是心懷詭異之人的謀事準!”
這話一出,雲初染與楚流景皆是微微變了臉色。
雲初染自是知曉杳沉香因擔憂她,所以戒備着楚流景,即便不惜拖着如此狼狽病弱的身子,他也要隨她跟來。
他這副樣子,就像是一種枯葉凋敗時,欲最後奮起一搏,在空中舞動着一方完美的軌跡,只是,他杳沉香,此番卻是僅爲她雲初染在搏,在舞動。
如此,他這副樣子,倒是微微刺痛了她的雙目。她僅認爲知己便是你知我,我懂你就足矣,卻不料這知己,竟也能超出這麼多凡塵束縛,即便爲對方受苦受累,似乎都甘之如飴。
雲初染如此想着,只是,此刻她卻全然不知,他杳沉香這般,不僅是爲‘知己’二字,更是爲了心中那抹塵封已久且已然沉甸甸的傾慕。
她嘆了口氣,
不由朝那楚流景瞥去,毫不詫異瞧得他眸色有些波動,再瞧他面上那張冷然無生氣的人皮面具,她頓覺不暢,不由道:“十四皇子,如今已不在太守府了,你倒是以真面示人吧,這般瞧着,倒真是彆扭。”
說完,她也不待楚流景反應,僅是轉身拉住杳沉香的手,她本就知曉他的手定然會很冷,所以心裡也做好了準備,可如今兩手真一握上,她卻覺得他的手似乎比她想象中甚至記憶中的還要冰。
冰涼刺骨,即便是她都略感難受,而他杳沉香,一直切身體會着,可他卻未在她面前表露出他一絲一毫的不適。
他,究竟是對這冰涼的溫度麻木了,還是努力的壓制着,極力的保持着淡漠如風的模樣?只因他這樣,是潛移默化中的一種習慣,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會本能的這般?
霎時,雲初染的眸色也深了。
這時,杳沉香卻是眸色不穩,正欲僵着手掌故作雲淡風輕的抽離她的手,雲初染卻稍稍握緊了些,而後全數收起眸中的沉然,而後朝他微微一笑,清雅如風:“杳沉香,這山路不好走,你牽着本姑娘走如何?若是本姑娘被你牽着摔跤了,你今年酒窖裡釀的那些桃花釀全歸本姑娘,以當賠罪,如何?”
她笑得極爲溫和隨意,不羈中卻透露出縷縷柔媚,宛若陽春三月的春水,醉了一池的清輝。
杳沉香眸光頓時一緊,被她牽着的手,更是僵硬了一分。
他未答,但卻微微點頭。
雲初染淡然一笑,“那你走前面。”
杳沉香微微頷首,不由間倒是曲上僵硬的手指圈住雲初染的手,眉心,卻似有一道沉然中的微光,隱隱伏伏。
他垂着眸,走得很慢,每步都踩得很實,亦步亦趨間,似乎走得極爲認真。可即便他步子踩得再實,卻依然掩飾不住他那略帶踉蹌的身影。
雲初染細細瞧在眼裡,緩步跟在他身後,待經過楚流景面前,她卻隨意擡眸朝他一望,卻見他早已揭了面上的人皮面具,一張俊逸且略帶純潔的面上,含着的已非往日的赧然,而是一方寒潭般的沉寂。
楚流景,流觴曲水,赧然成羞。
而如今,野心氾濫,眉宇森森。
此番嵐山護國寺一行,她雲初染倒是要瞧瞧他究竟是否要翻天!
嵐山上的路,並不好走,小徑極爲狹窄,兩側是山棘,雲初染一邊沉着眸子跟在杳沉香後面,一邊考慮要不要將身上帶着的硫磺粉在她與杳沉香的鞋上塗抹一番,畢竟,這深山老林的,若是竄出一條巨蛇來,措手不及間也能將人嚇得夠嗆。
但瞧着前方杳沉香那極爲瘦削的背影,又見他在前開路走得極爲認真,她蹙了蹙眉,倒是暗自忍下了。
想來,憑她的身手,即便竄出一條蛇來,但在措手不及間,她也有本事拎着杳沉香躍到前方,讓那蛇順勢去纏上她身後的楚流景。
此番的楚流景,倒是不知雲初染已然連這個都將他排斥在外了,他僅是靜靜的跟在雲初染身後,偶爾拐角處他還會垂眸若有無意的觀一眼雲初染與杳沉香相握的雙手,而後自顧自的陷入沉思。
待雲初染三人行至半山腰之際,雲初染倒是微微用力拉住杳沉香,聲稱休息片刻。
說來
,她知曉她與杳沉香、楚流景皆有內力護體,行路不會太累,但即便如此,她瞧着杳沉香那瘦削的背影,仍是心生不忍。
此番,她倒是更爲實際的體會到,她雲初染,當真不是一個冷心絕情之人,想來,明知此番上山若楚流景心懷不軌,這種狀態的杳沉香定會成爲她的軟肋,可她仍是因他對她的關心而妥協了。
休息片刻,三人再度行路。
剛好在正午之際,三人終究是到了嵐山頂上的護國寺。
千年古剎,今朝變。
那檀樹經書,皆傳言能洗心明智,但是否真有這等效果,她倒是認爲不然,要不,這世上怎會有酒肉和尚,又怎會有還俗娶親的和尚?
說來,七情六慾哪能讀幾本經書後就說斷便斷了,若非心生死寂,毫無念想,即便佛家經書有天大的本事,怕是也難扭轉乾坤,更難讓心達到明然的境界。
一想到這些,雲初染倒是心生幾抹淡然。
瞧着護國寺那道古樸的大門,見它印下了時光斑駁的侵蝕,雲初染瞥頭望向身後的楚流景,隨意問道:“不知這護國寺至今有多少年了?”
楚流景卻極爲溫和的接道:“這護國寺。已然二百九十六年了。”
聞得這話,雲初染朝他微微一笑便轉回眸來,剎那,她眸光頓時掠過一道冷光。
呵,既然連這極爲偏僻且人煙罕至的嵐山護國寺的歷年都清楚,想必這楚流景連這護國寺的佈局也極爲了解吧。
看來,若她猜得不錯,這楚流景,應是事先踩過點的。
片刻,待雲初染幾人踏進那道古樸大寺門,出現在面前的,是幾步藤蔓瀰漫,且覆蓋着厚厚一層枯葉的臺階。
腳步印在臺階上的枯葉上,沙沙作響,倒是反襯出這古寺更爲清幽。
咚咚的鐘聲響起,沉悶無力。空氣中微微浮動着縷縷極爲濃烈的檀香,雲初染蹙着眉,細細的聞了一番,僅是覺得這檀香濃郁,但卻未察出異常。
“三位施主,可是來進香的?”待雲初染幾人剛登完石階後踏於一片乾燥且略有幾棵高樹的土壩上時,一位六旬且白鬍子蒼蒼的和尚倒是迎了過來。
他身着大黃袈裟,脖子戴有一串極爲碩大的褐黑佛珠。他面容滿帶皺紋,一雙深黑的眸子宛若深潭,定定中不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是!只不過如今上山,腹中已然空空,倒是想先在貴寺中用一頓齋飯,也好果腹。”這時,楚流景倒是上前幾步望着那老和尚,緩道。
老和尚頷首應承,一舉一動皆是緩慢多禮。
不久,他將雲初染等人領進了寺廟齋堂,如今正值用午膳之際,這偌大的齋堂卻僅有兩張古樸的木桌。
一方木桌旁,僅有兩個黃衣小僧在用着齋飯,另一桌,卻坐着兩個身材修長俊朗的男子,這兩位男子身上的衣服一黑一青,側臉皆是不可多得的俊美。
可雲初染一瞧見那二人,卻是措手不及的心生震撼。
但僅剎那間,她便全數壓住心頭的所有複雜,僅是自眼風裡瞥了身旁楚流景一眼,若有所思,疑慮延綿。
她未料到,這荒山野外的護國寺,今兒倒是連那兩位男子都迎來了,這不是刻意的人爲,又是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