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山雨欲來

一張漏洞百出的逮捕證,一次啼笑皆非的抓人行動。讓任凱意識到風暴的中心在逐漸擴大,不斷有新的人物被捲進來,不斷有舊的人物被高高的拋出去。

在上車前,他通過電話找了些人脈,對逮捕的事情進行了安排。不管怎麼說,這次逮捕畢竟是經過一級檢察院批准,由一級公安機關執行的正式法律程序。自己是人大代表不假,人大代表沒有現行犯罪不受逮捕不假,菅剛執法程序有重大漏洞也不假,可這事不處理乾淨首尾,將來的某一天被翻出來絕對是個大麻煩。秋後算賬的時候,殺你個二罪歸一不要太簡單。

幾個電話下來,他才明白,這個所謂的逮捕證並沒有走正式的程序。在檢察院那邊沒有留存相關材料,也就是說,在檢察院沒有製作逮捕決定書的情況下,公安機關就簽發了逮捕證。掰開來講,這個逮捕證是光明區公安局法制科的某些人私自炮製的,就和大街上那羣辦假證、做學歷的仿品差不多。

話是這麼說的,任凱其實不相信,沒有相關領導點頭,一個小小的法制科膽子有多大敢這麼搞?現在眼瞅着要出問題,要打板子,那些人粘上毛比猴都精,怎麼可能認賬?

他也沒深究,處理完首尾,沒有後患就行。官場向來如此,他還沒有自大到對抗這些明裡暗裡的規矩。再說,他也沒少這麼鼓搗過。

普拉多全速奔跑在若蓋爾草原的公路上,隨着海拔一路走低,景色也越來越優雅迷人。

若爾蓋草原是典型的溼地地貌。相比呼L草原,若爾蓋草原的草截然不同,前者的草長的高而稀疏,後者的草短小而濃密,前者的草需要“風吹草低才能見牛羊”,後者的草僅僅能蓋住牛羊的腳踝,前者的草八月初已經開始枯黃,後者的草到了十月初仍然蔥蘢一片,相比呼L,若蓋爾地處高原,彷彿離的天空更近些,所以感覺天更藍,雲更白。

任凱瞟了一眼後邊跟着的牧馬人,有些神魂不定。不明白趙玫玫和佟童有什麼用意。那丫頭是個沒心沒肺的孩子,經不起攛掇,罵人打人略微懂些,讓她算計人,怕她自出孃胎也沒弄明白。人和人真的不一樣啊。又一轉念,老侯家門第高深,權勢正是如日中天,她一個小丫頭又擋不了別人的路,沒人會實心下死手對付她的。

想到這,長吁一口氣。正瞟見老薛半閉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不由得侷促了一下,假裝看不清了,拿下眼鏡擦了擦。

前邊二國棟在開車,小柴半眯着眼,不知道睡了沒。後排中間,劉小軍挨着他呼嚕震天響,那邊的老薛不知道想什麼呢,老神在在的,時不時微笑一下。

“神經病。”任凱不自然的小聲說了句。

又走了一會,到了黃河長江的分水嶺查針樑子。說是分水嶺,其實一點水都沒有,反而在高高的山頂上。站在休憩的平臺上,往下看,極遠處水如白練,蜿蜒不絕。

遊人紛紛拍照留念。小柴把大大小小八個人組織在一起,讓一熱心人幫忙拍照。趙玫玫、佟童倆人有意把李亞男擠在任凱身邊。看着伊人忐忑不安、唯唯諾諾的樣子,任凱有意緩解的衝她笑笑,右手虛搭在她肩膀上,丫頭身子一僵,看看男人的手腕被手絹包的緊緊的,眼圈紅了。

等大家散去,李亞男吶吶的跟着任凱,小心翼翼的問,“疼嗎?”

“我們大概下午到唐克,然後晚上趕到扎尕那,明天在扎尕那呆一天,後天返回T水。你們沒事的話,一起去扎尕那玩玩。我們會在那邊騎一天的馬。”任凱沒有正面迴應,微笑着發出邀請。

“好啊,好啊,我還沒騎過馬。正好去……”女孩眼看着男人笑起來溫暖的樣子,心都化了一半,急忙應道。不妨被後邊的趙玫玫冷笑着打斷,“真是閉着眼說瞎話,你沒騎過馬?不怕天空一道雷劈下來?”

“你,滾遠點。馬和馬能一樣嗎?”丫頭急眼了,口不擇言。

“哈哈。”旁邊一羣人都樂了。丫頭紅着臉追着趙玫玫連踢帶打。

任凱看着倆女孩嬉鬧着遠去,既有懊惱,又有慶幸,更多的是開心。繼而有些惶恐,明明是飲鴆止渴的無奈,卻有種甘之如飴的暢快。難道自己真的瘋了,在這生死關頭居然有些情動?

正在這患得患失的掙扎,冷不防旁邊小柴笑道,“小姑娘挺討人喜歡的。不過,要想好了,你可是有家小的。趙薇帶着倆孩子過的並不容易。”

小柴本來覺得就是一場美麗的邂逅,大家開開心的交集過後,就是兩條平行線,各走各的,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可這眼瞅着,追得越來越緊,女孩漂亮不說,看樣子背景也不俗,自己好不容易從趙薇那把人忽悠出來,再讓這小姑娘截了胡,任凱這先不說,趙薇那可真沒法交代。心下頗有些後悔這次組織大家出來。他哪裡想到,這僅僅是個開始,往後的發展,更是出人意料。

任凱看着友人笑笑,拍着他的肩膀說道,“嗯,我心裡有數的。我正想問你,扎尕那那邊是不是手機也沒信號啊。”

小柴看看他,知道他在轉移話題,只能說道,“嗯,斷斷續續,信號不是太好。怎麼?”又接着說道,“明天時間十分充裕,大白天的,不會出問題。”

“嗯,呵呵,劉姥姥和老薛倆人神神秘秘的在那嘀咕什麼呢?”任凱衝那倆人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對小柴說道。

“一說你,你就轉移話題。走了,一會路過塔林。”小柴白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任凱笑了笑,正要跟上去。手機“嗡嗡”震動。這時候來電話,十有八九不是什麼好消息。勉強定了定神,看着號碼,顯示是裘局,龍城市和平區公安分局的一把手。

裘小秋的老婆是郝平凡的老鄉,從這論,裘小秋是郝平凡的半個老鄉,是郝平凡一手硬提起來的。以前沒少和他打交道。

“任律師,出去玩了?”裘小秋以前可是見了他就叫兄弟,胸口拍的山響。

“小秋局長,是啊是啊。陪幾個同學外邊走走。”任凱嫌裘局這個稱呼不太尊重,就一直叫小秋局長。

“光明分局的老竇,剛纔託我向任律師探個口風,他下邊有幾個小崽子不懂事,瞎球搞,現在出了事,老竇不敢和你說。讓我從中搭個橋。你看……”裘小秋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

任凱覺得奇怪,這算個屁。竇保平跟着皮遠山一條道跑到黑,向來和他不對付。這次他又沒有直接抓到竇的短處,竇保平吃多了,跑裘小秋那認慫。於是半試探,半含糊說道,“看小秋局長說的,竇局和大家都是兄弟,哪能這麼見外。我待會就給竇局賠罪,看怎麼把竇局惹着了,讓他說出這麼打臉的話。”

“唉,不怨老竇疑心重,最近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裘小秋裝作無意的說道,“光明區是徹底爛了,剛纔皮遠山、於東來讓帶走了。現在光明區從上到下,人心惶惶,不可終日,亂成一團了。”

任凱腦子嗡的一聲,老於也陷進去了?勉強定了定,胡亂敷衍了幾句,掛了電話。

然後,顧不得其他趕忙給老於打了個電話,關機。

他的心一沉,即便裘小秋說了,他仍心存僥倖,現在得到證實,一直以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他終於不淡定了。甚至他有一瞬,真想拋下這邊的一切趕回去,好與老於並肩戰鬥。

他使勁用手搓了搓臉頰,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裘小秋不會不知道自己與於東來的關係,那麼他打這個電話就不是爲了竇保平,是爲了於東來。自己的關係到現在都沒有傳過消息來,說明要麼事發突然又是秘密帶人,來不及傳遞消息,要麼這個關係怕也危險了。

皮遠山在藍筱悠之後帶走,還能想象到其中關節。在家養病多年的於東來基本已經退出權力場,處於半退休狀態了,還會有什麼事情值得帶走?

思忖間,突然想起老於在觀音廟與自己的那次通話,自己一直懷疑老於意有所指,總覺得他有更重要的想法要傳遞,可惜限於環境沒法說出來。上次他電話示警,還沒容得自己說話,就已經掛斷。

想起來了,“這菜啊,平時不怎麼注意,一不留神也能當刀子使喚。”就是這句話。

記得馬頡還在世,三人酒後玩笑,下輩子投什麼胎。自己選石頭,因爲可以不朽,馬頡選大樹,因爲可以遮蔽後人,老於選的居然是青菜,問他原因,他居然一個人捂着嘴笑個不停。酒醒後,再問,他就不承認了。

前後一聯繫,發現蹊蹺的地方太多。如果自己猜測正確,老於這是自己把自己當刀子使喚。既然這樣,能讓老於進去的就只有一個人了,就是他自己。

他記得老於書房有本《明珠傳》,明珠牽涉皇權更迭的鬥爭,被敵手整倒,爲求自保,就上演過一場自己彈劾自己造反的戲碼。

退出權力中心都好幾年了,真要有問題早被對手摁倒了哪還有心思種菜。說他爲了自保,缺乏根據。既然不是自保,那就是自陷死地了。自古以來,自陷死地的都是孤軍,背水爲營,破釜沉舟,雖然終得勝利,然所付出的代價也不知凡幾。究竟發生了什麼,能讓一向忍讓肯退的老於作出如此暴烈的選擇?

“怎麼了?又高反嗎?你坐我們的車吧,你們那邊人有些多。”李亞男老遠就看到男人的異常,火急火燎的跑過來扶着男人的肩膀,輕聲說道。

“沒什麼。”男人的臉色蒼白,勉強衝女孩笑了笑,不忍拒絕,說道,“也好,那一羣臭男人個個都不洗腳。不過,佟童怕不好說話。”

“憑什麼,那是我的車,我樂意。你別擔心。”女孩有些急,趕忙說道。

男人本意是開玩笑,看女孩這樣,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兩輛車一前一後奔馳在通天大道上,山隨路轉,車窗外不變的永遠是一片寥廓、蒼茫、雄渾的綠草地,視線所及,連接天地。任凱蜷縮在牧馬人後排,想起了四個字,無遠弗屆。

他的關係剛剛通過短訊告知他剛纔發生的事情。短信冷冰冰的只有四個字,“皮、於被抓。”寥寥數字道盡了龍城光明區權力角逐的殘酷。只是沒想到,這場角逐是從友人這拉開帷幕的。

必然是家小,不知發生了什麼,讓老於認爲有些人破壞規矩要動他的家小。他們本意上是一類人,江湖風雨,免不了短兵相接,刀頭舔血也勢所難免。然,禍不及妻兒。

“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人有嬰之,則必殺人。”

皮遠山渾身都是要命的破綻,隨便一條就夠他吃一輩子牢飯。也就是任凱不願意輕易觸動這張大網,怕帶來的連鎖反應不受控制,把自己陷進去,否則,像皮遠山這樣的人,分分鐘鍾讓他身陷囹圄。

皮遠山不值得讓老於下這麼大血本。說明還有一個比皮遠山能量大的多的隱在背後,這人又迫切的想要動手,老於被逼無奈,選擇了這種方法,拼死一搏。老於的根子很可能在馬天澤那裡。老馬是天南省的常委組織部長,能排在他前邊的人也就那幾個。

袁大頭,是袁大頭。任凱倒吸一口冷氣。袁大頭真名叫袁季平,天南省委常委龍城市委書記。此人是真正的草根起家,從一個國營廠長幹起,一路憑着敢闖敢幹走到領導崗位,深得以前一位重要中樞領導看重。在省委班子裡,極有威望,在民間官聲也極好。任凱跟着張景瑞遠遠的接觸過幾次,是爲數不多的不給景瑞面子的幾個人之一。

要說這樣的人以家小強逼老於,打死任凱也不敢相信。莫非推測有誤?

李亞男在旁邊看着蜷縮於角落的男人,皺着眉頭苦思冥想,頭髮亂成麻團又不自知。不禁心中一酸,想起一句話,有些男人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家庭和朋友身上,他不得不把時間全部奉獻給他的敵人。

“嗡嗡”任凱電話開始震動,他看了看,是重山。他接起來。

“有兩輛川牌的車從羊茸哈德就一直跟着你們。你看要不要了解一下?”重山輕聲說道。

任凱坐起身子向外看了看,捂着電話問旁邊的女孩,“你們是不是還有別的車跟着?”

女孩愣了愣說道,“沒有啊。怎麼?”

前排的佟童扭頭看了看他們,說道,“是侯勇讓兩輛車跟着,看不出來,你還有其他暗棋。你究竟是幹什麼的?”佟童皺了皺眉頭說道。

任凱笑了笑,沒回應。對電話裡說道,“自己人。”那頭的重山嗯了一聲,掛了電話。

可以讓重山去查一查老於的事情,一來他是生面孔,二來他是這方面的專家,偵察兵不就是幹這個的。三來也是最主要的,正好可以看看他是人還是鬼。

正開車的趙玫玫突然開口道,“快看。”

包括任凱,全車人齊向外看去。頭頂的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烏雲充斥,唯有遠處的天際開着一個小口,陽光從那裡透出來,把那小口邊上的雲染的金黃。遠遠望去,那個金黃的小口彷彿連接着一條通天的公路,而條路的盡頭就是大家要去的地方。

這景象讓人震撼,彷彿而帶有某種寓意,像天在示警,告誡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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