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十)

有了銀錢,柳青青和高浩成的日子好過許多,兩人稍作喬裝,扮成外出尋親的鄉下夫婦,粗布布衣和特意染黑的臉蛋使他們看起來平凡許多,不是熟識他們的人根本想象不出他們的身份。

想來是因爲高浩成身份特殊的原因,高子明不能明目張膽的捉拿他,一路上,柳青青兩人並沒有看到官府張貼的通緝令。

但是,這並不代表兩人可以毫不擔憂,高浩成一直沉默而小心翼翼,高子明的追兵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晚上,他們投宿在一家小客棧,要了普通的客房,正準備睡下,卻聽到樓下有人吵吵嚷嚷。

聽那聲音,人數不少,且都帶着京城的口音。

兩個疲乏的人頓時警覺起來,高浩成將門打開一條小逢,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十多個身材修長,氣度不凡的人圍在大廳裡,其中一個正拿着兩張畫紙向掌櫃的打聽東西。

柳青青探頭出去,一下看到坐在一旁等候消息的柳燃,她差點叫了出來,幸虧高浩成捂住了她的嘴巴。

高浩成趕緊將門關上,將她往裡面扯,道:“掌櫃肯定對我們有印象,他們就要來了,我們得想辦法離開。”

說完,他也不看柳青青的反應,徑直看向後面臨街的窗戶。

而後,他疾步上前,將牀單和被罩掀起來,扯成條狀,簡單的搓成一股,栓在窗戶旁邊的桌子腳上。

眼看着他已經打開窗戶扔出了布條子,柳青青連忙上前,道:“夫君,你要從這裡逃嗎?大可不必!”

聽她如此說,高浩成冷眼,淡淡道:“大可不必?你以爲,帶兵的人是你兄長,他就會饒了我們?”

“夫君……”

“眷念權勢是人的本能,他絕不會因爲你的關係放過我們,至少,他不會放過我!”

柳青青被噎住,他冷冷的目光刺傷了她的心,他身上的戒備令她從腳涼到了頭頂,她不顧一切的跟隨他,竟然暖不熱他絲毫!

心知現下不是爭論的時候,她唯有將委屈嚥下肚子裡去。“夫君,我的意思是,我們逃不了多遠,可以分開逃。”

“分開逃?”

“我從這裡下去,你躲到牀底,一會他們來了,看到布條一定會以爲我們都是從窗戶裡逃走的,定然會沿街去追,而你就安全了,藉機離開就是。”

高浩成沉默不語,深邃的眼睛審視着柳青青。

柳青青雙手握緊,到了這個時候,他竟然還在懷疑她!她笑,笑得諷刺,道:“你打算去蜀中,對吧?我若是能逃脫,一定會去尋你的。要是逃不了,你放心,我不會出賣你。”

高浩成終於有了反應,搖頭,答:“青青對不起,我早先騙了你!其實我並不打算去蜀中,我要去晉陽。晉陽王是我的皇叔,一向與我親厚,我要靠他東山再起。”

他話落,柳青青來不及去追究他原先的欺騙行爲,猛然伸手抱住他的臉,踮起腳,在他的脣上重重的落下一個吻:“你等我,我一定會去找你的,你不是一個人,你等我!”

不看他的反應,不等她搭話,她果斷的鬆開他,爬上窗戶,拉緊了布條子,慢慢往街道下面滑去。

這樣的事情她從來沒有做過,手腳笨拙而吃力,緊握住布條子的手掌傳來一陣火燒火燎的疼,只要一往下看,身上就冒出一陣陣的冷汗。

她唯有興慶,這個時代的建築業並不發達,沒有萬丈高樓,即便她摔下去,多半是瘸了腿腳,小命能夠保住的。

眼看着就要到達地面,她不由高興,一不留神手腳失去了平衡,咚的一下重重摔倒在地,摔得她頭暈眼花。

她顧不得疼,連忙站起來,無視周圍人的打量,徑直朝着街口跑去。

跑了大約三百步遠,腳踝傳來一陣陣刺痛,想來方纔摔下來扭到了腳,加上快速的奔跑使傷勢加重,柳青青每邁出一步猶如被獵狗撕咬一下,疼得她眼淚花子在眼眶裡直打轉。

她想要停下來,疼痛和疲憊幾乎壓垮了她。可是她不敢停下來,她知道追兵定會詢問沿街的人可看到有人從客棧窗戶裡逃跑,但是倉惶之中,追兵一定不會詳細詢問逃跑的有幾人,是什麼樣子。

她唯有盡力跑,將追兵引來,她跑得越遠,高浩成逃跑的時間更充足。

她想,不管高子明會不會殺她,但是她身爲柳家的女兒,柳燃一定不忍心傷害她,柳賀一定會保住她的性命,即便被抓住,她失去的不過是自由而已。而他,一旦被抓住,失去的就是性命!

她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去!

這個念頭充斥着她的整個腦海,驅使她用盡力氣往前跑……

耳邊有呼呼的風聲,眼睛已經被額上流下的汗水浸溼,,被汗浸溼的頭髮緊緊貼着她的頭皮,還有粗糙的布料死死纏住她的身體,她的雙腳開始變得沉重,呼吸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急促……

此時雖然是晚上,可到底還是炎炎酷夏,睡着不動都讓她大汗淋漓,何況現下跑那麼快,那麼遠?

一股血腥味在她的喉嚨間蔓延開去,有那麼一瞬間,她腦海裡一片空白,感覺肺都要炸開了,幾乎以爲自己就要死去。

“站住,站住!”

後面傳來了男子們的喊聲,柳青青知道自己已經被追兵追上,想想剛纔跑過的路,起碼有七、八里地,她不由笑了起來,猛然停下,回頭看去,她的兄長正騎着一匹棗紅色大馬向她慢慢走來,後面跟着二、三十個隨從。

“青青,你這是何苦呢?”

她苦笑,想要說點什麼,眼睛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慢慢有了思維,周圍十分靜謐,身上僵硬而痠疼,感覺好像整個人都變成了石頭,翻個身都艱難無比,而臉上不時傳來清涼感。柳青青睜眼一看,她的兄長柳燃正坐在他的旁邊,手裡拿着一張冰涼的毛巾爲她擦臉。

柳燃見她醒來明顯鬆了一口氣,手上動作繼續。“總算是醒了!”

想起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她有些緊張,低聲問:“哥哥,陛下他……”

“青青!他已經不是陛下了!”

柳青青抿脣,委屈的看着柳燃:“哥哥,他是我的夫君……”

眼見着她要落淚,柳燃嘆了一口氣,道:“你放心吧,你這個聲東擊西的法子很好,就連爲兄我都被你騙過去了,等想通時,早已經失去了高浩成的蹤跡。”

聞言,她咧嘴笑了起來,待看到柳燃嚴肅的表情,立時又收斂了表情,輕輕說:“哥哥,對不起,連累你和父親了。”

柳燃嘆一口氣,摸了摸她的腦袋:“以前總是期望你能長大,可現在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爲兄反倒希望你永遠不要長大。即便你野一些,在家裡讓衆人頭痛,那也不要緊,我和父親總能護你周全,可如今……”

柳燃沒有繼續說下去,柳青青卻知道他的意思,她眼神一暗,心裡發苦。縱使她不是原來的柳青青,可柳家人之間濃濃的親情已經感染到她,她切身體會到他們對自己的關切。

“哥哥對不起,我……”

“青青,我和父親都不想聽到你的道歉,我們只是希望你能夠想明白!高浩成對我們柳家人沒有絲毫的情誼,對你也沒有。反倒是高子明善待我們……父親既然已經做出了選

擇,就由不得你任性,我們柳家沒有退路了!”

柳青青緊緊咬住嘴脣,她早該想到的,高子明即便手裡有兵權,沒有朝臣的支持,又怎麼敢兵行險招?

柳家,早已經投靠了高子明!

而她,身爲柳家的女兒,也是背叛高浩成的人之一!

想到這裡,她猛力搖了搖腦袋,她爲高浩成做了那麼多,高浩成一定會理解她,理解柳家的!

柳燃嘆了一口氣,柳青青想什麼,他心裡清楚得很!

“青青,你就死心吧,高浩成他對你沒有半點情意!”

“不,不是的,他以前是不喜歡我,可是現在……他對我是有感情的。”

“對你有感情?”柳燃冷很一聲,眼眸冰冷,嘴角輕翹,低聲問:“那我問你,他爲何要以你爲餌引開我?”

柳青青倏忽擡首,直直的看向柳燃,一字一句說:“這是我想的主意,與他無關,你不要誤會他!”

“我誤會他?”柳燃笑了,笑得毫無溫度:“青青呀,你真是個傻孩子!若今天換成是嶽湘荷陪在他身邊,他怎麼會同意這個法子?”

柳青青不語,她心裡也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問:若今天陪着他的是嶽湘荷,他還會同意嗎?

很快,她告訴自己既然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她又何必去在意這個答案呢?

“青青,我知道你不死心,我只問你一件事情,他利用你逃跑之前,可有承諾會與你再見面?”

“當然!”

“是嗎?那他和你約在什麼地方見面?”

聞言,柳青青充滿戒備的看着柳燃:“你在套我的話!”

“呵……”柳燃笑了起來,無奈的搖頭,感嘆道:“爲兄何須套你的話?天下的局勢爲兄比你清楚,自然知道他要去哪裡。”

柳青青不語,依然戒備的看着柳燃,生怕柳燃知道高浩成要去晉陽找晉陽王。

“哎……說你傻,你還真傻!”說着,柳燃一頓,面帶同情和憐憫的看着她,緩緩說:“表面上看來,晉陽王與他一向親厚,他應該去晉陽投靠晉陽王纔是……”

聽到這裡,柳青青心裡咯噔一下,柳燃已經猜到了?莫非,他已經派追兵去往晉陽了?

柳燃斜睨柳青青,淡淡道:“青青不必緊張,聽爲兄把話說完!事實上,高子明曾在漠北戍邊,那時候晉陽王剛好是漠北大帥,若說晉陽王對哪個皇子最好,自然是與他一起出生入死的高子明!相較之下,高浩成與他的交情就算不得什麼了。”

“你、你是說……”

“高浩成對你說他要去晉陽,讓你去晉陽找他?”這雖然是個問句,柳燃卻用了肯定的語氣。

注意到柳燃的肯定,柳青青死死咬住了嘴脣,高浩成從來沒有想過和她在一起?

柳燃繼續說道:“高浩成城府頗深,一定是想借你的口誤導我,讓我去晉陽尋他,順便,擺脫你!”

“不!我不相信!”

“由不得你不信!”

“你騙我,你騙我……”

“我騙你?我這就去蜀中抓他,看看他是往晉陽去,還是去蜀中!”

蜀中?高浩成說過的話一下出現在柳青青的腦海裡,高浩成他……真的是要去蜀中?

她心裡苦澀,緊緊抓住了柳燃的衣袖:“兄長,你帶上我,你帶上我。”

“好,我帶上你,若證明他對你並無情意,希望你不要再任性,乖乖跟我回去,去宮裡請罪!”

聞言,柳青青點點頭,心裡百感交集,即希望能夠看到高浩成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害怕他被抓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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