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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飛往洛杉磯的飛機上,袁克敏一直無法入睡。飛機是下午從上海起飛的,過了不久,就開始跨越日期變更線,很快就進入了黑夜的領地。

雖然他已經不止一次坐這個航班前往美國,但這次的意義卻非同小可。昨天下午接到總部的通知,讓他馬上趕往總部開一個重要會議。由於國內沒有直飛託皮卡的飛機,還需要從洛杉磯轉機。

一個很有趣的變化是,通知中特別指明兩點:一、只能一個人來,任何其他人不得隨從;二、可以坐頭等艙。

袁克敏一再地玩味着其中的含義。在自己還是中國區的總經理時,他出差國外是可以乘坐頭等艙的。而被降爲***事業部總經理後,他就只能做經濟艙了。現在,這個待遇又回來了,總不至於是要讓我下課而給的最後待遇吧?這說明什麼?肖恩•霍克下臺了,這次應該見到新的CEO。但是,我直接彙報給特倫斯啊,即使要見的話,也應該是召見特倫斯,頂多讓特倫斯帶着我和其他兩個事業部總經理一起去,但爲什麼專門說要我一個人去呢?

他試探地向特倫斯發了出差申請,但被告知特倫斯已先他一步去了美國。而錢伯斯和豪森伯格還都在中國,袁克敏與他們的交往也不深,不好直接去問。於是他讓安與那兩位的秘書打探,結果是,他們兩人最近都沒有去海外出差的計劃。

他也想過問白樂年,轉念一想,還是別去打擾老頭的退休生活了。

他的直覺是,一個漫長的黑暗隧道出現了一絲光芒。

風塵僕僕中,袁克敏趕到了總部。雖然途中休息得並不好,但如此重大的場面,他怎麼也精神得起來的。

斯泰爾斯全球新任的CEO皮特•鄧肯是斯泰爾斯近百年的歷史中,第一個從外面聘請來的掌門人。當袁克敏步入他的辦公室的時候,他認出了皮特,因爲在公司網站上見過他的照片。咋眼望去,皮特個頭中等,按西方人的標準來看,一定算是矮子了,跟以前的霍克形成了鮮明對照。他一臉平和,沒有太多誇張的表情。寬大的眼鏡框佔據了臉上大部分的位置,使他看上去更像個牧師。只有時常緊逼的薄薄的嘴脣,透露出一股神經質般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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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皮特的旁邊是一個光頭黑人,額頭滿是皺紋,氣定神閒地站在皮特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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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是凱文吧。”皮特先招呼了袁克敏,然後起身走了過來。

“是的,皮特先生。我在網站上看過你的照片。”袁克敏滿臉堆笑。

“這位是我們新任的首席人力資源官,弗雷曼先生。你應該沒有見過。”皮特向袁克敏介紹旁邊的黑人。

“你好,弗雷曼先生。”袁克敏握住了已經伸過來的弗雷曼的手。

“你好,凱文。一路上很辛苦吧。”費雷曼給人的第一感覺就很親切,笑容特別燦爛。

“還好,我到美國不止一次了。倒時差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什麼問題。”

“聽說,你有個兒子在美國唸書?”皮特關切地問道。

“對,在斯坦福。”袁克敏很自豪。

“哇噢。太棒了!”皮特點了點頭。

“他學什麼專業呢?”費雷曼饒有興趣地問。

“經濟學。他想畢業後到華爾街去碰碰運氣。”袁克敏回答說。

“華爾街?Wall Street is a street with a river at one end and a graveyard at the other(華爾街的街這頭是條河,街那頭是墳場),要碰運氣的話,得非常小心,哈哈。來,這邊坐。你是喝點咖啡還是什麼?抱歉,早上我們沒有啤酒。”皮特擠了擠眼睛。

“呵呵,我要杯水就可以了。”袁克敏喜歡喝茶,也非常講究;而對於咖啡,那是他在沒有選擇的時候才考慮的東西。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在斯泰爾斯已經七年了。”皮特說。

“是的,我2001年加入的。”

“七年之癢。”皮特笑着說。

“那是指夫妻感情吧。”袁克敏還從來沒想過“七年之癢”這個說法。

“我覺得這適合任何一種關係。”皮特正視着袁克敏,“這七年,你幹得不錯。”

“謝謝。”袁克敏知道接下去要觸及正題了。

“我們認爲過去兩年中,你一直在一個愚蠢的架構下工作。好消息是,我們剛剛修改了這個錯誤。”

袁克敏心跳開始加快,手心有些溼潤。

“大中華區的存在嚴重製約了中國市場的發展,把一個飛速成長的市場和兩個成熟的市場歸到一個管理架構下面,凸顯不出中國市場的重要性。更荒唐的是,總部本來是希望對中國市場有更深入的把握的,但大中華區的存在增加了這種瞭解的難度。”皮特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他生怕袁克敏沒聽明白,一字一句地說。有意思的是,他說話時嘴脣開得很小,連牙齒都難以見到。

“我們相信你在一個更合理的架構下,會讓我們的中國市場有更大的發展。所以,從今天起,你將直接向我彙報。今後,你得每個月來一次這裡,我想你現在要開始訓練自己調整時差的能力了。”

“那大中華區呢?”袁克敏激動得腳板心都在出汗。

“它已經不復存在了。你繼續做你的中國區總經理。現在的三個事業部繼續存在,豪森伯格和錢伯斯都向你直接彙報。你現在***事業部的工作交給錢伯斯代管。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我要感謝公司對我的信任。”此時的袁克敏,旅途勞頓統統九霄雲外去了。

袁克敏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天差不多同一個時間,也是在這間屋子裡面,皮特爲特倫斯按下了開往地獄列車的開關。在皮特的桌上,現在都還放着特倫斯昨天帶在身上的手提電腦---他來的時候,什麼思想準備都沒有,還以爲要開會,專門帶上了電腦。走出去的時候,真正是淨身出戶了。

“你一定要認識到中國市場在斯泰爾斯的戰略地位,這不是個容易幹好的工作。我們已經意識到,我們斯泰爾斯的產品本地化的策略做得還非常不夠,這是我們在中國市場還不太知名的一個重要原因。因此,公司的另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是,建立中國斯泰爾斯全球研發中心,使其成爲我們全球的第四個這樣的中心,這個中心將致力於適合中國市場的產品開發,也將向你彙報。”說到這裡,皮特像想起了什麼,起身走到辦公桌旁拿起一份文件。

“這是去年由大中華區提交的中國區五年戰略計劃。我現在告訴你,這已經是廢紙了。我要一份新的報告,你必須把我剛纔告訴你的這些內容體現進去。”

“好的,我回去後就着手開始做。”

“你即將面臨的挑戰是巨大的。爲此,中國區的管理團隊需要進一步加強。我們將給你派一個財務總監來協助你的工作。”袁克敏心裡非常亮堂,總部對他的使用,是用其在中國市場的開拓能力,目前,尚無其他人可以替代;但是,對他的管理能力,尤其是在內控方面,總部一直抱有疑慮,這也不奇怪。不過,現在的袁克敏跟兩年前大不同,他已經能非常及時地調整自己的節奏與關注的焦點,積極地配合,所以,他不再抗拒這樣的監督也好、制衡也罷的安排。

一想到白樂年讓他“挺”,袁克敏不禁感慨還是老薑辣:纔不到半年,自己的放逐生涯就解凍了,而且還更上一層。好在當初自己沒有把白毛巾扔到拳擊臺上認輸,否則哪有今天的捲土重來?

他想到了特倫斯。但又不好在這個場合問,那樣會顯得有點幸災樂禍。

“那以後臺灣和**地區的市場歸屬哪裡呢?”袁克敏試探地問。

“劃歸東南亞及澳洲區。”皮特輕描淡寫地說。“關於你個人的待遇,我們也有一個新的安排,一會兒會由費雷曼給你做詳細的解釋。我今天的日程很滿,接下來還要跟全球其他地區的總經理溝通,你是今天的第一個。晚上我們會有一個晚宴,宴請你們各位,到時候我們再聊。”

袁克敏立刻站了起來,皮特的手已經伸過來了,他的目光堅定地看着袁克敏:“我們對你的期望很高!”

“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這個期望!”袁克敏堅定地回答。

“羅伯特,你有新工作了。”袁克敏回到中國後的第一個電話就是打給他的。

“什麼新工作?”羅伯特一頭霧水。

袁克敏三言兩語把新架構告訴了羅伯特。

“恭喜你,袁總。說實話,我覺得總部做出了一個非常正確的決定。”羅伯特心頭過去幾個月的陰霾和壓抑一掃而光。

“對於美國這個國家,我覺得最大的一個優點就是,她的自我修復功能很強。在管理方面,也同樣如此。”袁克敏的聲音一點都沒有三天之內來回橫跨東西半球的疲憊。

“是啊,經歷了這麼多的變化,我相信斯泰爾斯中國會有更大的發展了。”

“我的壓力也不小。你想想看,皮特剛上任,如果在短期之內他不能做出成績的話,華爾街和股東可沒有那麼好的耐心。而且,按我們中國人的說法,他算是個空降兵,我相信這家公司裡面的保守勢力仍然存在,他能否搞定那些勢力還有待觀察。再說了,威卡僅僅換一個CEO,他的目的就達到啦?我看也未必。”經歷了這麼多的變化,袁克敏也謹慎了許多。

“嗯。”羅伯特也在思考。

“先不管這麼多,我們必須要做出成績來。對了,你的新工作是,從今天開始,你將是斯泰爾斯中國的人力資源副總裁了。具體的工作安排,我們稍後再談。就這樣。”袁克敏掛上了電話。

羅伯特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幾天前,他剛送走謝佳。以前,每天都會熟悉的響起的她的電話和短信,現在已經沒有了。羅伯特經常會無意識地拿起手機,找出謝佳的電話號碼,纔想起她已經停機了。

謝佳走的時候,把屋子的鑰匙給了羅伯特,說:“要麼你幫我把它租出去,要麼你偶爾進去打掃一下。但不能,決不能帶其他女人進去!你給我保證!”

“我怎麼可能帶其他女人進去,我有病啊!”羅伯特大聲地說。

“不行,你就得給我保證!”

一想起謝佳那副認真的樣子,羅伯特就覺得好笑。她的不同形象常常讓羅伯特覺得詫異,怎麼這些矛盾體都會同時存在於一個身體裡面:有時是她大義凜然跟人鬥嘴,有時是她依偎在自己懷裡柔情似水,有時是她嬌嗔地瞪着自己……

羅伯特沒有把房子租出去,他知道謝佳不缺那個錢。他每週都會到那間小屋裡打開酒瓶喝上一杯。通常他都是晚上過去,不開燈,就把音樂放上,然後自己點上一支菸。

他經常聽的是《這麼近,那麼遠》,黃耀明和張國榮的經典對唱:

是誰在對岸

露臺上對望

互傳着渴望

你熄燈,我點菸

隔着塊玻璃

隔着個都市

自言自語地

共你在熱戀

在池袋碰面

在南極碰面

或其實根本

在這大樓裡面

但是每一天

當我在左轉

你便行向右

終不會遇見

半年之後,華爾街再爆猛料,更換CEO後的斯泰爾斯公司,在威卡的推動下,正在尋求合適的買家。頓時,沉寂多時的斯泰爾斯的股票開始飛漲。人們都在興奮地揣測:這家百年老店將花落誰家?

經歷了太多變化的羅伯特,反而異常平靜。其實,就在袁克敏提他做副總裁的時候,他們都預料到了,斯泰爾斯可能還要變化。

趕巧了,斯泰爾斯中國剛剛從滬江大廈搬了出來:不斷上漲的租金讓像斯泰爾斯這樣的公司都吃不消。

在新辦公室裡,連屁股都還沒坐熱,美國總部的通知就來了:

“美國中部時間4月27日下午4點,塞斯公司提出將以580億美金收購斯泰爾斯公司,目前,斯泰爾斯公司董事會已經初步接受對方的報價……”

下班了,往常加班很多的部門都按時走人,整個辦公區域靜悄悄的。羅伯特剛好在給謝佳寫郵件,沒有注意到已經是六點半了。

他關上了電腦,環顧着四周才發現,竟然自己是最後一個走的。羅伯特走到燈光控制區域,挨個把燈關掉。那一刻,他感覺像極了一次降旗儀式。只不過,表演者只有我一個人。

門口的保安見到他,打了個招呼:“潘總,這麼晚才走啊?”

羅伯特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走廊的盡頭是電梯間,羅伯特撳下按鈕,掏出手機,選到了獵頭何堅的號碼,通了,傳來何堅熟悉的**普通話:“嗨,羅伯特你好!正要找你,你的電話就來了!”

“哦?那麼巧?不如一起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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