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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的辭職信是在袁克敏從美國回來的當天收到的。

羅伯特對威廉的辭職並不十分吃驚,因爲此前威廉就流露過這種念頭。羅伯特關心的是有什麼後續的影響,比如,有多少人會跟他走?誰能夠頂上?之前他也跟獵頭何堅打過招呼,不管有沒有合適的崗位,只要有合適的人,都先送過來,做外部人才儲備,凡進入儲備名單的,付給獵頭一筆錢。另外,一些普通的崗位也常年掛在網上。

做離職訪談是人事部的慣例,威廉作爲高管,就由羅伯特親自上陣了。彼此非常瞭解,客套就免了。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大廈,準備到那家煲仔飯吃午飯。外面正飄着雨,威廉在後面抱怨,“靠,讓你帶把傘你偏不帶,我今天的西服算是水洗了。下雨不帶傘,**不帶套,你小子倒是隨時準備作戰啊!”

“帶了還不是沒用,我倆能撐一把傘啊?再說了,帶了傘你就不溼腳啦?”兩人嘻嘻哈哈的就到了餐廳。

“給根菸抽!我的忘帶了。”威廉剛一坐定就要煙,翻了半天自己的口袋沒有找到。

“喲,只有一支了,你拿去。反正女人的第一次和男人的最後一支菸都讓你給拿去了。”剛纔威廉拿羅伯特打趣,總算有機會討回來,羅伯特也不客氣。

點好餐,羅伯特盯着威廉說,“你做這樣的決定,我相信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客套話我也就不說了,去哪裡,你願意告訴我就告訴我,不願意我也不打聽。我只關心兩點。”

“哪兩點?”威廉最近瘦了不少,平常肥頭大耳的,一下子反倒覺得肉有些下垂。

“第一,咱們兄弟今後還有沒有酒喝?有沒有歌唱?第二,有多少人跟你走?我相信,不管什麼原因你走,你親手帶出來的這個團隊,你也不希望看到它因爲你走而垮掉,對吧?”羅伯特單刀直入。

“兄弟,第一,酒照喝、歌照唱。以前我就說過,同事一場,有些人只能是同事,而有些人可以是朋友。第二,人都是講感情的,有些兄弟願意跟我威廉走,而那邊也有更好的機會,那也是攔不住的。你放心,斯泰爾斯大着呢,主席說了,小小寰球,有幾隻蒼蠅碰壁。我們呢,也就幾隻蒼蠅而已,誤不了資本家的事兒。再說了,不是我想要人人就跟我走的,人家還不一定肯放低身段跟我去民營企業呢。”

“民營企業?是泛亞嗎?”羅伯特問。

“嗯。”威廉猛吸了一口。

“給你什麼title(職務)?”

“高級副總裁,兼日化事業部總經理。”威廉淡淡地說。

羅伯特鬆了一口氣。畢竟,泛亞在產品線上跟斯泰爾斯不算直接競爭,泛亞主要針對中低端產品。

“民營企業也不錯,尤其是像泛亞這樣有一定規模的企業,應該比一般的國內企業規範些,平臺也不錯。以前我看過一本商業雜誌介紹過泛亞的王濤,感覺還是個有層次的人,算個儒商吧。”

“儒商也是商,就像名妓也是妓一樣。”威廉自己把自己逗樂了。“不瞞你說,他們開出的offer(條件)比我現在的高不了多少,溢價20%吧。關鍵是一兩年內泛亞可能會上市,他給我了些股份。你說我們這些職業經理人,不就盼個資本槓桿獲利套現啊。打工?打工就是選擇了一條不能發財的路。我們是不指望做唐駿、衛哲了,多少有點,心裡也平衡平衡吧。再說了,我這點東西總還能在那裡混個兩三年吧,到了那個時候,雙方都不虧欠。”威廉說的倒是實在。

“就是啊,一個人的職業生涯還是從外企幹起好,畢竟像斯泰爾斯這樣的外企的管理還是可圈可點的。到了一定時候,再到國企或者民企去變現,至少外企的那些積累還是值的。”羅伯特若有所思地說。

“我也是看到這點,再說了,從民企往外企跳難,但從外企往民企跳就容易了,做得不順再跳回外企,也不是什麼難事。”好像有意要迎接什麼挑戰似的,威廉最近天天往健身房跑,還真練出了些成績,雖然是瘦了,但精神很好。

“不過,我也有一點疑惑。”羅伯特說。

“什麼疑惑?”威廉吃飯向來快,好像吃飯對他來說就是個固定任務,吃什麼,怎麼吃,都是小事,這跟羅伯特有很大的區別。

“你怎麼選擇在這個時候走?我聽說上個月的量掉得厲害,你這時候走,不清楚的人還以爲你引什麼咎呢。”

“我不是沒想過。但這邊剛跳車,那邊就上車的運氣也不是人人都能碰上的。再說了,船大難掉頭,我那麼胖,轉個身子不容易啊。”威廉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面剛好碰上一個正走進餐廳的女人,就定在那裡,羅伯特看他說話怔怔的,順着眼睛也跟了過去。

“好一條美腿!”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他們以前跟幾個銷售討論看女人先注意哪個部位的時候,威廉和羅伯特都說是小腿,而其他有說臉部的,有說胸部的,於是威廉和羅伯特就被稱爲“腿派”,其他人則分別冠之以“臉派”、“胸派”。

如今,兩個“腿派”就要散在眼前了,羅伯特多少還是有些感慨。吃罷午飯,兩人分手。羅伯特並不急着回公司。公司規定有一小時左右的午飯時間,而通常,大家也都會利用這個時間到外面透透氣。羅伯特不喜歡把應酬安排到晚上,所以經常中午約人吃飯,稍晚些回來也是常事。他需要仔細掂量威廉的離職對公司的影響。

入梅的季節,雲低雨急,一股股的躁動。

袁克敏跟威廉的談話是在他回來兩天後才進行的,這多少有些讓威廉失望。他去意固然是定了,但內心總還是希望袁克敏能留一留他,而且也期望袁克敏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袁克敏竟然過了兩天才來找他,威廉自己覺得非常沒有面子,好像一個孩子以哭來要挾大人,而大人卻根本沒有搭理他的要求一樣。

“我是提前回來的,特倫斯希望我能儘快解決銷量下降的事情。時差還沒調過來,昨天去了廣州,下午就飛北京,今天趕緊回來,明天還要到成都。”袁克敏眼圈明顯發黑,但精神似乎很好。

聽到袁克敏的解釋,威廉自己倒覺得自己小家子氣了,“哪裡,哪裡,是我這時候還添亂!”

“怎麼想的?爲什麼走?怕我搞不定啦?”袁克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責怪的意思。

“對公司的架構我是有些concern(擔心),也有些不適應,但這不是主要原因,更不是不相信你老大,而是我自己感覺做了這麼些年,動力有些不足了,想換個環境。”威廉誠懇地望着袁克敏。

其實,袁克敏很清楚,威廉天性是個想當老大的人,他的英文水平、業務能力和帶團隊的能力都非常強,也是袁克敏心底認可可以接自己班的人。如果硬是要挑毛病的話,他在戰略思考上還欠缺一些,這也是許多中國本土經理人的通病:業務非常精通,但視野相對狹窄。

“去哪裡呢?”袁克敏問。

“不瞞你說,去泛亞。”威廉回答。

“泛亞,王濤那裡啊。他人倒蠻客氣的。”袁克敏稍稍有些吃驚。但轉念一想,威廉這種寧爲雞頭,不爲牛後的人,如果真是平行跳到一個同級別的外企,對他是沒有什麼增加值的,所以去民企,可能管理幅度要大一些,這樣就好理解了。

“擔任什麼職務呢?”

“嗨,你也知道,民企給的title(頭銜)都很大,但沒啥實權的,都大老闆拽着。讓我做高級副總裁兼日化事業部總經理。”威廉儘量顯得無所謂地說。

“日化事業部?那就是說泛亞現在開始多元化了嘛。”袁克敏點了點頭。

“是的,他們已經在生物製藥這塊投資了,好像還引到了風投,另外,在地產方面也有投資。”威廉沒有提到上市的事情。

“你自己想清楚吧。我看要不這樣,你先把辭職信收回去,我後天回來,晚上一起吃個飯,再談談,就我們兩個。”袁克敏把辭職信遞給威廉。

“呃……”威廉有些驚訝,但還是不自覺地接過了辭呈。

其實,袁克敏知道,威廉橫豎也是要走的,完全不留一下,彼此都過於不去;二來,拖一點時間,是因爲讓誰來接威廉的位置他還沒想好,從裡面提還是從外面找?這麼關鍵的位子不是輕易就定下來的。

“袁總,銷量下滑的事,你看……”威廉看出袁克敏不想再繼續剛纔的話題,就轉到銷量的問題了。

“我已經挨個跟幾個主要的經銷商溝通了,這是暫時的情況,不用驚慌。市場經濟嘛,起起落落很正常,華爾街不也這樣嗎?主要是我們增長得太久了,大家關心的都是增長多少的問題,似乎從來就沒有考慮過下跌。你想想看,世界上找得出一棵把天撐破的樹嗎?”袁克敏的笑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