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抓着面具，掀了下來，她光潔的手背滑過他的掌心，然後露出那個男子棱角分明的臉，他正對着她笑，笑若煙火絢爛。清平冷漠地問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霍凌驀更加張狂地笑了，“啊，大概是因爲我知道，無論我怎麼做，在朝堂上永遠都不是我哥的對手，我不擇手段，他光明磊落，我還是爭不過他，在朝堂上他永遠是第一。所以我想，不如換個方式吧，在這飄搖的江湖，我可以做到最好，而他霍凌寒做不到。”
霍凌驀離開帝都的時候是去年五月，五月成爲地獄的人質，九月成爲地獄十殿十八獄的第一殿閻君。他只用一句話就說服了地獄獄主，再也沒有比霍凌驀是地獄中人更好的人質了，因爲霍凌驀將必須與地獄同生共死。
然後他用了短短四個月，證明他這個半點武功都不懂的人是地獄最好的刀，他抓住人性的弱點，設下爲那些人送葬的陰謀，從未失手，成爲地獄歷史上第一殿唯一一個不懂武功的閻君，但地獄每一個人都不得不承認，他，是地獄最好的第一殿閻君。
清平怒不可遏，“你任性妄爲，將自己送入虎口也就罷了，竟然還加入地獄！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和朝廷作對？朝廷對地獄所有人素來是格殺勿論，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你對得起你爹對得起你娘嗎？”
“他們生下我，所以我就一定必須要按他們想要的樣子活着嗎？那讓他們自己按他們自己設想的活着好了，何必要生下我去成全他們夢想的樣子呢？”霍凌驀輕蔑地反問，“再說，那樣活着的人已經有我哥和我姐，多一個我的意義在哪呢？”
這樣離經叛道的少年，不在任何人的掌控之中，清平冷靜下來看着霍凌驀，她見到他的時候他才十五歲，那是個高雅倜儻的少年，而如今站在她面前英挺的他，已經長成一個鋒芒畢露的男子。
清平苦心勸道：“若有一日你身份敗露，就是與你爹爲敵
，與你哥爲敵，也是與我爲敵，屆時，我們必然無法顧及，身在高位，我們有我們的不得已，你讓我們怎麼辦？”
“所以，我永遠都不會讓自己的身份敗露，”霍凌驀篤定地道，笑得張揚，看清平沉默，便問：“你不相信？”
“你認爲這個世上有永遠的秘密嗎？”
“沒有，”霍凌寒乾脆地回答，“等到了那一日，我也決不會叫你們爲難。”
“你想自盡了結自己？”清平大怒，用力將手裡的面具摔了出去，玄鐵的面具砸在地上，轟然的聲音伴着雨聲清脆，“你這是對你自己不負責，對我們不負責！”
“你不願意我在朝爲官，我便辭官，我做了這地獄第一殿閻君，你又不高興，”他的笑是落寂綻放，“清淺，到底我要怎麼做你纔會開心？”
“我只是希望你平平安安，我想看着你娶妻生子，一生和美，我只是要你這樣而已，你爲什麼這麼不懂事？”清平的聲音有了難掩的悽切。
霍凌驀終於不再笑，他沉靜，“我會考慮的。”
說着，霍凌驀大步跨入雨中，雨點瞬間斑駁了他的錦衣，那虯髯大漢傘都沒撐急急追上去。
清平看着消失在雨幕中的霍凌驀，餘光瞥見那被丟棄在地上的面具，她屈膝蹲下，撿起那個面具，觸手一片冰涼。清平握着那個面具，心裡悲意無止限擴散，悲痛像是花開荼蘼的末路絕美。
遠遠的山林裡，周邊有三兩棵梨花，梨花潔白如瓊玉，間或點綴着幾片嫩綠的葉子，含煙帶雨，繁盛如雪落了一地。霍凌寒撐着油紙傘站在梨花樹下，看着清平拾起面具，將面具抱在懷裡，碧涵撐着傘，兩個人消失在煙雨的另一頭。
之後約莫半個月的時間，清平始終沒有得到消息，她不知道霍凌驀考慮得怎麼樣了。而接下來一件事情的發生，讓霍凌驀再也沒有回來的機會，讓清平再也無法知道什麼叫歡喜。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但宮裡五色斑斕的琉璃燈寂靜地守候着，在風中搖曳着不知名的悲傷，照出燈火闌珊的微弱光亮。夜鳥掠過枝頭，發出撲哧撲哧的響聲。
子時三刻，清平剛剛睡下，忽然內侍急聲奏報，“啓稟長公主，有刺客！”
清平纖瘦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挑起紗帷，略略有些疲倦的清音響起，“何人竟敢入宮行刺？”
“只不過是江湖草莽，”內侍趕忙回道，“但爲確保安危，冠英侯讓奴才來告知長公主一聲，請長公主於殿內稍候，切勿外出。”
聽到霍凌寒，清平微微蹙眉，這個時辰霍凌寒爲什麼在宮中？清平沉聲問道：“刺客是什麼人？”
“奴才隱約聽到冠英侯說什麼江湖第一組織，地獄，還有獄主什麼的……”
清平手一抖，那挑在手裡的紗帷驚悟地跳脫，然後頹然懸垂下。清平跟獄主說過，希望有一天這個世上地獄的存在將沒有意義，並非說說而已，在這個時候，她不能讓一切被毀掉。
清平披了衣裳急急忙忙起身，讓內侍帶路。內侍執着的琉璃宮燈在風中微微搖晃，一行人急切錯雜的腳步行走在九曲迴廊裡。夏至已過，清蟬伏在樹上急切地鳴叫，尖銳刺耳。
宣和殿寬闊的廣場上，兩百弓箭手搭着箭弩蓄勢待發，正是風蕭蕭，而廣場的中央，一個男子倒在血泊中，身上插着一支羽箭，霍凌寒屈膝蹲在他身邊。
看到清平到來，站在侍衛前端的瑜王的手往身後更深地交疊，落在地上的陰影裡有淺淺的彎曲的影子。
清平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去，那男子戴着銀色面具，手肘撐着地，勉強斜躺，一隻羽箭就插在他的心口，即使如此依舊強勢的氣息逼人，風采絕世，正是她見過的地獄獄主。
那斜躺的姿勢，是如此的似曾相識，清平握住他的手，失聲怒吼：“宣太醫！快去找白落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