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孫昭譽寵溺地看着清平,“母妃走的時候你才三歲,我看着你,像一個易碎的瓷娃娃,我就想,我這麼漂亮的妹妹,定要好好呵護着纔好。這才轉眼,我的妹妹就已經長大了,可以一個人堅強地活下去了。”
“母妃走了,你怎麼能也丟下我呢?你讓我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情何以堪?你們都不要我了,你們都不要我了……”清平趴在牀沿,嚎啕大哭,像一個迷路的孩子,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瑞孫昭譽安撫地撫摸着清平的雲發,“淺淺,你一直是個堅強的孩子,儘管很多時候,我更希望你能脆弱一點,因爲堅強的人往往都不太幸福。”
他的妹妹這一生太堅強,太爲難自己,這是一件讓他一邊難過一邊歡喜的事。
她堅強是因爲沒有一個男人在她身邊給她脆弱的機會,而他是註定不能陪她一輩子的,只能讓她一個人堅強,這叫他很難過。而還好的是,她這麼堅強,再多的苦難都沒有將她摧毀,才能等到今日他將這天下交到她手中。
清平淚流滿面,“那是因爲我知道,即使全世界都離棄我,皇兄你一定也會在我身邊的,無論你還是不是從前的你,我都是皇兄你最心疼的妹妹。皇兄你是我在這個冰冷的世界唯一的信仰,如果你離開了我,你叫我以後拿什麼相信這個世界?”
瑞孫昭譽盛滿寵溺的眼像一彎籠罩着氤氳霧氣的溫泉,“淺淺,不要害怕,你要堅強地活下去,就像我離開我最心疼的妹妹一點也不悲傷,因爲我知道終有一日,你和我會在另一個世界重逢,然後我們和母妃都永不分離。”
清平猛然搖頭,“我不要……我不要這樣……皇兄……你不要丟下我!你怎麼可以丟下我?皇兄!”
瑞孫昭譽同韓皇后十指相扣,握一握,他再微笑望着清平,眼裡微微有淚光閃爍,氣息微弱,“淺淺……你要幸福啊……”
那虛弱的語氣讓清平猛然擡頭,她就看到,嘴角微微上揚的瑞孫昭譽緩緩閉上了眼睛,清平聲嘶力竭地吼叫着,“哥!哥!”
瑞孫昭譽在清平的呼喊聲中,永遠的、微笑地閉上了眼睛。
瑞孫昭譽的死像是修竹上白雪的融化,溫柔而安詳,他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但再也不回來了。
史載,元清元年,帝駕崩,諡號景文,羣臣慟哭,百姓哀泣,十日不
止。遺詔太子胤明爲帝,韓皇后爲太皇太后,鎮國長公主攝政,後與長公主同垂簾聽政。
這個才華橫溢,滿腹抱負的偉大帝王,二十五歲登上帝位,卻死在二十七歲,一個男子最璀璨的年華,如一匹錦繡,在最絢麗的地方突兀地斷裂,景文帝被命運之手無情地掐斷。
前度國喪將止,又是一場國喪,但瑞孫昭譽遺詔,令天下吏民令到臨出三日皆釋服,勿禁嫁娶、祭祀、飲酒、食肉。聞此隆恩,天下又是痛哭。
清平一身素白的重孝,如冰雪上陡然綻放的白梅,她站在城牆之巔,俯視着熙熙攘攘的人羣,回想着她這一生,那麼多愛她的人,都已化爲塵埃,那些她恨的人,也都已經無關緊要。
她想要的權傾天下,她想要的至高無上,此刻,都盡在手中。
但,多麼可怕,在她真正權傾天下之時,她要保護的人都已經被毀掉,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山河永寂。
所以,一月後,當內侍來奏報說瑞孫清思病危的時候,清平去看她。那個曾經鮮活的女子,那個曾經悽美如蔓藤纖弱的女子,曾經帶着盎然的楚楚可憐叫男子爲她痛惜,而此刻面黃肌瘦,目光呆滯,被病痛折磨得狼狽如同鬼魅。
她死氣沉沉的眼瞧着地面一動不動,直到視線裡出現清平月白的繡鞋,她輕擡枯萎的眼眸,視線緩緩向上,看到了淺笑的清平,她問:“你終於可以得償所願,殺我以泄心頭之憤了。”
“不,”清平居高臨下看着她,笑道:“你這樣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我怎麼能讓你這樣輕易死掉呢?我活着受着煎熬,你就該陪着我受煎熬,我怎麼會讓你輕易解脫?”
當活着是一種煎熬,她怎麼會叫這個女子得到解脫?她應該不幸地活下去。
瑞孫清思冷笑,“到今日,我瑞孫清思孑然一身,我想活下去大抵是不可能了,可我要死,你還能攔得住我嗎?”
清平婉婉一笑,容色淡淡的,她篤定地道:“不會的,你怎麼會想死呢?你若是想死早就死了,你這樣眼巴巴的活着,不就是想要再見他一面嗎?”
瑞孫清思一震,死氣沉沉的眼終於有了悽苦的笑意,“他還會見我嗎?”
清平冷靜而殘忍地道:“不會。”
到這一天,霍凌寒是不會再來見她的,何況,他身在隆關,能否有命活着回來都
是一個懸念,自顧不暇。
“但你還會等下去,一直等下去,卻永遠沒有希望,”清平淺笑,“但你還是會等下去,我就是要你受着這樣的煎熬,直到絕望地死去。”
瑞孫清思眼淚撲撲往下掉,她會等,等一個不可能,她只能等下去。她曾經將他當計謀,卻沒看清楚自己傾盡了一切真心,她想告訴他,她是真的愛他的,她只是想這樣告訴他。
清平讓太醫院傾力搶救,否則提人頭來複命,最終日日以一碗參茶續命,不過是拖延時日而已。
唯一可喜的是,幼帝瑞孫明胤一日日長大,越來越像瑞孫昭譽,叫清平看着就能落淚。
清平執掌朝政,決斷英明,繼承瑞孫昭譽的遺志,大周迎來了空前的繁華盛世。在一日日的歲月裡,她的年華埋葬在堆積如山的奏摺裡。
周宮裡,殿宇裡玲瓏玉迎着風發出清脆的響聲,時時宮人看見那個掌握着整個大周的最尊貴的女子形單影隻,婀娜的背影,絕美的風華,她曳地的裙裾輕輕拂過白玉石的地面,批帛在空中柔美輕飄,仿若世外仙株,卻總讓人覺得缺了什麼,大抵是,她終究是一個女子。
她的丈夫遠在隆關,兩人似乎已然斷然不可能挽回,但無人敢問鎮國長公主,她的終身何去何從。
倒是有一日,祭拜霍靜淵的時候,清平同霍槿莞和蘇顏離遇上了。清平同霍槿莞說話,蘇顏離遠遠等在一邊。霍槿莞看着華服巍峨的清平,威儀宛然,已然是十足帝王架勢,再也不是那個清冷淡然上眉梢的女子。
可對霍槿莞來說,朝堂上君臨天下的女子同她並沒有什麼干係,她看見清平,只認定是她的嫂嫂,霍槿莞問:“嫂嫂,到現在,你還是沒能原諒我哥哥嗎?”
“焉知是我不原諒他,而不是他不肯原諒他自己呢?”清平反問,“我同他,誰對誰錯,誰辜負了誰多一點,早就說不清了,也不必說清楚了。”
霍槿莞不甘,“你還愛着他嗎?”
“愛吧,”清平靜靜地道,波瀾不驚,是帝王慣常說話的不動聲色,“但是,已經不重要了。”
霍槿莞欲要反駁,但清平又道:“菀菀,不要太過執着於虛幻的東西,我希望你能幸福,你也好,蘇顏離也好,我希望你們能很幸福,因爲今日,我已經沒有一點點怨恨,所以,你們也放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