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慧玉證情
距離運河岸邊三四十里遠的一個小村子西頭,有一戶人家,一個不甚大的小院打掃的乾乾淨淨,一個衣着雖然破舊卻很乾淨整潔的利索老婦人正在往繩上曬衣服,那衣服竟是用極上等的青灰色綢緞,領口袖邊都繡了極精美的圖案,只是衣裳的左肩位置打了一方粗布補丁,瞧着很不諧調。一邊瞧着補丁搖頭道:“若是有塊綢子補上去也好看些,唉,這兩年日子越發艱難了,若是在從前,好歹也能找出點綢布頭子。”
這件青灰色的綢緞袍子正是當日林海落水時身上穿的。林海落水後被河水衝到河叉之中,剛巧這老嫗的閨女才生了個小子,正在坐月了,因着母乳不多,老嫗便打發女婿去運河去捕幾條魚回來煮湯催奶,那女婿借了條船偷偷下運河,因有官軍守着,他便想從小河叉進運河,結果還不曾下河便看到了昏迷不醒的林海,試着還有氣息,老嫗的女婿便也顧不上打魚,忙將林海揹回家中,又請來村中的郎中給林海治傷,好在那枝射中林海的箭並未入骨,只在皮肉之中,村裡的郎中便替林海拔了箭,上了藥,只說是好生養上一陣子便能好起來,可是林海左肩的傷口浸了水,又受了寒,半夜裡便發起了高燒,直燒得他昏昏沉沉,竟一直沒有醒過來。
老嫗一家子大驚,正要再去找郎中的時候,可巧便有人來投宿,來的這人還不是別人,正是那在四方遊走行醫的葉天士。老嫗家裡的藥氣引起葉天士的注意,聽說葉天士是大夫,老嫗忙命她女婿請葉天士去瞧林海,葉天士一看之下大驚失色,他萬萬沒想到屋裡的病人竟然是林海。箭傷和發燒這兩種症候葉天士根本就沒放在眼裡,他立刻給林海換了藥,又親自熬了退燒的湯藥喂林海喝了,看着林海氣息漸漸平緩,葉天士便給他蓋好被子,讓林海好好的休息,他自己則在一旁守着,那老嫗見自家也幫不上什麼忙,就將葉天士爲林海換下的髒衣裳拿去補好漿洗乾淨,在院子裡晾曬起來。
林海睡了兩天兩夜,終於醒了過來,他一睜眼便看到葉天士的身邊,大驚,忙喚道:“葉大哥!”林海的聲音雖然乾啞低澀,可葉天士卻聽得清楚,忙扶住林海問道:“賢弟,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會在此?”
林海低低道:“我押着稅銀入京,在運河上遇伏。”
葉天士點了點頭,他已經問清了這家人是怎麼救的林海,兩下一對便明白了。“賢弟,你身上有箭傷,又受了風寒,很調理一陣子纔不會落下病根。有什麼事只說於我,我去替你辦。”
林海感激的點點頭,急促的說道:“大哥,請您到京城一趟,去林家舊宅找玉兒,告訴她我還活着,讓她和青玉不要亂了方寸,玉兒是個聰明孩子,她會知道應該怎麼應對的。”
葉天士點頭道:“好,我既刻就去京城。”
林海忽然想起一事,忙說道:“不,大哥不必去京城,玉兒定然能知道我出了事,以她和青玉的性子,他們現在一定在運河附近尋找我。大哥只往運河邊走,定會遇上他們的。”
葉天士淡笑道:“賢弟放心,你只好好歇着,我一定會把玉兒和青玉帶來。”林海點點頭,看着葉天士走了出去,他方纔慢慢合上眼睛,一時也睡不着,林海便將整件事情翻來覆去的仔細回想,他有些吃不準,那些人的目標到底是他,還是稅銀?
葉天士來到院中,對老嫗笑道:“劉姥姥,我家兄弟就麻煩您老人家多照顧着,我有事要出去。”
劉姥姥爽快的應道:“先生放心吧,多虧了先生,我們板兒纔有奶吃,這下子板兒爹也不用出捕魚了,回頭就讓叫伺候林先生。”
葉天士知道劉姥姥家裡艱難,便拿出一錠銀子笑着說道:“還請姥姥買些細米給我兄弟熬點粥。另外再買些個豬腳什麼的,給板兒娘煮湯,母乳纔會足。”
劉姥姥忙搖手道:“這可不行,家裡還些點子米,經合先生熬粥足夠了,那兒還能要先生的銀子,萬萬使不得。”
葉天士笑道:“姥姥只管拿着,這只是讓您給做些吃食的,我兄弟和板兒娘都得補身子。等我把我兄弟的家人找來,那時定然還要重重的謝姥姥一家子呢。”
劉姥姥聽了葉天士這麼說,方纔千恩萬謝的收了下來,普通莊戶人家過活,一年也只用三四兩銀子,而葉天士給的足有十兩,夠劉姥姥一家過兩年的了。
葉天士將騾車卸下,騎上那匹大青騾子便往運河方向趕去,走二十來里路,便遇上了搜索的御林軍,御林軍本着寧可問千遍,也不錯過一人的原則,上前攔住葉天士,將林海的畫像打開給葉天士看,問道:“人可曾見過畫上之人!”
葉天士在林家很住過一段時間,黛玉還跟他學習過醫術,因此葉天士對於黛玉的用筆極爲熟悉,他一看便知這畫是黛玉親手所繪,立刻說道:“你們的主子可是樂平侯,我認得她,快帶我去見她。”
御林軍瞧着葉天士不象壞人,而且只憑一副畫便說出樂平侯三字,應該是和小侯爺有淵源的人,便帶着葉天士去見大阿哥和黛玉。
黛玉一見葉天士,便奔上前大叫道;“葉伯伯!”同時眼淚也落了下來,來到這個世界,林海和葉天士是黛玉第一眼見到的人,因此對林海和葉天士,黛玉有着同樣的心理依賴。葉天士忙蹲下來將黛玉攬入懷中,輕拍着黛玉的背,在她耳邊說道:“好孩子別難過,發生的事情葉伯伯都知道了,沒事的,你爹爹沒事的,別怕!”
黛玉的淚涌的越兇,傾刻間便將葉天士的前襟打溼了好大一片,葉天士細心的替黛玉擦了淚,見周圍都是林家舊僕,好些人他都認得,便是大阿哥,葉天士也是見過的,他只對黛玉說道:“好孩子,你爹爹受了傷,傷雖不重,可又着了風寒,如今正將養着,他怕你們驚慌,讓我來接你們。”
黛玉帶淚的小臉立刻笑開了,大阿哥見黛玉笑了,便知道葉天士必是帶來了林海的消息,想來是沒什麼事的,他也鬆了口氣,快步走到黛玉和葉天士的面前,葉天士站了真情爲,正要見禮,大阿哥忙攔住葉天士,只謙恭的說道:“葉先生休要多禮,未知林二叔現在何處?”
葉天士指着西南方向說道:“林賢弟受了傷,正在那邊的小王莊養傷。就是他讓我來傳個消息的。”
大阿哥聽了忙說道:“好,咱們既刻過去。劉順,快過河去告訴九爺,讓他不用再找了,快快過來與我們會合。”
黛玉對大阿哥說道:“大哥,我要跟着葉伯伯先行一步,您在這裡等九哥他們吧。”
大阿哥笑道:“不用,我們先過去,反正大隊人馬也走不快的,九弟他們得了信過來,也趕得及。”玉點點頭,便和葉天士大阿哥一起,另外又帶了十幾個侍衛和所有的林家家僕,便打馬如飛的往小王莊奔去。搜索隊伍裡的異動自然會引起得意樓中殺手的注意,他們一面發出信號,一面向黛玉他們追去。
黛玉和大阿哥都心急的緊,他們騎的又是千里挑一的好馬,只見一行人如風一般馳過,不過一刻鐘的工夫,便已經到了小王莊,葉天士引着黛玉和大阿哥去了劉姥姥家,劉姥姥一見來了這麼多貴人官軍,嚇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是不敢上前,原本躲在劉姥姥身後,她的外孫女青兒嚇得一溜煙鑽到屋中,只跳上炕往她孃親的被窩裡鑽。又將板兒娘嚇了一大跳。
葉天士見狀忙和氣的笑道:“劉姥姥莫怕,他們是來找我兄弟的。都是我兄弟府上的人。”
劉姥姥聽了這話方纔敢走了出來,葉天士又對黛玉說道:“石兒,就是這位姥姥一家子救了你爹爹。”
黛玉聽了立刻雙手抱拳單膝跪地,大聲說道:“多謝姥姥搭救家父,請姥姥受林石一拜。”
黛玉這一跪,所有的侍衛家僕都跪了下來,齊聲道:“多謝姥姥大恩!”只嚇得劉姥姥慌忙跪倒在黛玉的面前,只伏在地上惶恐的說道:“不敢不敢,貴人快快請起,折煞老婆子了。”
黛玉親手扶起劉姥姥,劉姥姥一眼看到黛玉的容貌,便看直了眼,她活了這幾十年,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人。大阿哥眉頭微皺,上前一步問道:“林大人在何處?”
大阿哥的氣勢嚇得劉姥姥一縮,本能的後退幾步,黛玉只微笑道:“姥姥莫怕,請問家父在何處安身?”
葉天士忙引着大阿哥和黛玉往東屋行去,林海正在這裡養傷,因葉天士走前給林海服了安神的湯藥,所以林海睡得很沉,根本沒有發現黛玉他們到了。
看着林海那憔悴虛弱的樣子,黛玉跪在牀頭,眼淚珠子直往下落,劉姥姥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她從來沒見有人哭都會這樣好看。
冰冷的淚落到林海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背上,林海手一抽,黛玉忙抓住林海的手,林海睜開眼睛,黛玉哭着叫了一聲爹爹,便伏在林海的牀邊抽泣起來。
林海用右手撫着黛玉的頭,虛弱而慈愛的說道:“傻孩子,哭什麼呢,爹爹好好的,沒事兒。”
黛玉直起身子,一邊抹着眼淚一邊點頭,林海眼中溼潤,只強笑道:“快別哭了,爹爹的石兒是大孩子了!石兒,有沒有替爹爹謝了姥姥的相救之恩?”
黛玉用力的點頭,正要開口說話,卻聽外面傳來刀劍之聲,大阿哥反應極快,他衝上前將黛玉往旁邊一拉,用被子將林海一裹,單手舉起,另一隻手將掀起來往牆邊一靠,搭出一個三角空檔,葉天士的反應也不慢,他忙上前接住林海,飛快的往三角空檔裡一放,然後轉身便將黛玉塞了進去。大阿哥見葉天士行動敏捷,知道他身上必有些功夫,便沉聲道:“我出去迎敵,葉先生留在這裡守着。”
葉天士點頭,手按腰間,抽出一柄軟劍,劉姥姥已經嚇傻了,葉天士忙將也拖到三角空檔之處,自己則手持長劍守住門窗等入口。大阿哥連人帶劍,如同旋風鑽一般,整個人從窗子躍出,與來犯之敵戰成一團。大阿哥帶來的侍衛個個身手都不錯,便是林家家僕,黛玉選的也是精壯之人,功夫雖不精深,可都會一些。
二十多個褐衣蒙面之人殺進小院,侍衛們和林家家僕拼死力戰,可是得意樓的殺手都是一流高手,林家家僕根本不是對手,很快都掛了彩,可是沒有一個人退後,寧死也不讓這些殺手退後一步。那些侍衛見林府家僕尚且如此,也都發了狠,個個死戰。大阿哥一身當先,長劍出手,招招要命,那些個褐衣蒙面人沒想到一個阿哥會如此拼命,心裡先怯幾分。大阿哥的身份他們很清楚,殺了大臣皇帝或許並不會大動干戈,可是他們若是殺了皇阿哥,皇帝一定會血洗江湖,因此所有的殺手都避着大阿哥,只向其他人下手。大阿哥大怒,竟然完全不防守,只拼命的進攻,不多一會兒,大阿哥身上便濺滿了鮮血,當然這血都是別人的。
得意樓的殺手見大阿哥發了性子拼命,便也顧不得了,對大阿哥再也不手下留情,沒多會兒,大阿哥左臂上受了一劍,鮮血染透了半邊身子。
就在此時,屋子裡忽然傳出兩聲清叱,分別是用滿語和姑蘇話喊出的“退下,我要用滿天花雨!”
那些得意樓的殺手聽不懂這兩種話,可是大阿哥,侍衛還有林家家僕都聽得懂,他們立刻向後退到屋檐下,得意樓的殺手們不由的一怔,就在這一怔的工夫,一蓬牛毛般的無數銀針從東屋窗口射出,將院子裡所有的殺手盡數射死,每個殺手身上都有數不清的銀針,活象刺蝟一般。
小院頓時一片死寂,就連大阿哥和侍衛們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黛玉也是頭一次見識到滿天花雨的利害,看到一院子的屍首,黛玉臉色煞白,眼前一黑便栽倒在葉天士的懷中。
大阿哥見敵人盡除,也有支持不住,兩個負輕傷的侍衛上前扶住大阿哥,大阿強忍着一陣陣的頭暈,低聲吩咐道:“快聯絡大隊人馬,速速轉移!”
侍衛領命,他一擡頭,不由驚聲叫道:“大爺,還有刺客!”
大阿哥一擡頭,見院外又有二三十個褐衣蒙面人手持利刃往小院奔來。大阿哥牙一咬心一橫,只說道:“快搶了馬,帶林大人父子先走……”說完他用長劍撐地站了起來,昂首道:“來吧,我滿洲巴圖魯什麼都不怕!”
就在大阿哥要以死相拼的時候,那些殺手的隊形忽然亂了,只見一條白色身影如閃電一般從殺手後面襲來,白色身影過後,殺手倒地不起,只不過是十數個起落,那二三十名褐衣蒙面殺手全都倒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了。
大阿哥驚喜極了,只叫了一聲:“青玉……”便一頭栽倒在地上。青玉的身手大阿哥可是領教過的,別瞧人家年紀小,可是青玉本事高,把他們這些個皇阿哥都綁一塊兒,也打不開青玉這個三歲娃娃,就爲了這個胤俄又氣又急的叫了好幾回,鬧着要離宮出走到江湖上學武功去。因此大阿哥知道自己可以放心的暈倒了。
緊隨青玉而來的是胤禟,在他的身後還有數百名軍卒。胤禟看到一院子的血,驚得心臟都幾乎停止了跳動,只喝了一聲:“佈陣設防!”便和青玉一起衝進小院,胤禟撲上前抱起大阿哥,驚惶的大叫道:“大哥……”
大阿哥勉強睜開眼睛看了胤禟一眼,便又暈了過去,青玉奔上前,三指搭脈,飛快的一試,便掏出一瓶藥丟給胤禟,叫道:“給大哥服一顆!”然後便抓住一個離他最近的林家家僕,大叫道:“爹爹呢?”
家僕一指東屋,青玉反手一拍這家僕的穴道,封住他流血的傷口,整個人便如按了彈簧一般彈進東屋,葉天士已經從窗子裡看到青玉,他還來不及把門打開,青玉已經衝了進來,他竟然還對葉天士有印象,只大叫道:“葉伯伯,爹爹和姐姐呢?”
葉天士忙說道:“青玉你別慌,你爹爹和哥哥都在牀後藏身。”原來剛纔黛玉暈倒之後,葉天士探了脈,見黛玉只是受驚過度,便沒有救醒她,反將黛玉藏到牀後,自己守在門前。
青玉一手拽開牀板,見林海用右手護住黛玉,靠牆坐着,他的左肩頭已然滲出鮮血,青玉忙上前叫道:“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