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背對着自己,看不到他的長相,但是感覺很年輕,三十左右的樣子。
兩個人吻得很投入,男子緊緊地環着女人的腰,女人踮起腳尖,雙臂纏在男子的脖子上,兩手不斷地在對方的頭上和後背愛撫,顯然是動情了。
他們纏綿的身影映在咖啡店的霓虹閃爍中,顯得有些夢幻。
魏廣軍盯着他們足足有半分鐘,直到看着他們相擁着走進咖啡店,才徹底消除了戒心,轉身向沃爾瑪走去。
“你回來了。”駱雪摘下墨鏡,白皙的臉上還微微泛着一縷潮紅。
“你知道我要回來?”秦陽大口嗅着藍山咖啡散發出的氤氳芳香。
“別聞了,這家店的藍山是假的!”駱雪把咖啡杯捧在手心裡,也輕輕嗅了一下。
“知道是假的,那你還點?這麼小的兩杯,就敢要三百塊錢,而且還是假的,真看不是你買單!”
“出去那麼久,都掙美元了,怎麼還這麼小氣?再說了,還不是你拉我進來的?你看看四周,坐在這裡的人,有幾個是真正來喝咖啡的?”
“我在國外,也喜歡喝茶,這是老祖宗留下的習俗,印在骨子裡了,沒辦法。”
秦陽看了看四周,店裡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地分佈在角落裡,沒有人注意自己,便伸手把駱雪的包拿過來,用身體擋着,把槍揣進懷裡:“如果不拉你進來,你剛纔是不是打算動手了?”
駱雪默默注視着他,淚水緩緩地滑下來:“菲菲告訴你的對不對?我本來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包括菲菲,但是我實在忍不住,我的心裡太苦……我知道你聽說了一定會跑回來的,我不想讓你牽扯進來,想在你回來之前,就把事情解決。”
“怎麼解決?剛剛那個路口的紅綠燈上面有監控,你知不知道?在那兒動手你跑得了麼?魏廣軍不是最後一個,你要是死了,剩下的那些人怎麼辦?讓他們一個個逍遙法外?”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那些人每天上下班的路線、時間,都不固定,我跟都跟不上他們,只有這個魏廣軍我能跟上,而且是一個人,所以……”
“所以你想殺一個算一個?告訴我,你殺江濤時的冷靜哪兒去了?聽說那次的現場處理得非常乾淨,兇器、指紋一樣都沒留下。”
“這你都知道了?”駱雪驚訝地擡起頭。
“我就是那天中午回來的。”
“這些天,你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如果今天我不對魏廣軍下手,你是不是還不打算露面?就算最後你成功地把那些人都殺了,也是轉身飛回美國,而不會跟我見面,是不是?這樣的話,萬一你失手了,也不會牽連到我,是不是?”
秦陽沒有否認,隨手點了支菸,把自己隱在煙霧背後。
駱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撲進秦陽的懷裡,眼淚流成了河,雙手死死地抱着他:“我的傻哥哥,你不用這樣,我不值得你這樣做……”
一聲“傻哥哥”,擊碎了秦陽所有的堅強,他似乎聽到心在裂開時,發出“啪”的一下輕響。
秦陽撫着駱雪的頭髮,輕聲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之所以一直沒跟你見面,是有些事情要做。因爲你在江濤的現場,留下了一個腳印,雖然不完整,但是以現在的刑偵手段,警方一定有辦法復原的。”
駱雪的身子一僵,隨即柔緩下來,坐起來抹乾了眼淚,輕輕笑了一下:“你把我想得太窩囊了。我承認,今天想殺魏廣軍,的確
有些冒失。不過江濤那次,我可是準備了好長時間,確認萬無一失了,才下的手。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天我特意買了一雙新鞋,是男鞋,42碼的。”
“你穿那麼大的鞋,行動方便嗎?”
“我纔沒那麼笨,我把鞋放在包裡,到了那棟樓裡才換的,然後一直等在那裡,根本用不着走幾步路,所以沒有什麼影響,離開的時候我再換回來。”
“你這樣做,就是爲了給警方一個誤導,讓他們以爲,江濤是被男人殺死的。”
“因爲我避不開小區的監控,無論從哪個門進去都一定會被拍到的,警方要是從監控錄像裡看到我,很自然的,就會懷疑我,如果他們相信兇手是一個男人,就跟我沒關係了。怎麼樣,我聰明吧?”
駱雪上大學時,就是系裡公認的才女,很多男生都對艱深抽象的邏輯數學望而卻步,駱雪卻似乎對此毫無壓力,每次考試的最高分,都是由她和秦陽兩個人交替保持。
隔了這麼多年不見,秦陽感到她的思維更加慎密了,慎密到不應該出現今天的錯誤:“那個殘缺不全的腳印,是你故意踩到鮮血留下來的?”
“我踩到血了嗎?應該不會啊,不過當時太慌亂了,心裡怕得要死,可能無意中踩到了也不知道。但是,踩沒踩到血有什麼關係嗎?不是說只要有人出現在現場,警方都能根據腳印確定兇手的身高體重嗎?甚至通過一根頭髮,就能追蹤到兇手,那天我特意用圍巾把腦袋都包起來了,應該沒掉頭髮。”
才女也是女人,邏輯再好的女人也不可能把腦子裡的感性思維全部轉換成理性思維,她們和男人認識這個世界的角度是不同的。
秦陽有些哭笑不得,不得不承認冥冥中似乎真的有運氣這回事。
“你是電視劇看多了,通過對毛髮的DNA檢測,確實能夠獲得人體的基因組,但是要經過比對,才能知道是不是兇手。比方說,你在現場留下一枚指紋,雖然警方明知道這枚指紋長什麼樣,甚至比你自己還要清楚,但是不把它和你的指紋進行實際對比,那麼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你就是兇手。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只是一種孤證。在邏輯學中,孤證不立,一向被稱爲弱命題。”
“中國目前還沒有建立大規模的基因庫,連完整的指紋庫都沒有。別說中國,美國的DNA庫,也不過才建立了二十年,現在也很不完善,只要是沒被採集過DNA、指紋樣本的人犯罪,FBI來了也沒轍。而水泥地上很難保有腳印,現實中的警察,也沒那麼厲害,看一眼,就能確定腳印的大小尺碼,進而推斷身高體重,這些都是要在實驗室裡面做的,要不是你無意中踩到了鮮血,估計你的鞋子就白換了,所以說,你的運氣不錯。”
想了想,秦陽繼續問道:“兇器呢?你一開始就想到用錘子砸死他?”
“沒有,我開始時,準備了一把餐刀,特別鋒利,是他從國外帶回來的,咱們市裡沒有賣的,我打算用刀殺死江濤,然後把整套刀具都扔了。”
秦陽知道駱雪說的“他”,是指林小鵬,雖然人已經死了,心裡還是沒來由地不舒服了一下,問道:“最後怎麼沒用?”
“那天江濤的小區在維修供暖管道,樓道里堆了不少維修工具,我看到有錘子,就順手拿了一把,因爲家裡的餐刀很多人都見過,我怕以後會有人注意到它們不見了,進而懷疑到我。”
“那錘子和鞋呢?”
“錘子扔到海里了,鞋子我燒了。其實不光是鞋子,我的外套上濺到了血,也一起燒了。嗯,那件外套是我上個月買的,當時特意買了兩件,是在不同的商場買的,之前我考慮到可能會出現
這種情況,聽說衣服上沾到了血無論怎麼洗,警方都能用儀器檢測出來。”
“也沒那麼神奇,那是一種簡單的化學顯色反應,記得上學時我們都學過,具體能否檢測出來,決定於衣物中的血液殘留程度,用加酶洗衣粉多洗幾次,就應該沒問題了。對了,怎麼想到拿那支槍?你又不會用。”
“我無意中發現的,想到以後可能會用得上,就拿了,不會用可以學,現在網絡上什麼都搜得到。”
“不要小看警方的能力,江濤的案子還是有破綻的,殺人動機,就是最薄弱的一環,警方在查監控錄像沒有結果之後,一定會掉過頭來重新審視這一條,如果結合你最近的遭遇,你立刻就會成爲嫌疑最重的那個人,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警方就會找上你的。”
駱雪的臉色一片煞白,緊咬着嘴脣不說話。
秦陽心疼地把她攬進懷裡,輕吻着她的秀髮:“不用擔心,我這些天一直沒見你,就是在爲這件事做準備。警方很快就會發現,江濤的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需要我怎麼做?”
“你什麼也不需要做,如果警方找到你,千萬不要否認那天你去過江濤的小區,至於藉口,我猜你應該已經想好了。”
駱雪點點頭:“江濤那棟樓裡有一個圍棋班,老師很有名,聽說以前是專業棋手,前一陣子,我給豆豆報了名,說好先試半個月的,孩子有興趣了,再正式學,那個老師不知道我家裡出了事情,見豆豆好幾天沒去上課,打電話過來問我怎麼回事,其實就是想讓我把那半個月的學費繳上。”
“豆豆?”聽到這個名字,秦陽的心莫名地動了一下。
“就是……他的小名。”駱雪的聲音很小。
秦陽忽然感到喉嚨有些哽咽,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這樣就好,至於後面的事情,不知道,就是你最真實的狀態。記住,千萬不要爲了替我遮掩,而試圖在警察面前隱瞞或是狡辯什麼,除了江濤這件事,剩下的所有事情,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直接說不知道。你從警方嘴裡知道任何跟我有關的東西,都是我故意讓他們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警察會通過我得知你的存在?”
“我一直都存在,大學裡我們在一起的四年是抹不去的,很多同學都知道當時我們的關係,這一點很容易查證,而且,我的入境記錄也無法作假。不過,警方不會這麼快懷疑到我。”
駱雪又開始無聲地飲泣,晶瑩的淚水,一滴一滴滾落進咖啡杯裡,濺起一圈圈微小的漣漪。
秦陽知道她在想什麼,七年的光陰並沒有改變彼此,昔日的種種美好,也沒有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消磨褪色,兩個人對彼此的擔心,都遠超過了對自己的擔心。
秦陽笑了一下:“其實到現在爲止,我都很難想象你會殺人,你沒想過後果嗎?”
駱雪慢慢地擡起頭,淚水在臉上靜靜地流,眼睛裡全是冷漠:“你應該問,他們在那麼做的時候,想到過後果嗎?”
秦陽知道自己選錯了話題,仇恨是世間最強大的力量,它可以讓懦夫變成勇士,讓乞丐變成英雄,在這個年輕母親的眼中,世上不再有高低貴賤和是非對錯之分。
當我們平時最爲信賴的法律都有了性別之後,那麼,仇恨就賦予了我們一條最爲質樸的道理:欠了我的要還回來!
秦陽緊緊攥住她的手:“剩下的事情交給我,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結局,但是你要答應我,永遠都不要活在仇恨裡,你的人生不是即將結束,而是剛剛開始。明天,你帶我去看看豆豆。”
駱雪用力點了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