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蕭嶼垂下眼皮，又點了一支菸。
“你想說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就應該用寬容的態度讓它過去，時間會沖淡一切，或者把這筆賬記在那個混亂吃人的年代上。而且這四個人中，除了吸毒和盜竊的，其他兩個人都沒有犯罪，即使那兩個人，也是罪不至死，我這樣做太過分了，對不對？”
蘇雲很想說對，卻覺得簡簡單單的這一個字就是說不出口，他不敢想象，同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會怎麼做？想來想去，只有把到了嘴邊的話化成了一聲嘆息。
蕭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不是我，不會明白我的感受。我父親一直到死都不肯告訴我當年告密的那個人是誰，他用自己的死，教給我什麼叫寬容。可是，我沒有學會。我一直認爲，我們這個民族最大的優點，就是寬容，最大的缺點，也是寬容，對我們的敵人太寬容。這也是導致我們國家現在經濟強大了，卻依舊被人家瞧不起的根本原因，你仔細想想，就會明白這個道理。”
“你知道嗎，在那場浩劫中，全國遭受到打擊迫害的公安幹警，共有三萬四千多人。直接被打死的，就有一千兩百多人，傷殘三千六百多人，被捕判刑的，一千三百多人，包括五位副部長。當時公安部的司局級高級領導一共四十九人，其中四十三人被打成叛徒、特務和反革命，比起他們，我父親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
“那場浩劫雖然結束了，但是在浩劫中犯下罪行的人，卻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有的人只是寫了一份檢查，就搖身一變又成了久經考驗的好同志，繼續出現在領導崗位上。更多的人雖然境遇不如從前，甚至找不到工作，但是上頭的一句‘承認錯誤，既往不咎’，就把他們的罪行全部洗白了，好像他們犯的錯誤真的能用一兩句道歉就能獲得原諒了，可惜……”
蕭嶼把手掌在面前展開，然後慢慢地攥成拳頭：“我連
一句這樣的道歉都沒有聽到，所以，我只好用自己的方式來原諒他們。”
說完，衝蘇雲笑了一下：“準確地說，當警察，並不是我的理想，但是隻有當了警察，我才能從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們，做這件事，是我生命的全部意義，你現在聽完是不是後悔了？”
蘇雲的腸子都悔青了，都是這點酒鬧的，沒怎麼喝就多了，兩個大老爺們兒沒事閒的談什麼狗屁理想，這下好了，連殺人這種隱私都爆出來了，而且是四條人命，兇手居然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現任的公安局長！
蕭嶼溫和地笑了笑：“放心吧，我不會害朋友的，這件事你記住也好忘掉也好，這個負擔不會背太久的，很快就要結束了。相信我，這一點我有老爺子的遺傳，他到死都沒有害過任何一個人，哪怕是自己的敵人。”
蘇雲想微笑一下回應對方，可是怎麼也笑不出來，半晌，纔不自然地道：“不提這些難過的事，我們喝酒，菜都涼了。”
“好，喝酒！”
兩盞杯子碰在一起，蘇雲直接灌下去一大半，辛烈的酒精刺激到喉管，嗆得他咳嗽起來，放下杯子時不小心把蕭嶼的手包碰到地上，一件東西從包裡露了出來。
兩個人同時彎腰去撿，蘇雲離得近一些，撿起手包的同時看到了那件東西，不禁嚇了一跳，那是一把六四手槍。
“你帶槍幹嘛？你不是說平時不帶這東西嗎？”
蕭嶼平靜地接過來，把包上的拉鎖拉好：“不是告訴你了嗎，快結束了。”
“什麼快結束了？你想用它結束？你別做傻事，案子破不了也不至於……”
“你想錯了，我不是用它結束自己。”
“那結束什麼？”
“那四個人並不是當初迫害我父親的主謀，充其量是打手罷了，在他們背後還有一個人，就是在造反派面前告密的那個人，纔是真正的兇手。”
“你打算用槍打死他？”
蕭嶼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你瘋了！你已經殺了四……那個時候的科技手段，沒有現在這麼發達，案子沒犯，那是你的幸運，如今大街小巷到處都是監控，你開了槍往哪兒跑？再說那四個人已經死了，你父親的仇也報的差不多了，相信你父親在天有靈，也絕不希望看到你這麼做。老蕭，你聽我的，收手吧，想想你的老婆孩子，還有弟弟妹妹，他們都需要你照顧……”蘇雲幾乎哀求起來。
蕭嶼心頭掠過一絲感動，把包放在身後：“看把你嚇的，放心吧，我暫時還沒有找到那個人。”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我目前只有一絲線索，還是從那個武裝部長身上得到的，當時就是爲了獲得這個線索，差點把這身警服賠進去，除非我能再往上升一步，否則我永遠接觸不到當初那些人的檔案，也永遠找不到這個告密的人。”
“你說的線索是什麼？”
蕭嶼抿着嘴不說話，蘇雲目光堅定地看着他。
半晌，蕭嶼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滑向別處：“造反派的頭頭，武裝部長臨死前，告訴了我造反派頭頭的名字，他和告密者，都是我這些年苦苦追尋的人。只不過，他和那個時代的很多人一樣，運動結束後，就改換了名字和身份，我現在還沒有查到他的下落。”
“但是你已經猜到了他是誰，對不對？”
“我的猜測有可能是錯的。”
“所以你要拿着槍去找他證實？”
蕭嶼忽然笑了：“你不看新聞嗎，我手下的一個局長死了，跟了我六七年，也是這個連環殺手做的，誰知道他的下一個目標是誰，我帶槍是爲了防身。”
沒等他說下去，蕭嶼已經端起杯：“我連那麼隱秘的事情都告訴你了，還會騙你嗎？來，今晚不談風雲，只談風月，喝多了我就睡在你這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