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嶼拍着他的肩膀剛想鼓勵幾句，手機響了，是蘇雲，說鑑定結果出來了，以爲蕭嶼還在市裡沒有回來，問他是自己送過來還是蕭嶼派人去取。
之前請蘇雲幫忙調查林小鵬的死因，是懷疑駱雪在很大程度上具備殺害江濤的嫌疑，自從通過法院停車場的監控錄像確定了魏廣軍和江濤的死是同一個兇手所爲，駱雪的殺人嫌疑，自然被排除，林小鵬到底怎麼死的，也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與此同時，蕭嶼表面上雖然沒有流露出來，但是心底卻不得不承認，他對林小鵬的死，多多少少有些忌諱。
林小鵬的事故檢驗報告，是遠大汽修廠出具的，證明林小鵬是由於疲勞駕駛，自己失手從山崖上摔下去的，交警部門也是以此爲依據結的案。
而蘇雲的鑑定結果卻剛好相反，認定林小鵬是被另一輛車撞下山崖的，至於是車禍還是謀殺，現在還不好輕易下結論。
蕭嶼當然更願意相信蘇雲的判斷，不僅因爲蘇雲是自己的老同學和他的GM專業背景，更重要的是，林小鵬的車身上有明顯的破壞痕跡，目的是爲了掩飾此前發生過的碰撞。
欲蓋彌彰，這是顯而易見的，問題是，在替誰掩飾？
種種跡象表明，周子平與林小鵬的死，脫不開干係，丟掉規劃科長的位子後，他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揚言要弄死林小鵬，這就是犯罪動機。
之前的幾天，蕭嶼一直在等蘇雲的最終鑑定結果，有了這份權威的檢驗報告，他一定會對周子平一查到底。
不過，現在的情況變了，兇手自己跳出來承認，江濤和魏廣軍都是他殺的，也就是說，林小鵬死與不死，都跟眼下的連環殺人案沒有任何關係。
這個時候，如果把林小鵬這件已經了結的案子推翻重新調查，勢必要牽扯到方方面面的關係。
遠大汽修廠的廠長王華是江濤的大姐夫，魏廣軍的連襟，他出具那份掩蓋真相的事故鑑定，無非是得到了江濤或者魏廣軍的授意。
而能讓這兩個人，尤其是身爲法院院長的魏廣軍，爲之奔走效力的對象，不用想就知道，周子平明顯還不夠格，夠資格的，只有他的岳父肖向前。
蕭嶼聽說過肖向前的一些傳聞，他以前是和政法委書記白楓平起平坐的人物，後來不知什麼原因下野了，但是根系仍在，省市兩級，都有保他的人，別說魏廣軍這個基層的法院院長，一向倨傲的宋副市長，見了對方，都要擺出一副晚輩的姿態。
這讓蕭嶼有些爲難，如果周子平和目前正在督辦的連環殺人案有關，自己身爲專案組長，自然沒有顧忌的必要，但是林小鵬的死，明擺着和自己的案子扯不上關係，爲了替這個倒黴的傢伙翻案，給自己拉仇恨，就很不明智了。
如果置之不理，蕭嶼又擔心，萬一日後案情出現反覆，自己逃不脫被問責
的下場，思前想後之下，蕭嶼纔在會上決定，讓馮隊繼續盯這件案子，目的就是想試試這裡面的水到底有多深，到時候，再根據實際情況，決定自己是否要趟進來。
不過，這些話蕭嶼顯然沒法跟蘇雲說，蘇雲還指望自己幫他的實驗室和交警隊建立合作關係呢。
蕭嶼想了想，在電話裡告訴蘇雲，下班後自己親自去他家裡取報告。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蘇雲把叫來的外賣一一擺到餐桌上，拿出一瓶五糧液問蕭嶼。
“人家白居易喝的是新釀的糯米酒，酒渣還沒有過濾，其色微綠，沫細如蟻，所以纔有‘綠蟻新醅酒’的句子，可不是這種大麴發酵的蒸餾酒，好傢伙，68度。”
蕭嶼接過來看看，遺憾地道：“幫我存着，等破案之後再喝。”
“我那兒還有一箱，想什麼時候喝都行。”
蘇雲從冰箱裡拿出一瓶飲料，遞給蕭嶼，自己把酒打開，滿滿倒了一杯，問道：“怎麼，壓力挺大？”
蕭嶼苦笑一聲：“找不到那支槍，上頭就快把我給吃了，如今再加上魏廣軍的案子，唉，看來我這個局長是當到頭了。”
“魏廣軍真是被人害死的？”
既然稱作案子，就證明魏廣軍不是死於意外了，雖然最早是蘇雲發現魏廣軍的車子被人動了手腳，也只是停留在懷疑的層面上，並沒有把這件事和江濤的謀殺案聯繫在一起，聽蕭嶼這麼一說，令他感到有些不安：“我這麼做是不是給你添了麻煩？別瞞我，告訴我實話，你騙不了我。”
“你發現總比別人發現好，本來我還慶幸，多虧發現得早，我還有從容應對的時間，打算把這件事壓到江濤的案子結束之後再處理，但是現在不行了。”
“什麼意思？”
蕭嶼想了想，蘇雲的家人都不住在本市，在這裡唯一能說得上話的朋友，只有自己，也就沒有對他隱瞞，把整個案情，原原本本地向他複述了一遍，末了對他說：“魏廣軍的真實死因，已經被封鎖了，對外仍宣佈他是死於車禍，你是學邏輯的，幫我分析分析這裡面有沒有不符合邏輯的地方。”
蘇雲看了他一眼，道：“你既然這麼說，一定是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了。”
蕭嶼的眉頭皺起來，仔細捕捉着頭腦裡一些零散的、稍縱即逝的念頭，說：“我的想法，還沒有成形，只是一些散碎的片段，但是總體感覺有兩點。一是兇手的思維太嚴密了，幾乎把整件事情中的每一個細節都考慮進去了，尤其是對時間的把控，甚至可以用精確來形容。”
“兇手在案發前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卻直到案發當天，纔開始進行最爲關鍵的兩個步驟——在車內放置硬幣和破壞車子的遠光燈。尤其是破壞遠光燈，就在那天晚上，距離魏廣軍下班只有十分鐘的時間，如果魏廣軍稍微提
前一點下班，兇手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會前功盡棄。”
“但是最讓我驚訝的是，兇手似乎算準了我們查看停車場監控錄像的時間，如果法院那邊早一天把錄像送過來，我們就能在信用社的監控裡看到兇手的樣子，偏偏這事就因爲給魏廣軍舉辦葬禮耽誤了三天。等我們拿到信用社的監控時，錄像的內容，剛好過期。”
“兇手連這樣的細節都能想到，證明他是一個非常嚴謹的人。通常來說，思維嚴謹的人都很低調，做事不喜歡張揚，可是兇手偏偏又在公安局對面打出廣告來高調挑釁警方，這種做法，與他自身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我想不出他這麼做的原因，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雙重性格？”
蘇雲始終靜靜地聽着，見他停了下來，不禁問道：“你見過雙重性格的人？你身邊有這種同時兼具兩種不同性格的人？”
蕭嶼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沒有，我身邊的人都很正常。”
“我也從來沒見過這種人，所以，先不妨把這種人歸到小概率事件裡面，把兇手定位成一個邏輯思維嚴謹的普通人。對普通人來說，是很難在相同時刻保持兩種不一樣的思維方式的，富有邏輯的人，更加不容易被其他的思維方式干擾和影響。除非你這次遇到的兇手是個變態，或者心理方面有某些疾病的傢伙，否則，他的行爲確實存在矛盾之處，不符合正常人一以貫之的思維方式。你覺得另一個不對勁的地方是什麼？”
“如果說兇手在殺死魏廣軍之前打出廣告，是爲了挑釁警方，或者說示威，那麼他在殺死江濤的時候爲什麼不這樣做？”
蘇雲笑了：“你在抱怨兇手殺死江濤之前沒有通知你們警方？”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想不明白的是，兇手是之前根本就沒有想到要打廣告，還是臨時有什麼原因，迫使他必須這樣做？總不會是爲了好玩，纔拿這件事來開玩笑吧？此外還有一點，就是兇手殺死魏廣軍和江濤採用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方式，一個是處心積慮地設計車禍，造成意外死亡，另一個，是乾脆利落地從背後偷襲，直接把人砸死，像你說的，正常人的思維方式，是一以貫之的，但是這種行爲，又顯得很矛盾。”
蘇雲沉吟了一會兒，道：“你是不是懷疑，殺死江濤和魏廣軍的兇手，不是同一個人？”
蕭嶼一愣：“怎麼可能？兇手在監控面前舉的那張紙上寫着‘猜猜下一個是誰’和‘就在今天’，就是在明確無誤地告訴警方，他就是殺死江濤和魏廣軍的兇手。再說，殺人這種事，誰會吃飽了撐的往自己身上攬？”
蘇雲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兇手沒有理由，把一件明明不是他做的案子，硬拉到自己身上來，這樣做，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但是你剛纔不是也說，兇手殺死江濤和魏廣軍這兩個人的手法不一樣嗎，簡直……就像兩個人做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