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良久，他對趙學民說：“告訴楊局，把那兩個人都放了吧。”
趙學民遲疑了片刻，點點頭。
警方現在對這兩個人的態度，與其說是提供保護，不如說是實行監禁。
蕭嶼原指望能從王華嘴裡掏出點對破案有用的線索，後期讓二隊隊長加大了對他的問詢力度和強度，但是這麼長時間下來，什麼都沒問出來。
張軍更是連這件案子的邊都沒觸到，把他留下來的目的，主要是爲了養傷。
如今案情公開了，張軍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繼續保護或者監禁這兩個人，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反倒會授人以口實，讓媒體拿去大做文章。
“那就放了吧。”趙學民重複了一句，見蕭嶼沒什麼要說的，就退了出去。
蕭嶼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直坐到天黑，才下決心給白楓打個電話，聽筒裡鈴聲響起的時候，他彷彿聽到了命運在嘆息。
這一刻，他似乎理解了什麼叫做末日審判。
鈴聲響了半分鐘，因爲無人接聽，自動掛斷。
蕭嶼等了一會兒，又撥了過去。
這次只響了兩聲，鈴聲就斷了，然後是長時間的忙音。
蕭嶼捧着電話愣住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把話筒拋在桌子上，拿起香菸，這次手沒有抖，一下就把火點着了。
一支菸抽完，再次抄起電話，撥通了蘇雲的手機：“你的五糧液還有沒有，好，給我留着，今晚就喝，等着我，我這就過去。”
“案子破了？”蘇雲一邊倒酒一邊問道。
“沒破，但是快結束了。”
蕭嶼拿起酒杯，啜了一口，一道炙熱的火線順着喉嚨直達胃裡，頓時整個身體都暖洋洋的，嘴裡也燒得似乎能噴出火來，但是細品之下，卻發覺回味濃香甘冽，沒有一絲辛辣苦澀的感覺，不禁讚了一聲：“好酒！”
蘇雲有些不解：“案子沒破怎麼就結束了？兇手抓到了嗎？”
蕭嶼擺擺手，表示不提這些，從包裡取出一份文件：“把這個填了，明天去局裡找沈軍，他是分管交通的副局長，我已經打完招呼了，從現在起，他們和遠大汽修廠的合作正式終止
了。”
蘇雲接過來看了看，問道：“明天我應該準備點什麼？現金不方便吧，要不我帶張銀行卡？”
蕭嶼笑了：“幹什麼，想行賄？”
“總該表示表示，日後是要長期合作的。”
“用不着，趁着我說話還管用，就把這事辦了，雖然花的不是你的錢，但是能省就省吧，再說他也不敢收。至於日後的關係處成什麼樣，就看你自己了，我可能幫不上什麼忙了。”
蘇雲很敏感，立刻問道：“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是不是這個案子出了問題，對你日後有影響？”蘇雲的反應很快。
蕭嶼抿了下嘴角：“不談這個，今天我是找你來喝酒的，別掃興，對了，你老婆呢？”
蘇雲怔了一下，才意識到他說的是自己養的那條金毛，衝樓上指了一下：“妞妞在看電視。”
“它還會看電視？”
“不僅會看，還會換臺，它最喜歡看《動物世界》，哦，現在叫《人與自然》，它能一動不動地盯着電視看兩個小時，中間插播廣告都不會走開。”
蕭嶼莫名地有些感慨：“唉，現如今狗都活成了人，人卻活成了狗，媽的，什麼世道！”
蘇雲擔憂地看了他一眼，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事情，但是明顯能感覺到蕭嶼胸中藏着一個巨大的心結。
這個年齡的男人，早已過了率性衝動的階段，即使面對昔日最好的朋友，也不會再像學生時代那樣輕易地袒露心扉，多年的社會磨礪，給每個人的心頭都套上了一個堅固的殼。
這個殼子一旦打破，再好的朋友也沒法做了，因爲殼子的名字叫做“自尊”。
蘇雲不打算探尋對方的隱私，他不想失去這個朋友，只好小心翼翼地避開可能傷害到對方自尊的話題，他給自己也倒滿了一杯酒，慢慢地道：“你那個圈子太窄了，要是覺得累，不妨走出來看看，你會發現，世上不是隻有警察這一種職業。”
蕭嶼苦笑道：“你說的不錯，我現在的圈子太窄了，但是我從畢業就幹這行，二十多年了，到了這個年紀，不幹警察還能幹什麼？不會真的去幹保安吧？”
蘇雲沉吟道：“我們公司正在重組北方事業部，空出來一個行政總監的位置，原來他們想讓我出任，但是我對技術性的東西更感興趣，所以就沒過去，之後就被派到這兒來了。我覺得無論年齡、資歷，還有人脈，這個位置都很適合你，如果你決心走出來，我可以做你的第一推薦人，大中國區總裁和我的私交很好，應該沒問題的。補充一句，這個崗位的待遇不錯，收入肯定比你現在當這個公安局長多得多。”
見蕭嶼沒有反應，蘇雲笑道：“當然了，我沒有把那些灰色收入計算在內，如果你有的話。不過，我敢肯定一點，到時候你不會有現在這麼大的破案壓力，而且工作就是工作，絕不會跟其他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摻合在一起。”
蕭嶼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兒，仰頭又灌了一口酒。
蘇雲感覺到他有所意動，繼續道：“你要是厭倦了國內的狀態，也可以出去走走，北美和歐洲的環境也不錯。不用質疑自己，你是憑本事走到今天的，就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能力，現代社會看重的就是能力，而不是文憑。你是學法律的，這是當今最熱門的專業之一，只要充充電，完全有可能開闢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成就感不見得比你當警察破案要小。”
蕭嶼嘆了口氣：“我當警察並不是爲了追求成就感。”
“那是爲了什麼？”
蕭嶼搖搖頭，不願再說下去。
“是爲了理想？”
“我們這個年紀了，還談論理想，是不是太矯情了？”
蘇雲笑了：“那有什麼矯情的，誰小時候沒有過理想？就像當初埋下了一顆種子，到了收穫的季節，總要看看它長成什麼樣了吧，雖然不一定是當初想要的，但是不妨礙回憶一下我們埋下種子時對未來許下的願望吧。”
蕭嶼也笑了：“那就說說你吧，你的理想是什麼？”
蘇雲道：“先說我的，再說你的。”
蕭嶼不置可否。
“就這麼定了。”蘇雲拿起酒在他的杯子上碰了一下，道：“我小時候的理想，是出國。”
“出國？”
“沒想到這麼實際吧？”
蕭嶼點頭，他確實沒有想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