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南國,樂遊苑。
竹柏影活體實驗成功了,也在這一日,他聽聞了一個喜訊。
烏羽親自來了建康城,深夜潛入皇宮樂遊苑禁地,笑着對竹柏影說:“南屏懷孕了,你高興嗎?”
“她能有機會體驗下血脈相連的親情,很難得,我爲她高興。”竹柏影低頭擺弄着那些水晶瓶裡的汁液,眸光很平靜,對於蕭南屏有身孕之事,他是真爲她高興。
她生來被父母遺棄,自幼在條件極差的城郊福利院長大,打小就受盡院內孩子的欺凌。
而他選中了她,帶她離開了那個人間煉獄,卻又把她推下了真正的地獄,折磨她十多年,本以爲她會成爲一把無情利劍,結果,卻是本心難以消磨,她還是那個幫助雛鳥歸巢,初心本善的小姑娘。
如今她想體驗下屬於人該有的七情六慾,那就好好體驗吧!
他已經剝奪了她一世的人性,這一世,他便給她一些自由吧。
“你到底在想什麼?我怎麼感覺你變了?”烏羽眉頭緊皺,望着此時心平氣和做藥的竹柏影,忽然,他不太確定竹柏影是否真愛過蕭南屏了。
“對於你這樣閱歷較淺的人,是無法明白,何爲頓悟的。”竹柏影回身眸光淡淡的看着烏羽,嘴角噙笑道:“烏羽公子今日來找我,可是爲了神王殿子規少主之事?”
“什麼子規少主,他不過就是一個賤種罷了。”烏羽眸光陰鷙的眯起,眼底滿是殺氣。
“烏羽公子,你還是回去問問大祭司,你和杜子規,到底是什麼關係吧。”竹柏影淡淡一笑,便端着藥盤出了密室,如閒庭漫步一般,行走在燈火昏黃的地下走廊裡,白衣如雪,淺笑淡然,還真有幾分超凡脫俗,仙風道骨之氣。
烏羽站在密室門口,望着竹柏影離去的背影,他眉頭緊皺,深思起了竹柏影之前的那句話,杜子規和他的關係嗎?
或許,他真該回玉屏山,好好問問大祭司,杜子規到底是什麼人了。
竹柏影帶着藥,來到一個密室前,伸手扭動一下密室門旁的按鈕,打開密室的門,便端着藥走了進去。
密室裡一片粉色,一看就是女子的閨房。
在梳妝檯前,也的確坐着一個對鏡梳妝的貌美女子。
她是二十年前,秦淮河畔第一花魁,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風光了十年之久。
她舞姿曼妙,歌喉清亮,又天生一張豔冠羣芳的絕麗容貌,舉手投足間風流嫵媚,不知迷了多少王孫公子,捧着千金,只爲成爲她的入幕之賓。
可惜!紅顏終會老,當她不再青春美貌,昔日風光,換來的也不過是被人推入泥污裡糟踐罷了。
可如今,她的美貌又回來了。而且,似乎是更勝往昔了呢。
“湛姝姑娘,該用藥了。”竹柏影走進去,把藥盤放在了牀頭茶几上。
湛姝從鏡中望着竹柏影忙碌的背影,手中羅帕緊握,臉頰微紅,眸中含情,頓覺渾身燥熱難受,起身離開梳妝檯,撲過去自後抱住這個溫柔俊美的男子,閉上眼睛微微喘息道:“影公子,姝兒寂寞,你陪陪姝兒可好?”
竹柏影沒有猛然揮袖拍開她,而是低着頭,雙手握住緊摟他腰腹的一雙玉手,輕柔的掰開她白皙柔嫩的纖纖玉手,轉身低頭笑望着她,溫聲輕語道:“湛姝姑娘寂寞要在下陪,可在下不喜歡姑娘,該怎麼辦?”
“影公子,姝兒不夠美嗎?”湛姝解開身上寬大的袍子,露出她玲瓏有致的曼妙身姿,眸光柔情似水的望着這個……從第一眼見到,她便喜歡上了的這個男人。
初見,她只覺得這人溫柔的好似春日湖水,被河岸楊柳春風一吹,盪漾起一抹漣漪淺笑,清波流轉。
另閱人無數,最是多情亦無情的她,第一次對一個男人動心了。
可這個男人,卻太讓人可望而不可及了。
他對誰都耐心溫柔,她好怕他會被人搶走,也好想完完全全的擁有他溫柔的愛,一夜也好的。
“湛姝姑娘,還是先用藥吧。”竹柏影對於眼前春色無邊的美景,沒有絲毫興趣,只是轉身認真的調配好那些藥汁,拿着一個巴掌大的水晶蓋碗,走到一旁去開啓機關,又步向密室中央出現的白色浴池,將手裡水晶碗中的玫紅藥汁,倒入了水池之中。
水池的水變成了紅色,咕嘟咕嘟冒着泡,片刻之後,便安靜下來了。
池水變得清澈見底,平靜的宛若鏡面。
湛姝望着清澈的池水,她舉步走了過去,踩着水池一邊的階梯,下了沒過她膝蓋的水中,緩緩坐下來,回頭看向身後這個冷靜自若的男人,心中有幾分不悅。想她曾也是秦淮河第一花魁娘子,魅惑人的手段何其高明?可如今,她在這個男人身上用了多少手段,卻都無法另他對她生起一絲慾念。
比如,這慣例檢查身體,明明他們都有無數次的肌膚之親了,可他卻好似個沒根兒的太監一樣,觸碰她身子的時候,也不會生起一絲欲|望。
竹柏影拿湛姝做實驗很成功,沒有不良反應,人也年輕的很正常,從外貌和身體上,完全看不出一絲實際年齡的痕跡。也從頭到腳,皆如十八歲的少女一樣青春活力。
可她的身體內結構卻沒有變年輕,他不止一次爲她檢查身體,定時把脈,可她……唉!想要讓人長生不老藥,真是太難了。
湛姝本想借此勾引竹柏影的,可是這個男人……難道他是冰做的嗎?
竹柏影大失所望的帶着藥盤離開了,如果湛姝的身體再不能從內到外恢復青春活力,他也只能換別的人再實驗一次了。
不過,還可以再試試看,至少要再觀察一個月時間,才能決定要不要放棄湛姝。
……
九月十一,玉屏山。
烏羽回到神王殿,便去找了大祭司,張口便問:“杜子規到底是誰?”
“自然是公子你的弟弟。”大祭司站在院中曬藥草的架子前,翻動着那些經過處理,快曬乾的草藥,淡然雲水,風骨如仙。
烏羽走過去,按住大祭司撥弄藥草的手,望着他咬牙逼問道:“告訴我,杜子規到底是誰?他真是我的親弟弟嗎?”
大祭司扭頭看向他,眸光冰冷道:“公子若想知道少主到底是誰,何不親自去問神王?”
話音落,手抽回,轉身離去。
烏羽憤恨的怒瞪着大祭司的背影,這個人,到底是得母親多信任,竟連這種事他都知曉?
心中怒氣難消,烏羽氣沖沖的去了神王殿找他母親,他今日一定要問個清楚明白,杜子規到底是什麼人。
神王殿裡,杜子規正在向神王稟報長生不老藥之事。
神王聽着,倒是越發後悔,因爲月月香一個賤人,放走了竹柏影這樣的天才了。
如今,蕭衍手裡有了竹柏影,對長生不老藥的研究,可是比他們神王殿強出太多了。
爲了能夠早日得到長生不老藥,她如今可是很受制於蕭衍呢。
“滾開!”烏羽暴躁的推開要攔他的了守門侍女,擡腳走進去,周身殺氣騰騰,揮袖便是一掌拍向了回頭看向他的杜子規!
杜子規沒料到烏羽會忽然向他出手,急閃之下,頗有些狼狽的差點撞到柱子上去。
“羽兒,你做什麼?”神王揮袖彈出一指氣流,阻止了烏羽持刀要傷杜子規的舉動。
烏羽手腕吃痛,鬆開了手裡的匕首,他旋身轉了一圈,穩住腳下,扭頭怒瞪向杜子規,雙目赤紅,咬牙切齒道:“杜子規,你到底是誰?”
杜子規一臉不解的看了烏羽一眼,便轉身看向神王,冰冷的眼神裡多了一絲情緒,啓脣淡淡的問了句:“母親,兄長這話是何意?”
神王眉心緊皺,看向他嘆口氣道:“子規,你先回去,母親和你哥說幾句話,回頭再給你個交代。”
杜子規的眼神裡透露出太多的疑惑不解,可他還是規矩的作揖一禮道:“孩兒告退。”
烏羽怒瞪着從他身邊從容淡定走過的杜子規,他暗咬咬牙,越發懷疑杜子規……
“羽兒,隨母親來吧!”神王下了王座,紫袍曳地,向後殿走去。
烏羽暗握緊拳頭,猶豫片刻,便跟去了後殿。
神王進了後殿寢室,落座後,見兒子也跟進來了,她便揮袖關上了房門,示意兒子坐下。
烏羽在他母親對面落座,臉色依舊很難看,盯着他對面的母親,咬牙問道:“杜子規,到底是誰?”
神王望着對面長得越發像那個人的兒子,她垂眸輕嘆聲道:“子規是你父親……與別的女子所生,並非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
“哈哈哈……他不是你親兒子?那你爲何廢了我這個少主,卻讓他一個野種來當神王殿的少主,你是瘋了嗎?”烏羽笑出了眼淚,覺得他母親真是瘋了。
神王望着這個根本不理解她一片苦心的兒子,她非常的失望,有些事,也不想再告訴他了。
烏羽笑夠了,冷靜下來,低垂着頭,又問了句:“這件事,杜子規還不知道,對嗎?”
“自然是不能讓他知道,否則,他還如何會爲我一心辦事。”神王對於這個兒子,是真的心疼。甚至她在想,如果月月香生下的是一個男嬰,她便殺母留子,好好養大這個孫子,不會再拿他當藥了。
可若是月月香生下了女嬰……哼!可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
烏羽有些垂頭喪氣的離開了神王殿,因爲他母親告訴他,杜子規還很有用,暫時不能廢杜子規少主之位,他還要忍氣吞聲許多日子。
月月香又鬧了,自打有了身孕後,這個女人越發的有恃無恐,囂張跋扈,無事生非了。
比如今日,她又說菜品不好,讓人來回換了三桌,砸了屋子裡所有的珍玩擺件。
烏羽被人請來看看月月香時,便差點被一個松鶴玉擺件給砸破了腦袋。他揮袖拂開那件翡翠擺件,看也沒看那落地碎掉的翡翠擺件一眼,而是怒氣衝衝闊步進了房間,一把抓住了月月香,回頭怒吼一聲:“都滾出去!”
“是。”伺候的侍女可皆是嚇得不輕,低頭躬身退了出去。
烏羽揮袖關閉上了房門,拽着月月香走到牀邊,伸手點了月月香的穴道,低頭看着月月香這張妖媚的容顏,勾脣輕笑道:“呵呵!聖女?你有點聖女的樣子嗎?哈哈哈……我倒是覺得,竹柏影那人可比你出塵脫俗多了。”
月月香怒瞪着眼前另她噁心的男人,一句話也不屑與對方說。這個玷污了她的清白,毀她一生的男人,她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可是……爲了活着,她只能懷着這個孽種,暫保自身平安。
至於以後?她在等,等着那個人來帶她走。
畢竟,她始終是那個家族裡的人,他們是不會看着她被人當玩物糟蹋的……
烏羽見月月香不吭聲,他伸手捏住月月香的下巴,低頭吻咬上她脣瓣,蹂躪出血,才放過她,又哈哈大笑道:“月月香,你以爲你挺個大肚子,本少主就不敢碰你了嗎?”
“烏羽,你滾蛋!”月月香怒紅臉惡狠狠的瞪着烏羽,就算她也只經歷過一回男女之事,可她之前可沒少接受訓練,她看過的畫本,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本,怎麼可能會不明白烏羽這個畜生會對她做什麼事?
“明白最好,那就好好伺候爺,伺候舒服爺了,爺或許會向母親求情,等你生下孩子後,不將你丟給那羣老不死的享用。”烏羽解開了腰帶,放下了隔斷處的簾子,邪惡的笑着,捏住了月月香的下巴,眼底盛滿了慾望之火。
月月香驚恐的瞪大了眼睛,大聲喊道:“來人啊!救命……啊!畜生!放開我……滾開!”
外頭的侍女聽到月月香的呼救聲,一個個的皆裝作恍若未聞。
反正月月香也不是聖潔的聖女了,而月月香的男人也是烏羽公子,他想怎麼對月月香,都沒人管得了。
而另一邊,杜子規則在神王安排的人的監視下,去找了大祭司。
因爲之前他刻意打聽了一下,烏羽一回來就去找了大祭司,之後,便氣沖沖的去了神王殿,鬧出了這件事。
大祭司一見杜子規到來,並沒有多少驚訝,而是神色平靜的迎上去,淡淡行禮道:“不知少主駕臨,有失遠迎。”
“大祭司請免禮。”杜子規眼神冰冷,語氣淡淡道:“今日來找大祭司,是爲了本少主的身世之事。大哥今日去神王殿大鬧,說本少主非是他親兄弟。而大哥回到神王殿,第一個來找的人,便是大祭司你,所以……還請大祭司給本少主個合理的解釋。”
“少主想知道什麼,還是去問神王吧。”大祭司冷冰冰的轉身向室內丹爐走去,將手裡的藥草投入了丹爐裡,轉回身看向杜子規,又說了句:“或許,你可以去後山草廬,問問那位盲長老。”
杜子規也是點到即止,拱手致謝道:“多謝大祭司指點,告辭。”
“少主慢走。”大祭司輕頷首,垂眸送走了杜子規。之後,便又狀似十分認真的煉丹,實則卻是心亂如麻。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或許,有朝一日,杜子規在知道真相後,真的可以把她救出來吧。
杜子規離開了香藥殿,轉身又去了後山草廬。
後山這座草廬,居住着一名瞎眼老者,他骨瘦如柴,頭髮亂如枯草,披頭散髮,手握盲杖,每日都會坐在屋檐下,望向一座雲霧高山。那怕他什麼都看不到,他也一直一直,望着那座隱藏在雲霧繚繞中若隱若現的高山。
杜子規到來,站在院中黃土地上,望着老者冷冰冰道:“我叫子規,大祭司說你知道我的身世。”
“望帝嗎?是認識。”老者依然是面朝那面雲霧山,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也不曾動過。
杜子規是知道他父親給他取此名的含義,子規即是杜鵑鳥,而他親生母親,便是名杜鵑。而他父親有個綽號,便是望帝。
看來,在神王殿知曉當年之事的人,可是不在少數的。
可他們爲何要沉默?爲何不扶持北冥氏族正統子嗣執掌神王殿,而是要屈服在一個妖婦的腳下?
這也是,他爲何會藉着烏羽大鬧神王殿之事,故意來找大祭司與盲長老,逼問他身世之謎的原因之一。
“你如果能上到那座半山腰上,你會看到一個女子,她與你的身世,息息相關。”盲長老言盡於此,扶杖起身回了屋子。
外頭監視的人太多了,他也只能對少主說這麼多了。
杜子規轉身離開了草廬,向那座雲霧山走去。
後頭跟着的人,一批繼續跟蹤杜子規,一批則是回去稟報神王,杜子規往思過崖方向去了。
杜子規走的很慢,他沒有用輕功,而是一步一步行走在山林間,紫袍寬大,兜帽低垂,金面具的一雙眼睛,冰冷的好似寒九天的雪山,清透且冰寒刺骨。
神王接到消息後,便立即趕了來,上了那座山的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