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南屏在二樓上,一瞧見南夫人急匆匆帶着丫環下樓,她便知這開口搗亂的人是誰了。
“這位南小姐如此口無遮攔,就不怕以後嫁不出去嗎?”商海若記得上會見南瑟微時,覺得這姑娘挺聰明伶俐的。
可今日聽了她這些話,她倒是有些看不懂這位南小姐了。
蕭南屏覺得南瑟微就是故意的,她可能就是不想嫁人,才故意毀壞自己名聲的。
南瑟微掀開輕紗走了出來,對那羣罵她有辱斯文的公子,她神色很平靜道:“做出這種事的人,纔是有辱斯文。我只是不懂請教一下罷了,你們一羣大男人,何必爲這點小事,便與我一個懵懂無知的小丫頭,如此的這般斤斤計較呢?”
夏侯玄在角落裡,可是無聲的笑了。這位南小姐……果真是與衆不同。
南夫人急忙走上前去拉住了女兒,壓低聲音斥責道:“你這個丫頭……”
“娘,你輕點,我手疼!”南瑟微眉頭一皺,看了眼那些公子哥兒,撇嘴說道:“娘,我不想嫁個男女通吃的人,當然就要問清楚了?不然,以後你女兒我不止要進門給自家夫君管着小妾,我還得給他伺候着孌童,這……這我不得早晚被氣死啊?”
“閉嘴!”南夫人呵斥女兒一聲,想帶女兒走也走不了了。
那些夫人都跟着下來了,帶女兒來赴宴的夫人們對南瑟微此言行舉止很是鄙夷,覺得南瑟微這是不知禮數,口無遮攔,一點閨秀小姐的矜持自重都沒有。
帶着兒子來赴宴的夫人們,臉色那叫一個難看。當今的風氣,的確是世家子弟多紈絝,且葷素不忌男女通吃,可是這事你心裡清楚就行了,有這麼不懂事的當衆扯出來的嗎?
那些公子的臉色難道到了極點,一個個惱羞成怒的瞪向這位南家小姐,就沒見過這麼沒腦子的丫頭片子。
亭中的那些閨秀小姐,有的因南瑟微這番話而羞紅了臉,有的則是眼中滿是對南瑟微鄙棄。這樣蠢的東西,居然之前還和她們待在一個亭子裡?真是晦氣。
她們的名聲要是因爲南瑟微今日之舉壞了,她們回頭一定會讓南家不好過。
也不知道義興長公主是怎麼想的,請這些商人和家眷做什麼?平白的污了他們世家貴族的貴氣。
南槿有些頭疼的擡手扶額,他這妹妹啊!到底都被二叔教成什麼無法無天,放肆無忌的性子了呢?唉!
“阿槿,你不出去救瑟微小姐嗎?”夏侯玄看向身邊的好友,嘴角勾笑,很想知道南槿會不會這時候挺身而出救頑妹。
南槿有些懷疑的看夏侯玄一眼,這人何時如此好心了?不過……唉!他暗歎口氣,還是舉步走了出去。
蕭南屏在倚在欄杆處,忽見一位真風流的雅士,她眼睛便是一亮,勾脣笑讚道:“這人的容貌雖不是十分的出色,可這身風流瀟灑……當真是骨子裡天生由來的啊。”
有人天然一股風情盡在眉眼之間,也有人天生一股風流氣韻盡在身骨之中。
這位南家大公子,便是有這種風流氣韻之人。
非是說這位南家公子乃好色之徒,風流二字,說的是他骨子裡的瀟灑,也是他這人行走間飄逸靈動之美。
如果讓她拆字來解釋,那就是如風之飄逸,水之隨然的男子。
“這位南大公子,倒是不見一絲富家公子的奢靡之氣。”商海若忽見此人,也覺這人清爽的很,像一縷清風,也像一溪清水。
“他手上的鐲子……讓我覺得有點熟悉?”蕭南屏皺眉盯着南槿手上的那隻七寶紫金鐲,只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可她又確定自己一定沒見過這般花紋奇特的鐲子。
這隻鐲子的盤紋很奇異,上面鑲嵌着七顆不同顏色的寶石,有些花哨惹人注目,與這位一身白衣蘭草紋的風流雅士,顯得很是格格不入。
南槿今年已有二十五歲,至今未婚,從不沾花惹草,也鮮少出家門。平生只愛詩酒花茶,所教之友,也只有一二人而已。
可以說,這位一身風流氣韻的南大公子,實乃是這些富貴之家公子裡,最爲清清白白讓人無法詬病之人了。
南瑟微一見到她大哥,便是心虛一笑:“嘿嘿!大哥,你不是去看魚了嗎?”
“嗯,是去看魚了,可又被這兒的熱鬧給吸引回來了。”南槿脾氣很好,待他這位妹妹的脾氣是更好。
“大哥,你還是罵我一頓吧!求別寬恕我的任性妄爲了,求你了!”南瑟微雙手合十在面前,她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她這位沒脾氣的大哥了。
南槿君子謙謙,溫和一笑,嗓音低沉而溫潤清雅道:“小妹還小,童言無忌,爲兄又怎會因此生你氣?母親,您先帶小妹回家吧!等她想嫁人,再爲她安排親事吧!如今她不想離家,你再逼她下去,還不知她會做出怎樣的叛逆之舉呢。”
“對對對!大哥說的有道理,娘,咱們趕緊回家吧!等女兒想離開您和爹時,你們再把我嫁出去,到時也不遲的,放心吧!”南瑟微說着,便拉着她母親的手,急匆匆向花園外走,頭也未回的衝她大哥揮手道:“大哥,我和娘先走了,你自己保重啊!”
南槿望一眼她風風火火離去的背影,心中甚是無奈。之後,轉身向衆人,作揖致歉道:“小妹頑劣,擾了大家的雅興,南某在這裡向諸位賠禮了。”
其身算正的公子,接受了南槿的道歉,說了句算了,這事也就算過去了。
畢竟,那位南小姐是年紀不大,他們這些大男人要真和一個小丫頭計較太多,反而是有失了君子風度。
可有些人卻是對此不依不饒,對南槿更是言語羞辱。
“南小姐出身商門,也不怪乎會如此的牙尖嘴利不知禮數了。”這是一位身着橙紅錦繡廣袖袍的公子,手中緊握摺扇,勾脣看向南槿輕蔑道:“至於南公子你?寵妹爲惡,回頭又裝模作樣來道歉,也是不愧爲商門奸子啊!”
“商人下作,最是虛僞奸詐。”另一位公子在一旁勾脣諷刺一笑:“而這位南公子更是不僅虛僞,而且還是無能的吧?”
這句話可是極大的羞辱,對於男人而言,無能比廢物的侮辱性還大。
可南槿一點沒生氣,神色淡然,榮辱不驚,任由他們對他指指點點,或譏諷、或鄙夷、或輕蔑、或誹謗,他都淡然笑之,不見絲毫羞怒之色,也不見任何不平之心。
商海若自上而下望着這位雲水淡然般的南大公子,她心下很爲驚訝,也由衷佩服。
“我曾經只見過兩個人能如此淡若雲水,一個是天機子,一個是義父。”蕭南屏望着南槿溫潤平和的眉眼,心中一嘆,此子不俗啊!
“你們這羣被人戳中痛腳,自己心虛不已的人,圍着罵阿槿一頓,就能抹掉你們曾經幹過的那些噁心事了嗎?”一個人走了出來,他不是別人,正是在北國洛陽城給蕭南屏當掌櫃的——鳳雲泣。
“阿雲,你回來了啊?”夏侯玄一見到鳳雲泣,便驚喜的走了過去。
鳳雲泣聞聲便是臉色一黑,手中附庸風雅的摺扇一合,轉頭便衝着夏侯玄怒吼一聲:“夏侯玄!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再敢這麼叫我,我就弄死你!”
夏侯玄合扇去擋他那一敲,勾脣笑說:“阿雲,你遊歷多年,脾氣可是越發‘拔尖’了。”
“滾!”鳳雲泣收回打人的摺扇,鄙視的瞪了他一眼道:“看着阿槿被人欺負,你卻連個屁都不知道放,要你有何用?”
夏侯玄嘴角一抽搐,但笑不語,隨他發泄罵去。
鳳雲泣罵完夏侯玄,回頭又拿摺扇狠戳着南槿肩頭,火冒三丈怒道:“你只要還是個活人,別人罵你的時候,你就該吭一聲吧?說話!你啞巴了?”
南槿淡然一笑,溫和說了句:“東華樓設宴,爲你接風洗塵。”
“鬼才稀罕讓你請搓一頓,我是一見了你……就氣飽了。”鳳雲泣對這個沒脾氣的好友,他很多時候都是很無力的。
南槿眸光淡淡的看那些夫人公子一眼,沒帶有任何情緒,只是那麼平靜的淡淡瞥一眼衆人,之後便雲淡風輕的緩步離開了。
“走了。”夏侯玄伸手拉走了鳳雲泣,再讓他待下去,這裡所有人,可都要被他得罪光了。
如此一來,鳳老先生可又要請家法了。
“雲表哥?你何時回來的?”寧清芷是剛來,也是聽說這裡鬧起來了,她才被外祖母派來看看怎麼回事的。
不料,竟會見到鳳雲泣,他不是離家出走三年之久了嗎?怎麼忽然就回來了?
“我家還在建康城呢!我怎麼就不能回來了?”鳳雲泣是滿腔怒火無處發泄,逮着誰就懟誰。
寧清芷秀美一皺,也不知她是哪兒惹着鳳雲泣了,怎麼一回來,剛見面就衝她如此發火啊?
鳳雲泣手拿摺扇指着寧清芷,滿臉怒容道:“這就是你鬧着要辦的好宴會,瞧瞧你都請的是些什麼人?還什麼世家子弟呢!一個個的只會欺軟怕硬,胡搞男男女女,也不怕得一身怪病。哼!此等烏煙瘴氣的宴會,以後不許再請南槿來,讓我知道誰再敢請他參加這種宴會,老子就把他設宴的地方給一把火焚了。”
“阿雲,息怒!阿槿都走遠了,咱們也走吧!乖!”夏侯玄一直拉着鳳雲泣的胳膊,就怕他會一個衝動撲上去把寧清芷給打了。
寧清芷也是被這樣兇狠的鳳雲泣嚇壞了,這位姑表哥出門兩三年,怎麼回來後脾氣越發暴躁了。
夏侯玄連拉帶拽,才把鳳雲泣拖走。
寧清芷的臉色很難看,只因鳳雲泣衝她大吼大叫時,正好全被那些公子夫人看到聽到了。
蕭南屏見沒熱鬧可瞧了,她便一手拈花翩然飛落下去,秀足步輕盈,婀娜風流姿,拈花一笑,輕吟低唱:“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
寧清芷被她意味深長一笑給笑愣了,她這是何意?爲何笑得如此……
“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巖列。懷此貞秀姿,卓爲霜下傑。”商海若飄然若仙,平穩落地,緩步輕醒,拈花微笑道:“賞菊,吟詩。”
寧清芷這下更糊塗了,這到底出了什麼事?蕭南屏和商海若爲何要衝她拈花吟詩?
那些公子羞憤不已,一個個怒甩袖離去。這什麼破賞花宴?簡直就是烏煙瘴氣,有辱斯文。
那些夫人也帶着自家閨女,臉色不太好的向寧清芷告了辭。
哼!參加這麼多年宴會,就屬這義興長公主的菊花宴,讓她們長見識了。
寧清芷完全不清楚到底是出什麼事了,怎麼一個個的都走了?
東邊觀景閣上的各府老爺,也在各府夫人派丫環去傳話後,一個個的也結伴下了閣樓,一個個的也說告辭離開了。
不到一盞茶時間,寧清芷便站在花園裡,送走了那些請來的客人。
等義興長公主得知此事時,衆人早已出了百菊園乘車離去了。
寧清芷後頭才聽伺候茶水的丫環回稟,原來是南瑟微胡言亂語惹了衆怒,她被南夫人帶走後,衆人找不到發泄口,自然就全對着留下來善後的南槿惡言相向出口氣了。
結果,鳳雲泣一來,便又把衆人罵個狗血噴頭,人家不氣的離開纔怪。
該死的南瑟微,該死的鳳雲泣,都是他們這兩個混蛋,壞了她精心準備的菊花宴。
呃?那蕭南屏和商海若拈花對她吟詩,豈不是……無恥!下流!
這羣人太過分了,都是名門望族的貴人,怎能人前如此污言穢語?成何體統!
義興長公主也因此氣的不輕,她給外孫女準備露臉的宴會,結果她們祖孫還沒露面,人居然就都走了,她如何不怒!南瑟微,鳳雲泣,這兩個混賬東西,竟敢壞她大事,她豈能輕饒了他們!
已乘車離去的混賬之一鳳雲泣,此事正對南槿抱怨道:“我說阿槿,我三年不回來,你就給我看你這張……唉!我說,你就不能對我笑一個嗎?”
夏侯玄盤膝坐在一角,對於鳳雲泣對南槿這樣的無理要求,他忍俊不禁一笑道:“阿雲,阿槿又不是賣笑的,你讓他笑他就笑,豈不是很沒面子?”
“去去去,你不費這些話,阿槿說不定已經對我笑過了。”鳳雲泣手中摺扇呼呼的扇着,好似很熱一樣,估計也就是火氣太大。
南槿看着左右兩位搖扇風雅的好友,他淡淡淺笑道:“你們不覺得冷嗎?”
這可都九月了,在過幾日,可就要降霜了,他們還搖扇,這不是找罪受嗎?
夏侯玄微微笑說:“我扇的風不大,沒覺得冷。”
鳳雲泣呼呼扇風煩躁道:“我心裡火熱,不覺得熱。我說阿槿,你還是對我笑笑吧!我怕我一個火大忍不住,會跑回去把那些紈絝子弟全給殺了。”
南槿望着鳳雲泣,覺得鳳雲泣身上的戾氣似乎變得很嚴重了,他這些年……
“阿槿,東華樓的烤鴨是不錯,今兒林丫頭應該也在,咱們還是吃烤鴨去吧?”鳳雲泣忽然一下子沒了火氣,只因他回頭一看,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
嘶!這馬車前頭掛的紫色金蝶燈籠,可是蕭南屏的標記啊!
不不不,他不想見到她,他要趕緊離開她的視線,避免與她見面。
“林丫頭?”南槿眸光的疑惑看向鳳雲泣,他都離開建康城三年多了,如何知道東華樓有位女廚子是姓林的?
鳳雲泣被南槿看的很心虛,只能偏頭看向窗外,發一聲感嘆道:“我離開這三年,東郊可又建了不少宅子啊!”
“你要是再走個三年不歸,說不定啊!等你回來,我和阿槿都當爹了。”夏侯玄靠着車壁搖扇笑說。
南槿低垂下眼眸,想起他身上揹負的使命,又哪能如此之快成家立業。
“就阿槿這木頭,有姑娘貼上來,他也難伸手抱一把吧?”鳳雲泣話中全是嫌棄,也不知這人到底是風流瀟灑,還是滿腹迂腐思想。
夏侯玄見南槿似有心事,便遞了個眼色給鳳雲泣,讓他別再廢話了。
鳳雲泣閉上了嘴巴,手中摺扇輕搖,也垂眸假寐起來。
車廂裡寂靜無聲,車廂外卻是秋風瑟瑟。
蕭南屏馬車在其後,她靠在車窗前,眸光幽深道:“鳳雲泣乃鳳家長孫,鳳家表面是書香門第,族中子孫從不入仕,實則……唉!”
鳳家老太爺可是有輔助蕭衍登位之功的,可這老頭兒性子古怪,寧可當個背後的謀士,在蕭衍登基爲帝后,他依然選擇深藏功與名,在建康城裡當個學者,後頭又去某私塾當了個夫子。
寧老爺與鳳老太爺是好友,自然知曉當年之事,故而將愛女嫁入了鳳家爲媳,也只想兩家關係一直交好罷了。
當年鳳雲泣離家出走,實則便是聽到蕭衍要爲他賜婚的風聲,他爲了不想娶個嬌滴滴的公主,便和鳳老太爺做戲大鬧一場,藉此離家出走,一走便是三年未歸。
“鳳雲泣好男色,娶妻非娶男子之事,也是真的嗎?”商海若記得這個傳聞,鳳家長孫不學好,不愛紅妝愛俊郎。
蕭南屏笑着搖了搖頭,沒說話。當年鳳雲泣是爲了永絕後患,纔會在與鳳老太爺做戲鬧僵那日,尋了這麼個沒有退路的藉口。
鳳老太爺是贊成的,爲了不讓自家子孫與皇家牽扯上關係,他寧可子孫多個斷袖之名。
皇室不能沾染,他早清楚,故而多年來一直不許子孫入朝爲官。
蕭衍也與他有約在前,只要他鳳家人無出仕之意,蕭衍便得不去打擾鳳家人。
這也是,鳳老太爺當年用輔佐之功換來的一個保命承諾,保鳳家滿族世代平淡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