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喜信賈璉外放到榮府薛氏存疑,紅樓之慧玉證情,五度言情
自皇下頒下聖旨,榮國府便成了京城裡的笑柄,榮寧街上車馬寥落,賈氏子弟出門都得溜邊兒低着頭走路。榮國府大房的賈璉卻有了一樁喜事。賈璉收到了吏部的文書,派了他實缺,遷爲九江同知,不日便要上任。
賈璉夫妻早就從林海處知道此事,因此心裡雖是高興,卻並沒感到意外。可賈母賈赦夫妻卻驚喜異常,賈母再沒想到榮國府現在還能有這般的好事,忙忙將刑夫人王夫人鳳姐叫來,喜氣洋洋的吩咐道:“璉兒放了實缺,可是天大喜事,璉兒媳婦,快快操辦起戲酒,派了貼子,多請些人來好好的慶祝纔是。”
王夫人聽了這話,滿心酸的不行,刑夫人卻笑得合不攏嘴,平日裡不善言辭的她話也多了起來,只見她走到賈母面前笑道:“可不都是老太太的福廕,璉哥兒才得了這外放實缺,聽說那九江可是個好地方,可見得萬歲爺心裡還是想着咱們榮國府的。”
鳳姐臉上略帶爲難之色的上前說道:“回老太太,如今官中只有一萬三千兩銀子,又快發月錢了,實在是……”
賈母聽了這話不由皺了眉頭,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王夫人則沉着臉責問道:“如何還剩下這麼點子銀兩?鳳丫頭,你是怎麼管家的?”
鳳姐心裡也不惱,只說道:“年前爲寶兄弟瞧病,整整花了四十萬兩銀子,帳上原只剩下三萬多兩,請年酒又花了一萬多兩,再加上每日的開支,俱是有帳可查的。”
賈母點點頭,橫了王夫人一眼,對鳳姐說道:“這戲酒錢不動官中的,回頭我叫鴛鴦單給你一千兩,務必要辦的熱鬧體面,不可讓人小瞧了。”
鳳姐笑着應了,有銀子誰不會辦事呀,王夫人見了心裡恨的什麼似的,心中只將鳳姐暗罵個不停。王夫人眼光低垂,只在瞧着鳳姐腰間的荷包之時,那眼神才緩了緩。
賈母出銀子辦戲酒,賈赦自是歡喜的不行,可是賈璉卻一臉沉鬱的找到賈赦,恭敬的說道:“老爺,這戲酒只請族中之人便也罷了,萬不可大肆宴請別府之人。”
賈赦因賈璉被放了實缺心裡高興,對賈璉也有了些笑模樣兒,只和氣的問道:“璉兒,你爲何如此說?”
賈璉上前低聲道:“因着寶玉的事情,咱們榮國府已經成了四九城的笑柄,兒子只不過是個五品的同知,老爺您想,滿京城隨便甩根棒子都能砸着個五品官,這實在不值得大肆慶賀,沒得讓人說咱們眼窩子淺惹人笑話。”
賈赦想了想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這四九城裡都是爺,區區同知着實不算什麼。嗯,這話我去說。”
賈璉笑着應了,又對賈赦說道:“老爺,兒子此番上任想帶着媳婦一起去。”
賈赦聽了這話臉一沉道:“你這沒出息的東西,離了你媳婦不能活麼,隨便帶幾個小妾也就是了,你媳婦還得管家。”
賈璉忙陪笑着說道:“老爺,兒子眼下只有大姐兒這一個,便帶了小妾過去,也生不出嫡子,求老爺的恩典,讓兒子媳婦一同去,三年任滿,許給老爺抱回個大胖孫子,這豈不是比讓她管家更好。”
賈赦聽了這話沉吟起來,他平日雖然荒唐,可是於子嗣上的事情卻也不敢胡爲,賈璉見了便又說道:“老爺您想,叔叔嬸子已然成了庶民,總不能再當着榮國府的家,若是媳婦同兒子一起走了,這管家之權必然落在太太手中,到時候……”
賈赦一聽這話,昏花的老眼瞬時亮了,只拍着賈璉的肩笑道:“好個璉兒,你果然有長進,行,這事我答應了,回去叫你媳婦收拾起來,陪你一起到任上,早些給我生個嫡孫是正經。”
賈璉滿心歡喜的應了,退出房趕緊回家找鳳姐通報這一好消息,賈赦瞧着賈璉走了,只坐了下來,自言自語道:“這事透着古怪,璉兒早幾年捐了個同知,這二三年都沒動靜,怎麼這會子突然得了實缺,還是個肥的,這小子莫非有什麼門道?”賈赦平日裡荒唐歸荒唐,這腦子卻也不笨,有的時候看問題還是很一針見血的。想了一會子,賈赦忽然笑了起來,只見他站起身拍拍手道:“管他呢,反正璉兒是我的兒子,他有出息我這做老子的也光彩,走了,找老太太去,先攔着,沒的四處丟人現眼。”自從二房被貶,這賈赦便有些變了,雖然好色依舊,可是也開始問些正事了。
賈母正滿心歡喜的同刑夫人鳳姐說話,無形當中便已冷落了王夫人,王夫人心中暗恨,只垂眸瞧着自己身上黯淡的深紫色衣裳。庶民穿着自有規矩,再不能穿用官用綢緞,李德全那日又特意說了一句,所以賈母便命丫環去買了尋常的民用綢緞,給二房做了好些新衣裳,將原來那些官用緞子上用緞子做的衣裳盡數收了起來。民用綢緞既稀且薄,手感又粗糙,王夫自出生以來,還是頭一回受這等罪,心裡的恨意真如滔滔江水,一發不可收拾。
王夫人正暗恨着,小丫環便進來跪下回稟:“老太太,大老爺求見。”
賈母只笑呵呵道:“快叫他進來。”
賈赦進房行了禮,便對鳳姐笑道:“璉兒媳婦,剛纔我瞧着璉兒正四處找你,你快家去瞅瞅,別再誤了他的事。”
賈母一聽忙說道:“快去吧,不用在我這裡立規矩了。”
鳳姐行了禮,笑盈盈的退了下去,帶着平兒回了自己的院子。賈璉一見鳳姐便上前拉了她的手笑道:“鳳兒,剛纔老爺已經答應了,讓你陪我一起到上任。”
鳳姐驚喜道:“真的麼?”
賈璉做搖頭得意狀,“自然是真真的!”
鳳姐驚喜的攀着賈璉追問道:“老爺怎麼會答應呢?”原來大家子裡的規矩,哥兒外放只帶妾室,正室是要留在家中伺候公婆的,故而鳳姐有此一問。
賈璉將手放在鳳姐的腰間,往懷裡一帶在她的臉上偷了個香,方纔在鳳姐耳畔低語幾句,鳳姐聽了連耳根子都羞紅了,輕啐了賈璉一口,難得見鳳姐如此嫵媚,賈璉心襟搖盪,只擁着鳳姐往牀邊兒走,鳳姐羞的不行,賈璉卻說了一句:“鳳兒,這可是老爺吩咐的,是正事呢?”
賈璉鳳姐正是少年夫妻,感情又好,不免上了牀行那周公之禮,鳳姐的丫頭平兒只守在房外,聽着房裡的動靜,亦羞得臉兒通紅。
再說上房之中,賈母聽了賈赦的分說,連連點頭道:“到底是你們想的周到,那便只請族中之人熱鬧熱鬧,日後璉兒高升了,再好好慶祝。”賈赦謝過賈母,又說道:“老太太,璉兒作親三年,如今只有一個大姐兒,兒子想着這一回讓璉兒媳婦跟着到任上,也好早些給老太太生個重孫子。”
聽了這話,賈母的眉頭皺了起來,如今可着榮國府上下人等,也找不出一個能接替鳳姐的人。王夫人聽了這話急了,忙開口道:“大老爺此言不妥,大家子的規矩,做媳婦的理當留在家裡伺候婆婆,璉兒那裡讓他帶幾個丫頭便也是了。”
賈母雖未說話,卻也是輕輕點了點頭,顯然是同意二太太的意見。賈赦見了便不樂意起來,只反脣相譏道:“二弟倒是還有個環兒,只是二太太幾曾把他當成正經兒子,前兒我瞧着那孩子鞋邋遢襪邋遢的,着實不象話,似這般的庶子生得再多有什麼用,到底不比寶玉是個嫡子。”
王夫人心裡恨的不行,她就是不想讓大房裡生下嫡孫纔會百般阻撓,可是這話又無法擺到明面上,賈母聽了賈赦的話,沉思了一陣子說道:“你說的雖然有道理,可是家裡這一大攤子都是璉兒媳婦在管,她若一走,讓誰來管家?”
賈赦也滑頭,只躬身道:“璉兒媳婦只是孫子媳婦,老太太正經還有兩個兒媳婦呢,卻也不是非璉兒媳婦不可。”
賈母忖度着,看了刑夫人一眼,見刑夫人頭戴暖帽,正中點翠嵌珠,髮髻上簪着一隻鑲紅寶石大金鳳,身上穿着深玫瑰紫團花風毛滾邊長襖,下着牙黃五彩馬面裙,倒將素日裡慣常帶出來的小家子氣去了幾分。再看看二太太,頭上只簪了幾枝普通的釵環,往日裡常用的鳳釵再不能戴出來,身上也只是黯淡的深紫色尋常綢緞衣裳,亦不能以皮毛鑲滾,兩個人一比,這二太太便在氣勢上很輸了一城。
想了一會兒,賈母只能點頭道:“也罷,就讓璉兒媳婦跟璉兒到任上去吧,家裡的事情,讓大太太管起來,二太太從旁幫着。”
賈赦聽了心裡很是滿意,便又奉承了賈母幾句方纔去了。刑夫人見老太太突然將管家之權交於自己,心裡很有些不安,她雖然也眼紅這管家的權利,可是她出身小門小戶,從來沒有管過家,到底要如何管法她這心裡委實沒有底。因此只向賈母躬身笑道:“老太太,兒媳見識淺薄,還請您多多教導。”
賈母對刑夫人的態度很是滿意,只笑道:“這管家也沒什麼難的,你回去叫璉兒媳婦說道說道便也是了,左右還有我呢,有什麼實在不明白的,我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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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夫人歡喜的謝了賈母,婆媳之間倒比先前顯得親近了許多。王夫人在一旁瞧着,心裡恨得直咬牙。正在王夫人暗自發狠的時候,忽然又有小丫頭來報:“回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門上來了一位姓薛的大爺,說是咱們家的親戚,請老太太的示下。”
王夫人一聽這話心裡又喜又怯,忙起身對賈母說道:“回老太太,是兒媳的嫁到金陵薛家的妹子來了。”
賈母點點頭笑道:“既是你妹子來了,你便去接進來吧。”
王夫人忙告退而去,她先回房換了件略好些的衣裳,又往妝盒裡尋了幾件雖有些逾制卻不太顯眼的釵環簪了,方纔帶着婆子媳婦迎了出去。
等她迎到大門前的照壁,卻見大門緊閉,便命周瑞家的上前去問,門上的人便過來回道:“回二太太,大老爺前幾日才吩咐了,府裡的規矩要行起來,非是官宦人家到訪,不可開正門,請二太太到西側門迎接姨太太一行。”
王夫人氣得差點兒咬斷銀牙,只恨聲道:“快去開正門,難道我們王家的親戚就走不得正門?”
那門子只跪下道:“若是舅老爺舅太太來了,自是開中門迎客,可姨太太家不過是……商賈……”
王夫人大怒喝道:“周瑞家的,還不與我掌嘴!”
那門子磕了個頭道:“二太太,奴才只是聽主子的吩咐,求二太太別爲難奴才們。”
周瑞家的見門上的人都看了過來,忙小聲勸道:“二太太,先接了姨太太要緊,發落幾個奴才,什麼時候不行的,想來姨太太已經在那邊門上等急了。”
王夫人狠狠剜了跪在地下的門子一眼,方纔氣沖沖的掉頭去了西側門。
西側門外,薛家母女二人各乘一座小轎,薛蟠騎在馬上,他們原去了正門,卻被攆到西側門,薛蟠已經憋了一肚子的氣,想他薛大爺何時受過這種委屈。一路上嘟囔個不停,薛家太太好生彈壓着,纔沒讓他做出混事。薛寶釵見了此等情形,心裡先涼了幾分,暗自忖道:看來這位姨媽在府裡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西側門終於打開了,薛蟠下了馬,薛家母女下了轎,快步走上前去,王夫人叫着妹妹快步走出來,兩人見面後都不落痕跡的打量了對方,王夫人瞧見薛夫人頭上金燦燦的,簪的是金釵珠鳳,那珠子顆顆圓潤,瞧着就不是凡品,身上穿的亦是極好的豆綠團花宮緞,顏色鮮亮花樣兒新鮮,再看看妹妹的氣色,臉色白裡透紅,隻眼角有幾絲皺紋,氣色好極了。
薛夫人瞧着王夫人,心中暗自吃了一驚,姐姐怎麼打扮的象個普通的民婦,甚至連她這民婦都不如,哪裡還象一位國公府的當家太太。薛家只是商家,於朝堂上的消息自是不靈通的,而且又在路上走了許多時日,有些消息收不到也是正常。薛夫人自是想不到姐姐姐夫外甥都被貶爲庶民,還以爲這賈府裡有什麼事,只是現在不好問,便笑着說道:“姐姐,我們好久不見了。”
王夫人看着妹妹點頭,眼中淚花閃動,薛夫人趕緊回頭叫道:“蟠兒寶釵,快來拜見你們姨媽。”
薛蟠上前磕了頭,王夫人忙將他扶了起來,薛蟠站到一邊,方顯出他身後的寶釵,王夫人一看寶釵,心中暗叫:“這丫頭生得真好!”
寶釵頭戴鳳釵身着水紅閃緞長襖,披着一件大紅牡丹團花出風毛披風,只襯得她面如滿月目似水杏,身量微豐,一看便是個富貴孩子。寶釵上前與王夫人跪下磕了頭,王夫人忙攜着寶釵將她扶了起來,摩挲着寶釵的手嘆道:“好齊整的孩子。”
接了薛家三口入府,自是要先去拜見老太太,老太太高高在上的坐着,刑夫人,李紈和鳳姐侍立兩旁,就連三春姐妹也被叫了來見親戚。薛姨太太和寶釵進了內間,薛蟠隔着月洞門垂珠簾子給賈母磕了頭,賈母命人送了表禮,方纔打發人領着薛蟠去見賈政了。
內間,薛姨太太與老太太行了禮,小丫頭送上香色五彩團花拜墊,寶玉跪下磕了頭,賈母方笑道:“璉兒媳婦,快把你妹妹扶起來,讓我好生瞧瞧。”
鴛鴦送上眼鏡,賈母拿着寶釵的手細細瞧了一回,只對鳳姐笑道:“這孩子生得好,璉兒媳婦,我瞧着她比你還好看。”
鳳姐方纔被賈璉鬧了一回,這會子臉上還有淡淡的春意,寶釵不過是個小丫頭,哪裡就能比鳳姐還好看了,鳳姐心知這是老太太的面子情,便笑道:“老太太真是擡舉孫子媳婦了,我算個什麼,別的不說,只咱們家的三位姑娘,我也是比不上的。”
賈母呵呵直笑,方讓三春姐妹上前與寶釵廝見。論年紀寶釵比迎春還大些,三春姐妹便一起對她行了禮,淡笑道:“見過寶姐姐。”
寶釵初來乍到,還沒摸清府裡的情形,便也笑着回了禮,算是和三春姐妹認識了。
薛姨太太坐在下首笑着問道:“老太太,寶哥兒呢?”
此言一出,賈府衆人的面色都有些兒尷尬,賈母乾笑道:“真真是不巧,寶玉病了,正在屋子裡養病,沒能迎接姨太太,請姨太太見諒!”
薛姨太太聽了忙描補着說道:“真真是我們的罪過,也不知道寶哥兒病了,老太太,我們孃兒去瞧瞧寶哥兒?”
賈母勉強笑道:“姨太太遠來辛苦,寶玉又病着,別再過了病氣,等寶玉好了我打發他去給姨太太請安。”薛姨太太聽了心中雖有疑惑,卻也只能先壓下,不再提探望寶玉之事,一時賈母又命人擺酒設宴爲薛家母子們接風洗塵,寶玉這事便算是撂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