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陽光把亞麻布藝窗簾的花紋印在古樸的原木餐桌上，趙學民盯着面前的咖啡有些發愣。
走進這家英倫時光的時候，趙學民的心裡有些不舒服，他以爲蕭嶼要調閱對方的監控錄像，親自查證潘國慶與那輛電動車接觸的全過程，這意味着蕭嶼對自己的不信任，至少對自己說的話並沒有百分之百地採信。
沒想到，蕭嶼進來後，根本就沒提監控錄像的事，而是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給他和司機各點了一杯咖啡，自己要了一杯英式紅茶，隨後就陷入了沉思。
面前的咖啡續到第三杯了，蕭嶼還是一句話沒有說，趙學民瞥了一眼身邊的司機，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已經喝了六杯咖啡了，還自作主張地要了一大堆自己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甜點。
趙學民有點坐不住了，他雖然是分管治安的，從來沒有觸碰過刑事案件，但是也知道時間對破案的寶貴，洗浴中心不同於正規的企事業單位，去那裡消費的顧客可沒有完備的客戶檔案供你查詢，同樣身爲專案組組長，他不明白蕭嶼爲什麼能沉住氣坐在這裡慢條斯理地喝下午茶，不禁提醒道：“蕭局，現在是不是應該派些人過來，調查一下那家洗浴中心？”
蕭嶼眼皮都沒擡，輕輕搖頭道：“不急，先等一等。”
每逢遇到重大案件，在勘查完現場之後，蕭嶼都會找個地方靜下心來，把整個案情從頭到尾梳理一遍，這次只不過是把思考的地點由辦公室換成了西餐店而已。
表面看上去，蕭嶼靜如止水，其實腦子裡早就沸騰得開了鍋。
案件還原的過程，說白了，就是根據在案發現場觀察到的結果，結合多年的刑偵經驗，把自己代入到兇手的角色中，以相同的手法，把犯罪經過重新演繹出來。
可是到現在爲止，蕭嶼仍想不通兇手是用什麼方法殺死潘國慶的。
現實生活不是武俠小說，不存在隔空點穴、暗勁傷人這些殺人於無形的東西，想要不通過實際接觸就把對方殺死，似乎只有投毒這一條途徑。
但是這個毒又是怎樣投的呢？顯然不是通過飲食的方式，因爲這一條是最容易查證的。
潘國慶始終和其他三個人在一起，如果他是由於吃了什麼莫名的食物，或者喝下某種來路不明的飲料引起的不適反應，趙學民他們早就發現了。
那麼剩下的，只有呼吸中毒和皮膚感染了，再有就是注射。
目前看來，呼吸中毒已經排除，乾冰不是毒品
，就算潘國慶真的是因爲吸入了過量的二氧化碳才導致在桑拿房裡發生暈厥，按理說，在打了強心針之後，就應該很快甦醒，沒道理一直昏迷下去，連ICU重症室的主治醫師都束手無策。
其次，就是皮膚感染了，但是這種可能性也基本爲零，因爲任何毒素想要透過皮膚滲入到血液裡，再通過血液循環作用到心臟，都會不可避免地在皮膚上留下灼傷潰爛的痕跡，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蕭嶼把自己想象成兇手，如果要暗殺潘國慶，會選擇在什麼地方下手？
更衣室，肯定是不行的，人多眼雜不說，那個拿着抹布拖把跑來跑去打掃衛生的服務生就是一個不穩定因素，而且趙學民幾個人都在身邊，兇手很難趁着換衣服的機會瞬間把毒藥注射到潘國慶的身體裡。
潘國慶幹了這麼多年刑偵，警覺性要比常人高得多，別說被人冷不丁地扎一針，就是有陌生人靠近，也一定會引起他的注意，而且據趙學民的回憶，當時也沒有什麼人接近他們。
唯一適合下手的地點，應該是桑拿房。
由於潘國慶之前吸入了大量二氧化碳氣體，桑拿房裡的高溫會加劇他的體內缺氧，不適感也會更加嚴重，整個人處於最虛弱的階段，這時在他身上做手腳是最容易的，就算被針刺一下，疼痛感也會比平時降低許多。
而且這個時候，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沒有在潘國慶身上，趙學民正和另兩位副局長聊天，大約五分鐘之後，才發現潘國慶昏迷的。
五分鐘的時間，並不長，但是足夠對潘國慶下手七八次了。注射器可以藏在浴巾裡帶進去，只要下手夠快，很難被人發覺。
當然，更高明的手段，是準備一條噴灑了毒劑的毛巾，趁人不注意時迅速掉個包，讓潘國慶自己把它覆在臉上。
蒸桑拿的時候，用溼毛巾掩住口鼻，是避免熱氣損傷呼吸道的常見做法，無論誰看到了，都不會覺得奇怪。
這個方法，似乎還有一個佐證——潘國慶暈倒的時候，臉上的確覆蓋着一條毛巾，後來現場混亂起來，這條毛巾當然不知道哪兒去了。
如此看來，選擇在桑拿房裡下手似乎是一個完美的方案，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
很多人，包括蕭嶼，都知道潘國慶有泡澡的習慣，每週一次，通常安排在週末的下午，相信兇手也能打聽到這個信息，並據此設計出下手的計劃。
但是今天偏偏是星期四，不是週末，而且由於
出了江濤的案子，專案組自成立以來，上上下下都在加班加點，已經有兩個星期沒有放假了，要不是打算晚上參加沈主任母親的壽宴，潘國慶今天是不會來這家洗浴中心的。
那麼兇手怎麼會提前算準了時間在這裡下手的？難道他這些天一直脫光了在浴池裡等着潘國慶？要是這樣的話，他哪還有時間和精力去算計魏廣軍？根據以往的表現，兇手是不會做無用功的，更不會幹這種撞大運的事情。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兇手並不是提前等候在洗浴中心，而是一路跟蹤潘國慶來到這裡的。
按照這個思路推想下去，兇手下手的地方，很可能不是桑拿房，而是在洗浴中心外面。
在蒸桑拿的時候下手，固然機會更好，成功的把握也更大，但是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就是無法避開洗浴中心門口和大廳裡的監控。
爲了殺死潘國慶而把自己暴露在監控畫面裡是得不償失的，也不符合連環殺手頭腦冷靜、思維嚴謹的特徵，儘管他曾利用廣告牌和法院停車場的監控錄像囂張地挑釁警方，但這不代表他是個做事莽撞、不計後果的瘋子。
因爲他手裡有槍，如果他真的不拿自己的性命當回事，根本用不着處心積慮地設計出那麼多周密的計劃，直接開槍，比任何設計都要簡單。
在醫院裡，老白說潘國慶是連環殺手的下一個目標，當時蕭嶼多少還是有些存疑的，不過現在，蕭嶼已經完全相信，潘國慶的死，就是連環殺手做的了，因爲它與江濤、魏廣軍的案子有着高度相似的特點——乾淨、利落，幾乎不留下任何線索。
最重要的是，人家的案子已經做下了，自己卻憑藉二十來年的刑偵經驗居然無法反推出兇手作案的手法及過程。
在這樣的結果面前，蕭嶼感到以往能保持重大刑事案件百分之百的破案率實屬僥倖，同時對高智商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這三個字，代表的不是一個空洞的概念，而是一種超乎常人的思維方式和實實在在的解決問題的能力。
之前蕭嶼曾有一個陰暗的想法，就是希望兇手再做一次案，用下一個人的死，來換取更多的破案線索，可是萬沒想到，死的人，竟然是潘國慶，是自己最熟悉親近的人。
更加悲哀的是，潘國慶的死，沒有換來絲毫對破案有幫助的線索，這種突如其來的打擊和無以名狀的痛苦，幾乎令蕭嶼內心崩潰，他隱隱覺得，這是冥冥之中的命運對自己產生那個陰暗想法的報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