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喂!疼死我了,你輕點,輕點!”
殷奇躺在牀上,疼得滿頭大汗,這大冷天的光着腚上藥,一種熱辣疼痛又刺骨冰冷的感覺重複交替着。
戚氏看着桌子那碗黏稠惡臭的藥汁,捂着鼻子,下意識就想嘔吐。可看着丈夫趴在榻上苦苦呻吟,白色中褲早被血水浸透,終究是不忍。遣退了身邊人,親自給他上藥。看着灑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的傷藥,皺緊了眉頭,想着這碗藥真的能療傷嗎?
爲什麼她在家裡那麼多年從來都沒見過這麼奇臭無比的傷藥,可想到原本以爲九死一生的殷稷山確實是被衛崢一手救活的,戚氏無奈,只好強忍着反胃的難受,幫殷奇塗抹傷口。再用乾淨的白紗布遮住傷處,輕輕覆上棉被。
哪知,棉被太重,壓着傷處,殷奇又驚呼起來。“你要死啊!哎喲,疼疼疼、疼死我了!”
不叫還好,這麼一叫倒把戚氏叫得惱火,重重地拍了棉被,殷奇立刻倒抽一口氣,一雙眼直愣愣地地瞪着戚氏,說不出一句話。
“看什麼看!你要嫌手重,讓你的蘇姨娘跟芳姨娘來啊!”一提起兩個妾,戚氏更加惱火。
殷奇被擡着回來的時候,兩人哭得比死了親爹孃還難受,特別是蘇七娘子,簡直就是哭天搶地,若不是春桃硬攔着,怕是整個人都撲到殷奇身上去了。殷奇這色胚子,自己受了傷還不忘對兩個小妾噓寒問暖,看得戚氏在旁直跺腳。
可臨到衛崢過來看病,開了方子,一個捂着口鼻說得回去照顧兒子,另一個倒是主動幫忙,可一看到那血肉模糊險些暈過去,最後還得讓人給帶回去。
“都是你,事還沒成,自己倒好,全都嚷嚷出去。如今讓人給打了攆出去,你讓我們娘幾個以後怎麼活!”戚氏想到以後再沒有機會過上這錦衣玉食的生活,捂着面,嚶嚶地哭起來。
“你一個婦人懂什麼!我是這個家的嫡長子,爹不過是氣頭上而已,等他氣過了就好!”殷奇嫌戚氏哭得晦氣。
“都已經下逐客令了,你還以爲鬧着玩!”戚氏對殷奇莫名的自信感到生氣,恨不得在他傷處揉幾下。
“所以說你們這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爹要是真趕我出去就不會讓我在家裡養傷了!”殷奇沒好氣地瞪了戚氏一眼,“有娘在,她不會讓殷時得逞的。”
“娘怕是自身也難保了。”雖然覺得殷奇的話有幾分道理,可還是忍不住不安起來。“要不要我去跟二郎媳婦說說,興許……”她跟清若關係還算和睦,女人總是比男人要容易心軟。
殷奇一怒,大吼一聲,“說什麼說,我就是被趕出去,也不會去夏園一步。唉喲!”氣得想拍案而起,卻扯到傷處,疼得齜牙裂齒,壓根忘記自己剛剛在跪着求過殷時。
而此同時,萱園這邊也是一陣狂風暴雨。
秦氏被人送回來後,沒多久便醒了。這一醒來被掙扎着要去春華軒看望殷奇,若不是殷琛及時來,秋菊秋桂定然是攔不住的。“三郎,快、陪我去看看你大哥。”秦氏緊抓着殷琛的手,眼裡盡是擔憂,“你大哥從未受過這般對待,他怎麼受得住,你爹他怎麼很得下心去。”
殷琛被秦氏的碎碎念說得有些煩,“娘,他沒事,那點痛死不了的。”
他親眼看過殷稷山打殷時的時候,那才真叫狠心,只不過殷時性子倔,咬緊牙關愣是不出聲。殷奇被驕縱慣了,一點疼痛都捱不住,自然喊得呼天搶地。
“你什麼意思,他是你大哥!”秦氏一愣,連哭都忘記了。
殷琛扯動嘴角,將秦氏扶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娘,我知道他是我大哥,可是他自己做了錯事,自己也招了。如今不過是受到應有的懲罰而已,你去也沒用。”
“三郎,你怎麼了,你的親哥哥被打成這樣,你居然這麼鐵石心腸!”秦氏不可思議地看着小兒子。
“娘,鐵石心腸的是你和大哥,我早說過不要把二哥逼上絕路,你不信。”殷琛嘲諷一笑。“如今人證物證,大哥自己也招認,爹只不過是打了他幾下,把他趕出去,好歹保存了他的臉面,也沒斷他後路。你就不用爲他擔心了,爹說得對,他不知大哥一個兒子,娘,你也是。”
秦氏萬沒想到小兒子會這麼說,一手捂着胸口,雙眼瞪得直,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感到陌生。
“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對你大哥。”秦氏蒙了好久才找回神,忽然表情想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似的,滿臉驚恐地看着殷琛,“告訴娘,是不是他,是不是他逼你這麼做的?我早說過他心術不正,還會什麼妖術,否則這宅子連只蒼蠅也飛不出去,他怎麼可能跑出去,又是請神醫又是拿帖子……”
就在秦氏有些神志不清地自言自語時,殷琛一句話破滅了秦氏的期望,“那帖子是我拿回來的,與二哥無關。”
“爲什麼!”秦氏變得異常激動,站起身扯着殷琛的衣服,怒吼道:“爲什麼要這麼做,你爲什麼要害你大哥。”
“娘,就算我不拿回來,你以爲大哥就沒事嗎?”殷琛厲聲反駁把秦氏給嚇住了。
看着殷琛朝自己走來,眼中他的身影越來越大,秦氏心中的恐懼也越來越大。雖說同樣都是自己的兒子,秦氏心裡清楚,對於殷奇而言,殷琛所得到的怕是他十分之一都不到。當年殷琛出世,正逢是殷時會說話愛玩鬧的時候,殷稷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這個打一出生便與自己有八分相似的兒子身上,對於小兒子的出世根本毫不在意。
這也是殷稷山跟萬氏感情最親密的時候,因着兒子的出世,萬氏也不在拒人於千里之外。殷稷山對萬家雖有怨怒在先,但萬氏進門以後,極盡卑微和順從彌補了他心中的遺憾,更多是因爲萬氏豐厚的陪嫁讓殷家在蓮城重新有立足之地。
秦氏好不容易纔打發了那些鶯鶯燕燕,又豈能容得了丈夫跟小妾在眼前卿卿我我。
但是,說來殷琛的命也極不好,沒到週歲,一連生了好幾場病,眼看就要活不下去。就連當時蓮城最有名的戚氏大夫,據說是從太醫院退下來的老太醫也說怕養大了,腦子也不好使。秦氏一聽,整個人都要崩潰了,一個養不大腦子也不好用的兒子對她來說便是毫無用處。
奈何是自己十月懷胎的親生骨肉,讓她完全棄之不顧,又多少有些捨不得。然而,整日啼哭的小兒子讓她顯得煩躁不安,跟殷稷山的矛盾越鬧越大,殷稷山越是往夏園走得頻繁。後來,秦家老太太託人帶話,她夢中得仙人指點,說是殷琛的八字太弱,遇上殷奇這種小霸王和殷時這種公子貴格,自然會被壓損到。秦氏這才央了孃家人去尋要了一房八字厚重,福澤綿長的夫妻,讓他們把殷琛到莊子養大。
沒想到這一養就是好幾年,每次福叔來殷家跟秦氏彙報殷琛的情況,並希望殷家能把他接回來時,秦氏總是猶豫推脫,生怕小兒子回來以後又是長不大。
若非秦家老太太過世前指名要見一見這個苦命的外孫,或許殷琛這輩子就這麼被遺忘在莊子裡。
所幸的是,殷琛並沒有讓秦家老太太失望,殷琛不但酷似已故的秦家老爺子,性子也肖了幾分。爲人聰明機靈不說,口齒伶俐很得秦家人喜歡,秦氏連忙戰戰兢兢地讓人把殷琛的東西從莊子裡搬回來。
想着母子相別的那些年,或許是秦氏跟殷琛都過得最爲愉快的日子。一個在殷家春風得意,一個在莊子自由無慮,殷琛回殷家的時候又趕上殷時勤學苦讀的辰光。他想過無數種討好父親的辦法,最終還是抵不過殷時給殷稷山帶來的榮光和驕傲。在殷琛眼裡,殷時跟殷稷山之間纔像真正的父子,打也好,罵也好,頂嘴也好,一切都那麼順其自然。
殷奇從不屑跟殷稷山斗嘴,凡事他只需找秦氏,秦氏自然會替他擺平一切。殷時則爲了萬氏會跟殷稷山斗得吹鬍子的眼睛,只有他,對殷奇也是百般討好,對殷時也是客氣忍讓,有時候他都忘記自己也是這個家的主子。
“爹一醒來,大哥照樣會被打,會被趕出去,我要是不這麼做。娘,你連一個兒子都沒有,這個家,徹底就成了二哥一個人的。”殷琛附身,將臉靠近秦氏,逼得她節節退後。
秦氏被他說得一句話都反應不過來,整個人完全矇住了。
看着母親蒼白如紙的臉色,殷琛心裡還是有微微的感慨。忽然,他莞爾一笑,“話又說回來,大哥是沒能力掌這個家的,殷家的家業在他手裡遲早會敗掉,不如留給我。”
他原想着等殷奇把一切事情都辦好,他再設法救醒殷稷山。戚家大夫並不敢給殷稷山下多烈的毒性,生怕一個不留神,把人弄死了。結果殷奇的計劃還沒得逞,還得辦白事,反倒事情越鬧越多。
衛崢不過是個程咬金,可對殷琛來,順序早晚問題不大。
“娘,你可千萬要好好養着身體,過了年,您去給我娶個媳婦回來,到時候這個家您就能安穩地坐定了。”殷琛輕拍了秦氏的肩膀,對她溫聲道:“至於大哥,別忘了,只有我坐上了爹的位置,大哥纔有可能回來。”殷琛一字一頓在秦氏耳邊說,聽得秦氏只能喘着粗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殷家欠他的東西,他會自己全部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