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三一家住的院子跟清若她們住的地方剛好隔着廚房和大院,繞了三道門,拐了個彎,便看到肅三媳婦坐在地上敲欖仁。身邊有一麻袋的橄欖核,足有六斤重,顆顆油亮飽滿。地上擺着一個白底藍花的瓷盤,旁邊幾件工具,一把錘子,一根長針,一把鉗子。只見肅三媳婦先用鉗子鉗掉橄欖核兩端,再將橄欖核立起,用錘子輕敲了幾下,欖核裂開,用長針把欖仁剔出來。
清若見着新鮮,湊過去問,“肅三嫂,你這是做什麼。”
肅三媳婦被嚇了一跳,見清若一副好奇寶寶蹲在旁邊,笑道:“挑欖仁,炒菜用。”
“欖仁還可以炒菜?”清若瞪大了眼睛,在她印象中橄欖這東西又甘又澀,多吃容易上火,而且吃多肚子餓,通常用來煮湯,但從來沒想過橄欖核內的欖仁還能炒菜。
“本來就是榨油的,怎麼不能炒菜,我見前段日子油又漲了幾分,每個月都多出不少錢。正好有認識的,他只剝了外層的肉去做菜,剩下的橄欖核就低價賣給了我,尋思着不過就是費些力氣活,能省不少銀子。”肅三媳婦看清若求知若渴的模樣,打笑道:“康六媳婦之前就說若姐兒是個巧手的姑娘,做飯都有自個兒的心思,莫不是你又想到什麼好法子了不成?”
清若訕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我哪有什麼心思,就是瞅着好玩,他剝了果肉乾嘛去了,又苦又澀好吃嗎?”
“當然不是生吃了,那是煮熟了才剝的,先用鹽水泡上兩天,撈乾加上煸得金黃的蒜粒,用小火慢炒,最後加幾滴鮮榨的欖仁油。盛上來的是油光鐙亮入口綿爛的,是極下飯的一碟小菜。”肅三媳婦說着都快把清若的口水給勾引出來,不過就是一盤炒橄欖,怎麼在肅三媳婦口裡就變成一道精美的菜餚。“若姐兒,怎麼一個人來,是大*奶奶有事找嗎?”
清若連忙擺手,“沒有,我阿姆讓我來看完柏青,不知道他身體好點沒有。”
肅三媳婦聽了,嘆了口氣,低頭又繼續幹活,“柏青啊,好是好點了,不過還是下不來牀,你想去看看就進去在左手邊那間屋子,嘉姐兒也在屋裡呢。”
“清嘉堂姐?”清若吃了一驚,對這個存在感幾微渺茫的人出現在這裡感到大爲吃驚。
“她也只是快你一步,你要不要進去看看?”肅三媳婦頓了一下,前頭清曼和清如正鬧翻了,這會兒她不敢保證清嘉和清若會不會也吵起來,急忙轉了話題,“要不就先陪我嘮嗑嘮嗑吧。”
正好清若也沒打算跟清嘉去面對面,點點頭,坐在肅三媳婦身邊看她熟練地把一顆顆欖仁完整的剔出來。沒過一會兒,清嘉紅着眼睛出來,看見清若跟肅三媳婦正坐在門口剔欖仁,匆匆福了身便走了。
等清嘉走遠後,清若纔不緊不徐地起身,走到柏青房門口敲了敲門,才推門進去,只聽柏青沙啞着聲音道:“怎麼又折回來了。清若,怎麼是你?”
清若笑着走過去,看見柏青把枕邊的小瓷瓶藏進被子裡,“怎麼不能是我,我替我阿姆來看你,不知你身體可好些了。”柏青偷偷用枕頭浸去臉上的淚,掙扎想起身,被清若拒絕了。“得了,你和我還見外呢,又不是沒見過你睡懶牀的樣子。好了,你別亂動,都傷着呢還介意這些做什麼。”
因爲傷在臀背,上身只有一張薄薄的毯子蓋着不敢重壓,怕弄到傷口。雖不知傷勢如何,但想到清如的腿傷,估計柏青也好不到哪裡去。
“清如傷得如何,要不要緊,嚴不嚴重?”柏青有些難爲情,見清若把一個胭脂盒大小的盒子放在牀頭,忽然想起清如也受傷,連忙問道:“我已經看過大夫了,這藥你拿回去給清如用,她姑娘家可別留下傷痕病根纔好。”
“嘖嘖嘖,我都沒說這藥給你,你倒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清若取笑道,柏青有些尷尬,不知如何接話,她忙續了話題,“這藥膏是慈慰堂出品的,對各種皮外傷很有效,因着我小姨跟慈慰堂的衛墨姐姐是閨中姐妹,才送了我這個。小如的傷口沒見皮肉擦在擦這個也不頂用,我就拿過來給你了。”
柏青低聲道謝,緊跟着就一陣沉默,幾番偷偷打量,卻欲言又止。清若只當沒看見,隨口問道:“方纔我看見清嘉堂姐來看你了,怎麼沒沒一會就走人了?我倒不知原來和你清嘉堂姐也這麼熟悉。”
“沒有,就是、偶爾見着說多句話而已。”柏青嚅囁了一會,問道:“清如可有讓你捎什麼話?”
清若笑着心想,你總算還是問出口,這情也算值的,但也只能到這了。“有,她說過讓你好好養傷,這次是她連累你的,實在對不住。”
“就這些?”柏青臉上掩不住失望。
“那你還想聽什麼?”清若反問,“按年齡算,我還得叫你一聲哥哥,比我們年長這幾歲,你應該也比我們懂多些道理纔是。既然如此,那就算罷。”
不知爲何,清若覺得自己冷漠得有些過頭,輕易地讓一對有情人放手,她也覺得理所當然。她甩了甩腦袋,把這份罪惡感拋開,大概是之前的二十幾年見多了愛情和麪包的抉擇,對於能重生到這個有包辦婚姻的地方心中暗藏竊喜。
柏青聽清若雲淡風輕的口氣,顯然被震住了,他抿脣了許久,才吐出一句話,“清若,你真狠,你早就知道我和清如互相喜歡的。”
清若眉頭微蹙,卻笑道:“喜歡這個詞說得有些早,我才十歲,不懂這些,也不知道小如懂不懂。總之日子還很長,還可以喜歡很多人,說不定你會遇見更喜歡的那個。”
“我不會。”柏青矢口否認。
“會不會跟能不能是兩回事,柏青,以後你會懂的。”清若話一出口,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這種話不符合她的年齡,好在柏青並沒有太在意。“我出來很久了,我得回去了,聽說你下個月還去海亭,你要保重自己。”
“清若!”柏青叫住轉身欲走的人,聲音有些顫抖,“你喜歡過人?”
“沒有。”其實有的,她的初戀是在十二年前,也是天真地以爲默默喜歡一個人就夠了,可當對方知道她的感情時對她說,我不需要你時刻都在關注我,因爲我不會喜歡你。她暗戀了四年得到這麼一句話,當時哭得很慘,等到後來才發現慶幸當初喜歡過,進入社會見多了人,連說愛的勇氣都沒有。
“那你是不會懂的。我阿爹打我時我就已經明白了,只是心裡很不甘,沒努力過怎麼知道可不可能。”柏青揚嘴輕笑,眼神卻意外很哀傷,還有一種不適合他這種年紀的滄桑。
清若默不作聲,或許失戀會讓每個人都成長,就想發策一樣,放下了,腰板就能挺得更直。相對而言,她更欣賞柏青,且不說他跟發策誰付出的感情多,但至少他還有勇氣爭取,雖然這個社會單靠個人努力是不夠的。“可不可能就等五年後再說吧,,你若有本事前來提親,我絕對幫你。”
柏青擡頭看着那張堅決正經的小臉,忽然覺得眼前人有些陌生,跟他印象中的人脫離了形象。“多謝。”
清若沒再多待,出了門,向肅三媳婦告別後就轉身回家。一路上她小碎步快得有些凌亂,跟心裡的情緒一樣,臨到院門口看見清嘉一個人彷徨地站在路邊,她停了腳步,踟躕了一會,走過去。
“堂姐有事嗎?”見清嘉神色慌亂,眼眶紅得跟兔子一樣。
“沒、沒有。”清嘉胡亂地摸着臉,逃避清若投來的探尋目光。
“因爲柏青嗎?”話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但清嘉眼中的驚詫證實了她的話。清若苦笑,她真比法海都更狠,一箭三雕踩痛了三個人的痛處。“對不住,當我沒說。”
“若妹妹。”清嘉伸手拉住清若的衣袖,幾乎快把脣瓣咬破才鼓起勇氣說,“你能聽說我幾句嗎?”清若點點頭,清嘉牽起她的手,拉着她跑了幾條巷,好不容易到一個少有人住的地方,才放開手。“若妹妹,你也知道柏青哥他是無辜的,因爲我阿姐和如妹妹才被打,還要被趕去海亭,我去過海亭,那裡什麼都沒有,吃的住的都不如鎮上,他才十五歲,一個人也做不了什麼事。你能不能跟阿公求求情,讓肅三哥別趕柏青去海亭。”
清若打量着清嘉,前幾次見她都是畏畏縮縮地躲在一邊,努力把自己當做路人甲,能不說話就不說話,更不會想要爭風頭,可如今卻因爲柏青居然開口求人。清若覺得好笑,自己竟然被清嘉當做可靠的說客。
“這不是我能做主的。”她搖頭道。
清嘉又開始咬脣,櫻色的脣瓣都被她咬出紅痕來,“我知道阿公對你很看重的,就是對如妹妹都沒誇你的多,你只要去說說,指不定能成。”
清若依舊搖頭,“堂姐,別說我真的幫不了,就算我的話能讓阿公點頭又怎麼樣。讓柏青去海亭的是肅三哥,不是阿公。”反正她都當過兩回壞人了,也就不多這一回,清若索性說道:“柏青爲什麼去海亭,我想你是知道的。二叔二嬸應該也不會同意你跟柏青的事,小如已經放棄了,你也別再執着。”
“你都知道?”清嘉顯得很不可思議,“我阿爹是說過我,我也知道沒結果,可是,我只是偷偷喜歡而已,不會逾越的。”
“既然你都知道沒結果,那又何必放在心裡。”清若不知道若她沒有來這裡,發策會不會跟衛墨在一起,柏青最後和清如走到一塊,還是跟清嘉,或者誰都沒有。
清若也不知道最後自己是怎麼走回來的,竟然沒有迷路,一進門昏昏沉沉地就問楊媽媽:“阿姆,什麼時候帶我去廟裡,我想拜拜菩薩。”
楊媽媽見清若一臉疲倦,以爲她生病了,緊張地說:“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就是心裡堵得慌,想跟菩薩訴訴苦。”清若勉強扯出一點笑容,但心裡更是糾結,她想去廟裡問問菩薩,若說她是給這個家帶來轉機福氣的人,爲什麼她遇見的都是些難過的事,生生扯斷了多少人的淚線,拆散了多少對苦命鴛鴦。
“下個月十九觀音誕,到時再一起去拜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