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院,清若一聲不吭地走在前頭,殷時因傷口裂開,不敢邁太大步,只能小碎步地跟在她身後。
“你生氣了?”臨到大院門口,殷時忽然拉住清若。她轉頭不屑地瞥了他一臉,殷時立刻扯開笑臉說道:“難道你是在吃我的醋,因爲你爹這麼欣賞看重我?”
清若嘴角一抽,“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覺得好笑,剛剛還有人說我虛僞來着,看來你也不過爾爾。”想起他在楊茂禮面前那畢恭畢敬謙謙有禮的形象,清若都忍住一種像上前撕破他面具的衝動。
殷時不滿地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這怎麼能說是虛僞呢,頂多就是客套。再說了,你爹是長輩,我作爲晚輩的謙虛禮讓也是應該的。”
“唷,這會兒倒成晚輩了?這麼說叔叔這個稱呼我就不必再喊了。對吧,殷公子?”清若假笑道。
殷時毫不在意,“沒關係,我不介意的,我允許你把叔叔當成是暱稱。”清若聽着直接翻了個白眼,轉身就大院,正好撞見柏青從屋裡出來,柏青初見殷時愣了一下,待他想起眼前人是誰時,驚訝得不知說不出話。
“殷大哥?真的是你!”柏青衝過來站在殷時面前打量了好一會兒,又興奮地說道:“太好了,我以爲你一走就不回來了。”他早知殷時非普通的行商人家,倒不想竟然是個公子爺,從他身後兩個彪形大漢也能看出點端倪。隨身帶着這麼兩個虎背熊腰的保鏢,可不是隨隨便便哪個人家便請得起的。而且萬家染坊能這麼痛快地過來簽訂契約文書,想來殷時的來頭定然不小了。
“怎麼會,待你娶媳婦我還要再來呢。”被殷時這般調侃,柏青頓時紅了臉頰,頗難爲情地低了頭,“染坊的事怎麼樣了,還有,我聽說茲琉山那邊搭上線了,你打算找誰去走一趟?”
柏青聽着有些驚訝,沒想到他離開以後竟然對海亭的事瞭解得如此清楚,倒也不隱瞞,“染坊已經在動工了,萬老闆人特別好,來的那天連把文書都擬好了,只消大爺簽了字便成。如此說起來,真的還得多謝殷大哥,要不是你在之間牽線,定然沒如此順利。還有茲琉山那邊,我跟大爺和阿爹商量好了,我自己去走這一趟,不管如何頭一回都得自己去瞧瞧情況,或許還能帶些其他東西回來賣。”
殷時聽了點點頭,說道:“你安排得好便好,要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跟小若說一聲,讓她轉告給我便是。”
柏青自然是千感激萬感激,因還有其他事,不便久留,只好跟殷時道別,並一再地希望他能多留幾天。
待柏青走後,清若皺着眉,一個勁地打量着殷時,好似在看一個神奇的外來物種一般。若說在楊茂禮面前是個謙謙君子,那麼在柏青眼裡便是個德高望重的前輩,可怎麼在她面前就成了死皮賴臉的無賴呢。“我與你又不熟,告訴我作甚。”
見清若嘟起小嘴,一臉不悅,白嫩的小臉脣腮相映如春緋,頗爲俏皮。“竟敢說不熟?你自己數數都收了我多少東西了。”
“你要還你!”清若聽了來氣,說着就要從脖子上取下玉佩,殷時見了心頭一喜,連忙討好道歉,“好了好了,我說錯了不成,你這丫頭怎麼越大越小心眼了。你要找我還不容易,拿着指牌到平通商行說一聲就得了。”
各地的平通商行之間都有特有的聯繫方式,如若只想找人,便是最簡單的,只要有指牌能證明是內部人員便可。
清若聽了不禁疑上心頭,“老實說,你跟平通商行到底什麼關係!”
“清若姑娘,難道你不知道平通的老東家就是少爺的外公嗎?”黑虎說完就遭到殷時的一記眼刀,他立刻捂上嘴,退了一步,躲在黑龍身後。
清若只知他身份定然不凡,卻沒想到竟然是平通商行老東家的外孫,如此說來萬家染坊的萬老闆便是殷時的舅舅了,難怪事情如此順理成章。殷時見她臉上變了顏色,急忙扯開話題:“不說這些了,咱們進屋瞧老太太先。”
萬家染坊跟平通商行的名聲在本朝都是十分吃開的,雖然算不得皇商,可許多進貢物品綾羅綢緞都是經過萬家的手。所以在饒南那一次,殷時去的那家當鋪便是平通商行名下的當鋪之一,見到東家之物,那掌櫃如何不誠惶誠恐。想到清若竟將他送的金魚玉佩如此貼身地戴在身上,殷時就抑不住上揚的嘴角,就連腳步也都輕快起來。後面跟步的黑虎忍不住好奇,他家少爺的傷口不痛了?
“若姐兒,你來了,快進來!”發繼媳婦看見清若在門口,高興地招手喚她。
“繼嫂子,大姑姑,策、策哥哥,你們都在啊。”清若進屋見發策站在楊竹眉身後,楊竹眉正和楊老太太說話,老人家難得精神大好,被髮繼媳婦餵了一碗山藥粥以後,也有力氣聽楊竹眉閒磕。睨見發策朝她望過來,她笑容僵了一下。然後轉向難得精神大好的楊老太太,“阿嬤,我給你帶了個人來,你猜猜是誰?”
“還能是誰呢?不會是你阿姆那邊的表姐妹吧?”楊竹眉笑道。
清若笑着搖頭,此時殷時擡腳進屋,給屋內諸位做了一禮。發繼媳婦急忙起身避讓,然後退了下去,楊竹眉則好奇地打量這個年輕俊茂的後生,楊老太太卻似乎認得,神采奕奕地伸手指着殷時,嘴裡喊着,“是郎!郎來了。”
“老太太,我叫殷時,不是什麼郎,你叫錯了。”殷時在楊老太太牀邊坐下,老人家似乎偶見故友,激動地握着他的手,口齒不清地說着,殷時面帶微笑聽着。
楊竹眉更是大爲吃驚了,她對楊老太太可算是熟到不能再熟了,除了呂氏那個小兒子,鮮少見她對那個後輩如此喜愛,還抓着他的手不放,看樣子好似兩人很熟。發策恍然大悟,終於想起眼前這個比他還要高了半個頭的男子是誰,不就是當初在綿縣城外攔住他們馬車將清若帶去說話的富家公子嘛。
清若尷尬地笑了笑,沒想楊老太太對殷時的印象竟是這般好,竟然無視他們存在地自顧聊天,她只好硬着頭皮對楊竹眉解釋:“大姑姑,這位殷公子是我小姨丈的朋友,我阿爹曾伸手救過他一命,後來又收留過他,此次是特定來拜謝阿爹的救命之恩的。”清若模棱兩可地解釋殷時的身份。
發策在旁小聲說道:“便是當初那秋闈第二名的殷家公子。”
清若又轉過身子對殷時說:“這是我大姑姑,還有我堂兄。”發策聽到“堂兄”這個詞,猛地擡起頭,只好對上殷時的笑眼,不知爲何竟覺得這笑容彷彿在嘲弄他。
“原來是殷家少爺。”楊竹眉理解地點頭笑道,又見楊老太太拉着他的手不放,故而言:“沒想到殷少爺跟我三嬸竟如此投緣。”
殷時看了楊竹眉母子一眼,對她點頭微笑,“承蒙先生救命之恩,留我在貴府小住時日,所以跟老太太聊過幾次。老太太爲人慈祥寬厚,兼愛子孫,想來是把我誤以爲哪個孫兒了。”
“若丫頭也真是的,怎麼貴人留在家中的事也不說一聲,委屈了殷少爺。”楊竹眉笑着輕責。
清若尷尬賠笑,殷時連忙接口,“夫人客氣了,我是受先生恩惠才能住下來,怎麼能說是委屈呢。黑龍。”殷時喚了一聲,黑龍又捧着兩個木盒子,這回的盒子質材比之方纔的沉香木要遜色許多,卻又大了兩倍有多。殷時示意他將盒子都放到一邊的桌子上,“這不過是一些普通的滋補品,希望能給老太太補補身子。”
楊老太太看着兩大盒子說是給她的,連忙道了兩聲“不用”,而一旁的發策卻被嚇得目瞪口呆,他看着黑龍那嚴肅冷峻的臉,驚訝地說不出話。清若心一驚,因黑龍擄走她時發策在場,想來是被認出來,急忙偷偷給黑龍打了手勢讓他趕緊離開,自己笑着起身跑過去,“好大的盒子,裡面裝了什麼?”清若趁機轉移了衆人的注意力。
沉重的木盒方一打開,就是楊竹眉也暗暗吃驚,這那是普通的滋補品,都是上好的人蔘鹿茸靈芝高麗。便是清若也覺得看呆了,這麼粗的一根人蔘,要是在百貨專櫃也是的好幾十萬的,她根本想不出殷時到底上哪尋得這麼多珍貴藥材。
“殷少爺,你這也太貴重了。”楊竹眉正色道,這麼一盒子少說也得幾百兩,他竟然這麼大手筆,連眼睛都不眨。
殷時確實不把這些放在眼裡,雖說確實不便宜,但對他來說還不是什麼稀奇珍物。笑着解釋:“夫人,受人滴水之恩都應以涌泉相報,何況先生對我是救命之恩。先生爲人高潔,不肯收我謝禮,我只能替先生給老太太盡孝了。”
楊老太太雖表達能力不好,但聽覺卻很好,聽了殷時的話,不斷地拍着他手,連連說“好、好,郎。”
“老太太,我叫殷時,不叫郎。”殷時不厭其煩地解釋。
清若有些難爲情地打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再糾結這個問題,而在場除了殷時這個外人不懂,楊竹眉跟發策都各懷心思。因爲他們都知道,郎在木雲便有長輩對女婿孫婿愛稱的意思。楊竹眉打量了清若跟殷時一眼,說不出心中的疑惑在哪,坐多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大姑姑,不留下來過夜嗎?”清若問。
“不了,我今早也是接到消息就急匆匆趕來,什麼都沒準備。阿崢去了你二叔家,現在也該回來了,他也不能多待。”楊竹眉說着有些感嘆,偷偷朝身後看了一眼,小聲對請若說:“清曼的事我沒告訴你阿嬤,你也別說,省得她老人家擔心。你阿爹很快要去城裡上任,家裡就你最大,你阿姆又有身子,阿嬤又不利索,你但凡有事就要立馬告訴我,不許一人偷偷瞞下。”
清若有些感激,不管如何,楊竹眉對他們一家還是偏袒的。“多謝大姑姑關心,我知道了。”
得到清若的再三保證,楊竹眉這才滿意地捏捏她的臉蛋,又跟楊老太太嘮叨幾句才準備走人。因着人多,發策站在一旁都沒機會說話,看着清若早已神色自如,好像方纔什麼事沒發生過一般,他走過去,輕聲說道:“小若,方纔是……”
不等他說我,清若笑着打斷,“策哥哥,大姑姑已經走前了,你再不追上便要落下了。”
見清若無意提起,發策只好無奈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