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良辰美景,但懷柔依然感到疲憊,這種疲憊不同於身體的,更多的是心裡的負重感和往事的堆積造成的壓抑。
大約是君屏幽的懷抱太過溫暖,亦或是隻有他才能讓她安心,懷柔忽然有些乏了,不知不覺的閉上了眼睛,很快,清淺均勻的呼吸聲從鼻間傳出。
君屏幽一怔,微涼的薄脣離開了懷柔的臉,見她居然吻着吻着就睡着了,一臉倦容。他眸光染上幾絲憐惜與心疼。須臾,他鬆開手,將她輕緩的放倒在牀榻裡側,隨後開始寬衣,直到懷柔最後的一件裡袍褪去,凝脂般的肌膚展露無遺,君屏幽才稍稍停頓了片刻,但終是剋制住了心裡的盪漾與旖旎,爲她換上睡袍,又調整成一個舒服的睡姿,輕輕的蓋上被子,動作幾乎是一氣呵成,彷彿之前就已經在腦海裡反反覆覆溫習了好幾遍。
將懷柔收拾妥當後,君屏幽並沒有一起躺下,也沒有離去,只是靜靜的半躺在懷柔看着她。多少年孤枕難眠,受寒毒煎熬。本以爲這一生很短暫,也就只能這樣過了,直到被寒毒折磨到生命盡頭受盡煎熬死去倒也算是遂了那個人的願,卻不想老天如此厚愛他,讓懷柔幫助他解了寒毒,奪回了生命。所以,他還有什麼理由去害怕,去懷疑她的心?又有什麼理由不抓住她?
無論是天下百姓賦予他多麼尊榮的地位,無論父皇給予他多麼厚重的期望。無論外面的天地多麼的寬廣,又或者是多麼的繽紛絢麗,他只覺得他的世界就在她一人身上。
只需要這樣靜靜的看着她躺在他的身邊,沒有一絲一毫的防備與芥蒂,就這樣安然恬靜的酣睡着,他就滿足了。
若是時光就此停住,他甚至願意用生命去換!
“王爺!”藍卿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君屏幽思緒被打斷,收起雙眸微微泄露的情緒。淡淡應聲,“嗯!”
“山嶽關的兩名總兵忽然失蹤了,屬下也找不到他們的蹤跡,據他們的手下彙報。疑似被人劫走。但看不清他的樣貌,只知道他的動作極快,且目的很明確,只劫人,不劫命,”藍卿輕聲道。
“什麼時候的事兒?”君屏幽挑眉。
“大約半炷香以前。屬下已經派人搜山了,但是尋到的可能性不大。”藍卿語氣微沉。
君屏幽看了懷柔一眼,見她睡意酣然,他忽然悄然起身下了牀,輕手輕腳的向門外走去。來到門口,看了藍卿一眼,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屋裡有人在睡覺,待會兒再彙報。隨後他靜靜的掩上房門。聲音低沉的道:“隨我來!”
“是!”藍卿心領神會,立即點頭跟上。
君屏幽緩步出了紫竹苑,雖說是間竹屋,卻也別緻的像個林苑,滿園的黃黃白白的菊花正在迎風而舞,夾雜了清透的紫竹香味,甚是幽雅。懷柔依然靜靜的酣睡着。殊不知君屏幽那一吻是真的醉人。他藉着吻將原本含在嘴裡的嗜睡散送到了她的嘴裡,然後又送她服下。所以,直到懷柔莫名其妙的睡去也不知這是爲何。
再醒來過來,是因爲一個可怕的噩夢!
太不堪的回憶回首太深,總免不了在午夜夢迴被噩夢纏身,這一點。懷柔也不例外。
再次見到冷漓泫,竟是在夢裡,這一點,懷柔竟也不曾想到。
迷霧依然那麼深,說不清是天氣。還是因爲他,就像她辨不清這一切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懷柔只記得她還在夢裡,卻遇到了他,隨後被帶到了一座荒山,迷霧褪去後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漫山遍野的荒墳,甚至還來不及反應冷漓泫究竟對自己做了什麼,一座墓碑就陰森森的矗立在了自己的面前……
“怕了?”冷漓泫的脣邊忽然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你想要幹嘛?”懷柔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的把話說出了口。
“不想幹嘛……”冷漓泫忽然望了一眼墓碑,輕嘲道:“我能幹嘛呢?”
他能幹嘛?
他問她?
懷柔忽然想發笑,這個人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但是,此時此刻,她卻笑不出來,胸口莫名的感到一種壓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知爲何,只要一在他身邊,她就總會莫名其妙的感到渾身不自在。
“你就不想知道這裡面躺得是誰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冷漓泫忽然冷漠開口,語氣卻出奇的平靜。
懷柔心裡隱隱約約猜出了幾分,語氣生硬起來,“是誰與我何干?”
“無干麼?”冷漓泫輕輕一笑,手只是輕輕一揮,一陣冷風忽然拂來。
懷柔來不及躲,生生的接下了那一掌,忽然往後生生的退了一步,不是被他那一巴掌揮的,而是被他的冷笑給震懾了,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寒冷,令她即便在一個燥熱的夏夜也感受到了北極的冰溫。
“你到底想要幹嘛?”懷柔退了一步後,戒備的看着冷漓泫,冷冷的道。“事到如今,你還執着的以爲你父親的死是因爲我父王的錯麼?”
“呵,我自以爲是?南懷柔!是你一貫以來都自欺欺人慣了吧?!”冷漓泫輕嗤,眼神落到墓碑上,一剎那變成冰霜,“既然來了,不妨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我不想聽!”懷柔忽然背過臉去,咬緊了脣。
“是不想聽,還是害怕聽?”冷漓泫依舊冷笑着,周圍的氣氛降到了冰點以下。
“人都死了!再說這些有什麼意義?”懷柔寒聲道:“我自欺欺人也罷,你自以爲是也罷,何不讓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
“一筆勾銷?你說得倒輕巧!”冷漓泫忽然嘲諷似的逼近懷柔,懷柔控制不住的身體一震,徑自被步步逼退,直至一個踉蹌摔倒在墓前,任那股陰森之氣包圍全身,虛軟無力動彈不得。冷漓泫纔開始講他的故事……
在很久以前,南詔國有一戶人家,特別風光,因爲這一戶人家的兩個兒子都入朝當了將軍,兄弟二人都精忠報國,多次犯險殺敵,立下的戰功更是數不勝數,尤其是弟弟,號稱“所向無敵”,敵人只需要聽聞他的名字便聞風喪膽。可惜好景不長,天澈皇帝忽然毀盟攻國,弟弟揮師北伐,先後收復苷鍚、洛水等地,又於汾城、瀛常大敗敵軍,進軍羅賢鎮。而南詔王卻一意求和,以十二道“金牌”下令退兵,弟弟在孤立無援之下被迫班師。在兩國議和過程中,無奈遭受奸臣誣陷,被捕入獄。最後非但沒有冤解出獄,還被那昏君扣以“莫須有”的“謀反”罪名,判以死罪。哥哥聽聞消息後,感到悲憤不已,以弟弟戰功卓越爲由長跪於殿前不起,這才換回了弟弟的死罪。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數日後,弟弟一人被流放,而哥哥則因爲求情被派往邊境地帶戍衛,因爲常年見不到家人,他甚至連自己的兒子長什麼模樣都快記不得了。最後…戰死沙場…屍首無存……當時,他的兒子還只有十歲,雖然只有十歲,卻不得不揹負起比十歲更重的擔子,以至於親眼看着自己的孃親因爲接受不了父親戰亡的消息最後悲痛欲絕選擇了殉夫自縊居然哭不出來。當孃親的血濺到他的身上將他的衣服全都染紅的時候,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是絕望,不過,他依舊哭不出來,甚至於看着孃親死後依然還瞪着的雙眼就嵌在那張原本溫柔慈愛的面容上顯得無比猙獰時,他還在想,孃親爲何沒有閉眼,爲何……要棄他而去……後來,他終於想明白了。
孃親是因爲太想念他的父親了,怕他在黃泉路上太過孤單,所以,一得知他已離開的消息,她便迫不及待的跟了上去,之所以不閉眼,是因爲期待着再次見面……
他幾乎廢了好大的勁兒纔將孃親的屍體擡到了院子外,進行了火化。之後的日子裡,他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兒,或許,只有他的孃親知道,他去找他的父親了。臨走前,他抓了一把孃親的骨灰,裝在小玉瓶裡,就掛在自己的胸前,因爲只有這樣,他才能感受到孃親的溫度,感受到孃親還在身邊,一直陪伴着他從未離去……正因爲如此,他不吃不喝憑藉着這份力量穿越了整個邊疆地帶,只爲了尋覓父親的遺體。但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單憑他一人,如何能在這麼大的荒漠中像海底撈針似的找一個人?他更忘了食物和水對一個人的重要性……終於還是掙扎在了絕望與痛苦的邊緣,最後昏倒在了荒漠中。幸運的是,父親和孃親的在天之靈保護了他沒有被流沙捲走,最後還幸運的被苦苦尋覓他蹤跡數日的伯父所救,雖然命是保住了,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後的日子裡過得有多麼的悲哀,過得有多麼的……生不如死!每次午夜夢迴,總會想起孃親拿劍自刎在自己面前時的絕望情景,每每夢醒,都是孃親在枕邊哭泣的聲音,父親的屍首還不知在哪……最令他悲憤到無法自拔的是……他父親,他的親生父親,居然是因爲他才自己放棄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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