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人在崖下找了足足半個月,文清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似的,沒有一點兒消息。君紫鳶自來到幽親王府後便足不出戶,每天都躲在屋中,只有少數日子心情煩悶的時候出來偷偷曬曬太陽,顏老兒盡心盡力的照拂着,日子也算太平。
綠影先前是跟着王爺一塊兒去的山嶽關,但因爲王府不能沒有人照應,所以自願留了下來。雖說是自願,但是藍卿做了不少的思想工作,更多的是以她的能力,辦事兒還是會有紕漏。
到了月底,丞相府的人終於停止了搜尋,懷柔得到消息後心裡不知是喜是憂。就像是先前宮裡傳出公主殯天的消息一般,不知道丞相府打得是什麼主意,但終究是離的太遠,摸不着,也摸不透。
“丞相府已經放棄尋找那個廢柴公子了?”得到消息時,君屏幽正坐在書桌邊,懷柔擡眼望向他,禁不住好奇的問道。
“嗯。”君屏幽坐在書桌前寫東西,頭也沒擡。
懷柔忽然着急的道:“爲什麼?”
“這麼多天都找不到,或許丞相夫人已經想開了,亦或許是覺得屍體早就被豺狼叼走了,繼續找只會更痛心。”君屏幽繼續埋頭寫字,“我已經吩咐綠影繼續暗中調查這件事了。”
“是嗎?”懷柔蹙着眉,綠影一邊要顧君紫鳶,一邊又要暗中留意丞相府以及文清失蹤的事兒,顧得上來麼?“你不覺得文清失蹤,丞相府過於平靜了麼?”
“的確是平靜了些,不過,比起公主失蹤,丞相府的公子失蹤根本不算是什麼大事兒了,只能說相比之下,皇宮更過於平靜,就不知道皇上是怎麼想的了。”君屏幽忽然擱下筆。擡眼道。“這是我寫的悼念詞,給你念一念吧。”
懷柔忽然不語,從一開始,她只考慮到了結果。卻沒有想過,過程中會有多少的風雨,如果重來一遍,她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做出這個決定。
君屏幽見懷柔不說話,他徑自唸了起來:“悼天澈七公主詞,祈紫鳶公主靜安……”
懷柔就這樣不言不語的看着他,他依舊美豔如花,容顏如玉。在別人看來他這樣的神情很正常,沒什麼,但她因爲了解。可惜清晰的看到他眉峰處的氣息正在隱隱凝聚到一處,這是他心情壓抑時的象徵。
與往昔的難過不同,是內心深處發出的隱晦情緒,即便他隱藏的再好,她也能夠發現。因爲她瞭解他。這個人從來對外物都表現的漫不經心,可有可無,但是事情一旦走心就會變得很脆弱,想來這個皇妹在他心裡也是佔有一席之地的,如今雖然還活着,卻沒了公主的身份……不管怎麼說,心裡總歸是不舒服的。她忽然一嘆:“君屏幽。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我知道你心裡還是怨我的。”
“不怨你。”君屏幽又看了懷柔一眼,聲音聽不出情緒的道:“我只是怨我自己。”
懷柔又嘆了一氣,繼續勸慰道:“很多事情,並不能如你我所願不是麼?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我做了什麼夢,就是怕你像今日這樣怨自己責怪自己。其實。換個方面去想,紫鳶換個身份去過,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能換個身份。我們揹負的都太重了。從前一直期盼自己能過公主一般的生活,等真的當上公主之後,才明白,其實還不如尋常人家的一個小女孩過得幸福,起碼,她可以擇一個自己喜歡的夫君然後幸福的過一生。”
君屏幽默默的點點頭,但又似乎還是對話裡的意思有些不明確。
“不要再怪自己了,好嘛?”懷柔忽然認真的道。
“好。”君屏幽看了懷柔一眼,終於點頭。
其實,怪不怪現在還有什麼用呢?他如今更在意她的話。
“你曾經也期許過公主的生活?”君屏幽忽然試探性的問道,聲音極輕,雖然是問句,語氣卻已經是確定的味道。
“嗯。”懷柔不可置否的點頭,絲毫沒有注意到君屏幽眼神中的不解,她還陷在自己的情緒中沒有走出來。
究竟是什麼時候呢?還是她作爲葉若維的時候的事兒了吧,其實小時候沒有了那樣的遭遇,或許,她到現在還是一個期盼過公主生活的小女孩,無憂無慮的在父母的庇護下長大。
可是,終究是命運給她開了一個不小的玩笑。
“你…不是從一出生就是公主麼?”君屏幽忽然握住懷柔的手,溫潤的語氣有一絲雨霧的沉鬱。
懷柔忽然身子一顫,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將往事牽扯了出來,不管如何,對這個世界都該是一個禁忌纔對。
雖然只是輕微的一顫,但還是傳遞到了君屏幽的手心,他眼睛忽然眯了眯,深邃的看着她:“你果然不是懷柔麼?”
對於這樣的問題,她究竟該回答是還是不是呢?她是懷柔,但更是葉若維。可以說,要不是那一場爆炸,她根本不可能遭遇到這些,更不知道原來自己在另一個時空也可以存活至今。
她低着頭忽然擡起,對上君屏幽的臉,他眉心處的氣息似乎又濃郁了些,她忽然恍惚,君屏幽是個何其聰明的人,他是不是在她失憶之後在海棠苑中對君清夜說的那番話時就已經察覺到她的異樣了?但一直都那是那麼細緻的收藏着心底的懷疑到了現在,若不是她如今說漏了嘴,或許到現在他也不會問。但是,她似乎還是忘記了他的敏感,他本來就天賦異稟,有些東西哪怕不點明,他自己也能領悟,別人不理解,或許他能理解也說不定。要不然,他也不會到如今才問,雖然是隨口的一問,但是,肯定是憋在心底很久了吧?
況且這麼多年,他了解她比了解自己還深,那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甚至是和她一樣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思想,即便在外人面前她掩飾得極好,但是在君屏幽的面前她從來都不掩飾,因爲即便掩飾,恐怕也瞞不過他……
“懷柔,我在問你話呢?”君屏幽攥着懷柔的手猛地一緊。
如果,做出牛排甚至是別的什麼花樣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偶然,那麼對那兩個士兵的兩場喚作“手術”的破膛開肚便不能算作是偶然了吧?他所認識的懷柔雖然聰慧過人,膽識過人,可卻從來沒有做過這樣驚人的事兒,因爲,就算是他來做,恐怕也適應不了屍體的腐臭味,更別說她耐着屍臭剖屍時表現出來的雲淡風輕了。
若不是她今日的一句話,或許,他到如今還打算騙自己繼續沉默下去。這樣的懷柔,雖然新鮮,但是卻也超出了他所瞭解的範圍。
到底,他還要等多久,才能將她琢磨透?
“是!”懷柔直認不諱,她的確不能完全的算作是懷柔吧,因爲那個孩子從一開始就夭折在孃胎裡了,如果不是陰差陽錯,她如今也不會在這兒。
既然本來就瞞不住他,她也沒想要瞞他一輩子。那些過去被她塵封的記憶,她想要忘記的記憶,卻無論如何都忘不了的記憶,如今依然在她心底深處埋藏,也許因爲埋藏的時間太久,已經成了她心底的一部分,只要稍微有牽扯,便會浮出水面,如蔓藤一般瘋狂滋長。
君屏幽雖然知道結果,但還是被懷柔的那個“是”字引得心頭一顫。
懷柔看着君屏幽,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是有些東西掩藏的時間太長,她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更不知道從何說起。
但是,無論換做是誰,都解釋不清吧?
這麼些年,她一直都掩飾的很好,將她在前世的記憶深深的掩埋在記憶深處,真的就當自己是重生了,從嬰兒的生活過起,一直到現在。甚至連她的父母與兄長都沒有發現。
她想她忽然承認了自己的前世,別說是君屏幽無法接受了,就算是她的家人,恐怕也不能接受吧,因爲他們是親眼看着她從肉丁那麼點大長大現在的亭亭玉立。
君屏幽看着懷柔,目光盯着她的臉,見她微低着頭,周身雲霧籠罩,明明距離得如此之近,明明她的手還在他的手裡,可是卻彷彿他和她之間隔了千重萬座的山,她在山的這邊,而他在山的那頭,中間是無盡的山澗和萬丈的懸崖。他的心忽然一冷,就像跌進了這萬丈懸崖之下。
“那麼,你是誰?”君屏幽再次開口,聲音輕若雲煙。
懷柔脣瓣緊抿着,沉默不語。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懷柔,不,不應該這麼說,你就是懷柔,可是卻帶着前世的記憶,我一直在等你親口告訴我這個事實,只是,沒有想過,直到我開口問,你也一直選擇沉默,懷柔,對我,你終究還是不能放心的將心底交出來,對嘛?”
懷柔忽然心裡一緊,這樣的聲音,這樣的話語,忽然一下子就酸了她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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