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夫人盯着沈人醉看了半晌,緩緩說道:“本宮曾經見過你吧?”
沈人醉坦然一笑,道:是!在洛水河畔,小道曾有幸見過公主殿下。
穆夫人眸波微微一閃,道:那時候,貌似你並不是道士。
醉人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苦笑道:公主還是公主,布衣已變了道士。世事難料,小道當日也不曾想過會有今日。
穆夫人冷哼一聲,細一咀嚼沈人醉話中之意,微微動容道:難道……是穆上玄迫你出家?
她這話算是猜對了一半,沈人醉卻正容道:公主此言差矣,小道在俗家時,遇到了一些麻煩,幸賴觀主點化,託庇於道門,這才得以救身解厄,小道對觀主是感激不盡的。
醉人這廝說這話時,忽然瞥見穆上玄邁着輕飄飄的步子,正從正殿裡走過來,玄二等弟子迎上去對他說了幾句什麼,他便快步向這裡趕來,此時正站在一羣宮娥後面聽着他們說話。醉人用眼角捎到了他的舉動當下仍是佯作不知,言語間卻是無限地恭敬和忠誠起來。
醉人的表演時刻開始。
穆夫人臉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難道做個出家野道士比做平常人還好麼?既然你出家只是爲了避禍,而非有心向道,一直做個道士恐怕你也心不甘情不願吧?”
“當日,本宮有心招攬於你卻爲你所拒。今日,本宮不妨再說一遍,你若願意入我門下,你有什麼麻煩本宮替你擋下就是。你看怎麼樣?”
穆上玄從後邊一出來,弘二等人就搶上去向他表功,講他們如何驍勇,如何高明,足以與大齊王宮一衆蹴鞠強手比肩云云,聽得穆上玄心花怒放。
但就在這時,他耳邊悠悠飄來了穆夫人的那幾句話語。如今自己的蹴鞠隊剛有些起色,就聽穆夫人挖他牆角,要把他白馬觀第一主力撬走當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強壓怒火,就想看看沈人醉如何回答。
沈人醉早已瞟見穆上玄站在人羣后面,這穆上玄是個驢性子,惹惱了他,他不敢對穆夫人怎麼樣,當衆打殺了自己,卻是輕而易舉,當下眼觀鼻、鼻觀心一本正經地答道:無量天尊!公主殿下此言差矣。小道得以脫災解厄,全是因爲受了觀主的恩惠!又蒙他賞識,正所謂士爲知己者死,小道豈能另攀高門。
穆上玄聽了大爲歡喜,穆夫人還不知他已到了,猶自有些不捨。在她自己看來,招攬沈人醉只是惜才,這個沈人醉不管是蹴鞠還是擊鞠都是一個可造之材,若能入了穆夫人府於她大有助益。
她本來就自幼喜歡運動,酷愛蹴鞠、擊鞠,若非如此,當年父母爲她選婿,也不會刻意舉行一場蹴鞠大賽了。後來因爲駙馬也是個酷愛蹴鞠和擊鞠的,夫妻二人相得益彰,還在府裡建了蹴鞠隊、擊鞠隊,成了一個超級球迷。
今日見了沈人醉,穆夫人很是惜才,還有些莫名的情誼,否則以她心高氣傲的性兒,豈會紆尊降貴,再三招攬。
當然,她眼見沈人醉神似亡夫,或者有些移情作用,不過這種潛意識的作用,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聽了沈人醉的話,穆夫人嗤地一聲笑,嘲弄道:瞧你年紀輕輕,莫非真要當一輩子道士?不知你家可還有兄弟,若是沒有,連香火都斷了,因爲報恩便可不孝麼?要說你真的一心向道……
穆夫人嘴角微微一翹,揶揄道:本宮卻是根本不信的!你不要以爲入我公主府,便終身只是一個蹴鞠手,若是你有真本事,本宮自會保舉你一個功名。得到本宮保舉入仕做官的人可也不少呢。
穆夫人雖是最受田七娘寵愛的女兒,但她很少涉及政事,從不在母親面前表現得如何勢衷於政治,實際上直到自己丈夫死前,她都是一個沉浸在愛情幸福中的小女人,從不曾想過參與政事。
不過,不參與政事,不代表完全的隔離。穆夫人的一雙慧眼,完全繼承了她母親的特點,她很識才,曾先後向朝廷舉薦過多位賢能之士,這些人受到朝廷重用後,也確實展現了他們不同一般的才幹。
此後,因她有心向政,舉薦的賢才越來越多,也因之傳出一些緋聞,坊間傳言,那些被她舉薦的人都是她的面首。
以女子之身做事,接觸的男性多了,種種不堪傳說自然紛至沓來,說得有鼻子有眼。此種風氣直到近代現代依舊如此,只要是年輕貌美的女性得到重用,或者是做了秘書這個職業,你就算再清白,也會被人戴上有色眼鏡一觀。
穆上玄此時就想得歪了,在他看來,這個風騷的小寡.婦十足有可能看上了沈人醉的俊俏。
這位公主豔麗無雙,連他也是常生綺念,這時生怕沈人醉禁不住穆夫人的美色誘.惑,一旦答應下來,雖然他不點頭,穆夫人也未必就有本事把人從他手裡搶走,終究面上難看。
於是,穆上玄長笑一聲,排衆而出,大聲道:公主愛才,天下皆知,公主所舉薦賢才,皆獲朝廷重用,這也不假。不過,我早已有心爲他謀一份前程,這件事就不勞煩公主殿下了!
穆夫人沒想到穆上玄竟於此時趕到,不禁有些意外。她怔了一怔,便莞爾道:觀主來了,貴觀這位弟子雖然一身本領,可惜你其他那些弟子卻不是可造之材,僅憑他一人,穆觀主想在比賽一展身手,難!本宮府上,蹴鞠、擊鞠,高手如雲,若能得你這位弟子相助,未必就不能拔個頭籌。
穆上玄冷笑一聲道:這個麼,就不勞公主殿下操心了。這白馬觀,往前根本無緣於臨安賽事,此番若能躋身前三,我也就心滿意足了。說起來,那時與公主介時還是對手,讓我把自己的蹴鞠高手拱手相讓,這怎麼可能?
穆夫人輕輕一笑,道:觀主既然如此惜才,本宮倒是不好奪人所愛了!
穆夫人說罷,拂袖而去。
那穆上玄哈哈大笑,仿若鬥勝利的公雞。
穆夫人把柳眉一剔,眸光冷冷一顧,沉聲道:屆時,本宮與裴紈也會參賽,領教領教令高足的真功夫!
穆上玄大笑道:妙極,正要你們參賽,若非如此,如何顯出我白馬觀的威風!
穆夫人聽見穆上玄放肆的言語,心中憤怒已極,可她還真不敢與穆上玄衝撞。對穆上玄,即便是她這位最受寵的公主,心中也是頗爲忌憚的。
王侯之家無親情,不僅僅是因爲王家爭權奪利,爾虞我詐。即便是承平年代,王子之位長幼有序,一出生就確定了,王子女們之間的關係也冷淡的很,與父母間的關係也是如此。爲何?因爲他們的生長環境不同。
親人親不親,憑的可不是一個血緣,親情與友情一樣,都是處出來的。在王侯家,不管是兄弟也罷,姐妹也好,乃至父子、母女,他們之間相處的時間太少了,皇子女們各有宮室,各有一班公公嬤嬤侍候着。
兄弟姐妹之間不但從小沒多少機會相處,就是與王父和王母也多是禮節性的問安,他們之間的親情自然淡漠之極。穆夫人可不敢保證,她這個親生女兒,在母親心中,就比母親所寵愛的面首穆上玄更有份量。
這個不識擡舉的臭小子,害本宮在衆人面前受辱!
一時間,穆夫人連沈人醉也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