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樹紅葉如雨,其間人劍合一。
遙兒這一劍極具威勢,雖然她手中持着的只是一截樹枝,可要是被刺中要害,未必就不能取了敵人性命。以孔如風的武功和年齡,加上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不要說真受了重傷,哪怕是被遙兒這一劍在身上留一道傷口,那都夠丟人了。
所以,孔如風疾退。
這是兩人交手,一追一逃以來,孔如風第一次後退。
遙兒精神大振,立即趁勢反擊,手中一截樹枝忽爾如劍刺、忽爾如刀劈,樹枝本身的韌性又讓它似一條鞭,漫空光影,呼嘯不絕,遙兒在孔如風強大的威脅壓迫下,把壓箱底的絕技都拿出來了。
師傳武功在此刻發揮的淋漓盡致,隱隱然,遙兒覺得自己的招式圓融貫通,似乎境界上已經有所提升,提升境界最快的方法果然是強大的壓力。
“咦?”
孔如風一退再退中,忽然發出一聲驚咦,目中露出奇異的光芒。
他瞪大雙眼,驚駭地看向遙兒,不知道從遙兒的招式上看出了什麼,一時間竟有些心神恍惚。
本來,遙兒的攻勢雖急,但孔如風退得穩而輕巧,籍着這幾步的後退,他已將遙兒的攻勢化解,馬上就要展開反擊。可是不知他發現了什麼,心中一驚,動作竟然慢了一剎,本已探出的右手一滯,竟被遙兒一“鞭”狠狠抽過左胸。
儘管只是一截樹枝,孔如風胸前的袍襟竟“唰”地一聲被抽裂開來,彷彿是被利刃一刀劃過。遙兒手中的樹枝也斷了一截,但持在他手中的依舊有兩尺多長,遙兒不敢容他有喘息之機,立即將樹枝揚起,“唰唰唰”又是一連三“劍!”
不知道爲了什麼,孔如風竟然又是連退三步,絲毫沒有反擊的意思,遙兒只道對方畢竟年邁。此時已經力盡,不由精神大振,竟未發現孔如風奇特的神情。
遙兒正欲一鼓作氣,再度進攻。突然感覺側後方似乎有什麼動靜,遙兒汗毛一豎,急忙抖手刺出一劍,身形一旋,便脫離了戰圈。她擔心是孔如風伏有幫手。想在背後偷襲她。可孔如風並沒有動,他也在看遙兒注意到的方向。
遙兒旋身脫離到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也向那方地方看去,草木叢中有三個人,本來只是露出頭來,如今見已被他們發現形跡躲避不得,便從樹後緩緩地走了出來。這是三個人,一尼、一道、一秦人。
空中還有零散的楓葉飄落,林中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三個人,尼陡是一個年紀看起來已經很老的老尼姑。身穿僧衣,頭戴僧帽,臉上溝壑縱橫,全是皺紋,但是膚色卻很白嫩,叫人看不出她究竟有多大年紀,不過看她樣子。至少也有六十歲了。
第二個人是一個道士,身穿一身遊方道人的灰色八卦道袍,頭戴一頂八卦巾,鶴髮童顏。皓須如雪,比孔如風的白髮白鬚還要白上三分,當真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不過看他臉上的皺紋。卻又似比孔如風的年紀小上一些。不曉得這修道人究竟多大歲數。
第三個人卻是一個秦人,滿臉淡黃色的絡腮鬍須,把一張臉遮的嚴嚴實實,只能看到一雙深凹的眼睛、藍色的眼珠,尖尖如錐的鼻子,年紀自然更是無從分辨了。
這樣奇形怪狀的三個人……
遙兒和孔如風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生起了幾分戒意。
那白髮白鬚、仙風道骨的老道長稽首當胸,拂塵一掃,口宣道號道:“無上太乙天尊!兩位施主是什麼人,爲何在安樂侯的莊園之中大打出手,做此作生死之搏,難道不知世間還有王法嗎?”
老道說着,大袖輕輕一甩,眼見那大袖輕飄飄的拂在一株大樹上,也未見他如何作勢用力,那大樹就“嚓喇”一聲,轟然倒了下去。
遙兒見了這一幕頓時怵然一驚,至柔之物並非就不能傷人。但是這樣輕飄飄的拂上去,就能震折一棵大樹,這要何等陰柔可怖的力量!
遙兒可從未見過這等武功。在他心中,也許那位如同神人一般的祖爺爺會有這等功夫,可是那位年過百歲還活蹦亂跳的跟老頑童似的老人家天天以釣魚爲樂,遙兒根本就沒有見過他出手。
旁邊的老尼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我等出家人本不願理會世俗之事,只是我等即在安樂侯府上坐客,對你二人擅闖私人宅第的事就不能袖手旁觀了,我等方外人更是見不得這等血腥殺戮之事,兩位施主且聽貧尼良言相勸,各自散去了吧。”
老尼說着,緩緩向前踏出兩步,她溫言細語的,倒是沒有顯示出什麼大神通,但是遙兒和孔如風忽然覺得,她的聲音雖然依舊平和,但是那句“各自散去了吧”卻突然貼近了些,就彷彿這老尼湊到了他們的耳朵邊上說話。
遙兒心中又是一驚,這樣的三個人若是分開來走到臨安大街上,不會有任何人覺得他們奇怪,可是一尼一道一秦人,這樣三個人居然湊在一起,那便任誰都會覺得古怪了。果不其然,這三個人都是世外高人啊。
孔如風卻是微現疑惑之色,他那雙老而不花的眼睛飛快地掠過那棵從中折斷的大樹,又定在踏前兩步的老尼腳下,眸中突然露出一絲恍然,似乎猜到了什麼似的,隱隱然便流露出一絲笑意。
孔如風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僧道胡三個怪人,又瞟了一眼遙兒,突然返身掠去,片刻功夫就消失在叢林深處。
遙兒並不知道孔如風之所以退去,乃是因爲從她的武功上看出了他的來歷,而孔如風同那位奇人祖爺爺有着一層不爲人知的密切關係,如今既然知道遙兒是那位奇人的傳人,他雖依舊憐惜沈人醉,卻也不能再下毒手。
遙兒以爲那可恨老頭兒是怕了這三位奇人,所以知難而退,見他退走,遙兒暗暗鬆了口氣,向這三人拱手謝道:“多謝三位前輩……”
遙兒還沒說完,老尼姑就把眼皮一抹,飄然轉過身去,淡淡地道:“你也離去吧!”
遙兒見這位高人不想理會自己,卻也不好繼續搭訕,只能在心中暗暗記下安樂侯這個名字,再向三位奇人恭敬地施了一禮,便緩緩退了出去。
遙兒擔心怕孔如風會在遠處等着她,走的卻是另一方向,她鑽入林中,左閃右拐的,剎那間也消失了蹤影。
三位世外高人依舊很飄逸地站在那兒,直到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密林深處,那個秦人向前走出幾步,四下尋摸一番,小聲道:“沒有人了!”
那秦人聲音剛落,飄然而立的老道頓時塌下肩膀,後怕地道:“好玄好玄,玄之又玄,方纔若不能唬走他們,這兩個兇人在此仇殺相鬥,說不定就要殺你我滅口啦!”
那老尼姑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道:“貧尼方纔壯着膽子踏前兩步,真怕他們不管不顧向我出手呢,幸好把他們嚇走了。”
秦人對她瞪起眼道:“有牛鼻子顯弄神通唬走他們就是了,你又露上一手做什麼?咱們在這裡足足費了一天功夫才做好諸般準備,一會兒安樂侯就要來了,到時候我們再拿什麼本事去唬弄他?”
老尼姑皺皺眉道:“我這不是擔心牛鼻子唬不住他們麼?”
老道從旁勸和道:“算了,我們哪知會有人來,那兩個人都能高來高去,是有大本事的人,看他們手段如此兇厲,怕不是什麼善輩,既然被他們發現我們,萬一真的殺我們滅口怎麼辦?用了一門神通,卻能唬走他們,換得你我安全,這就夠了。”
秦人瞪眼道:“可是我們今日已邀了安樂侯來此,等他到了怎麼辦?”
老尼姑道:“這不是還有你麼,你且施展你的噴火換頭之技,暫且穩住安樂侯。只消拖得他一天,我們就能重新佈置妥當了!”
那秦人重重地哼了一聲,粗聲粗氣地道:“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遙兒在林中疾掠片刻,確信那老頭兒沒有追上來,馬上躍到高處看清方向,便向裴紈的莊園飛奔過去。
他擔心老頭兒找不到自己會去尋裴紈的麻煩,也怕裴紈擔心她的安危,追上來時被老頭兒看見。
這裡的莊院有山有水、有林有地,並不是一覽無餘的大草原,遙兒又不能高聲呼喊,回到裴紈的莊園後,她只得在林中疾走,尋找裴紈的身影。
漸漸的,遙兒又回到了剛纔散步的地方。這片地方遙兒已經有些熟悉了,她尋找了一陣,忽然心中一動,快速向他們午餐的地方趕去。遙兒轉過一片樹林,就看見了那一襲白衣,裴紈果然在這裡等着她。
遙兒和孔如風一逃一追時,很快就脫離了裴紈的視線,裴紈追丟了,他憂心如焚,卻也無可奈何,如今既然找不到遙兒,還是回到熟悉的地方等她更好,遙兒只要脫困,一定會想到來此處尋他。
遙兒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離開再說。”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