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娘一聽,臉色更加冷峻,何逆渺收復慕華四鎮,但眼下最大的問題是,打下慕華四鎮,就要派兵駐守。
如今粗略估計,留守慕華四鎮的兵馬至少也得有三萬人,這三萬兵卒長期鎮守邊陲,軍糧馬糧都是大問題。從內地運輸固然是個法子,可是路途遙遠,路途不靖,每運一斗糧,怕不要消耗五斗。
何逆渺已經上書朝廷議屯田事,朝廷議論之後同意了他的建議,決定讓他暫時留守,開闢屯田。雖然開闢屯田所能提供的補給也不到邊軍所需糧食的一半,其它的還是要從中原運過去,但是總勝過全部靠朝廷補給。
如果這時西南大亂,恐怕撤銷慕華四鎮的聲音又要甚囂塵上、佔據朝廷主流了。而恢復慕華四鎮,是田七娘一朝迄今爲止唯一的軍功,田七娘哪捨得撤銷。
田七娘想到此處,忿然拍案道:“洪瑟焱!竟然如此不能顧全大局,該殺!”
裴紈見眼藥已經上得差不多了,這才說道:“聖人,這有洪瑟焱剛剛上奏朝廷的奏章,言及雲郡叛亂一事,聖人請看!”
田七娘接過奏章仔細看了一遍,疑惑地道:“這洪瑟焱奏章上所言,似與相爺所言不符啊!”
裴紈道:“這裡還有巡撫大使遙兒的奏章一封,也是剛剛以八百里快馬呈送京城的,請聖人閱過。”
遙兒這封奏章自是陳如之代筆,其中也提到了雲郡白蠻和烏蠻造反,但是洪瑟焱奏章中說的是土蠻早就流人勾連,蓄謀造反,因爲被他發現不得不提前起事,而遙兒的奏章中則直指洪瑟焱濫殺無辜、貪墨賄賂,逼反白蠻烏蠻。
田七娘看罷,一時不知該相信他們二人誰纔好了,眼下固然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但是不同的判斷。將決定朝廷對西南邊疆是撫還是剿。兵者國之大事,田七娘豈能不予慎重。
……
姜德胥撫着長鬚,斟酌地道:“西南局勢一旦靡亂,於國將成大患。如今朝廷正對西域用兵,更不可迫之太甚,否則土蠻若投奔南越,則情形更加不可收拾。西南諸族交錯雜居,形勢一向複雜。羈靡纔是最適合那裡的政策,故剿不如剿撫,剿撫不如撫。
今依遙兒所言,土蠻造反乃是受到勒索威逼,憤而反抗,如此更宜施之以恩,安撫爲重。臣以爲,只消懲治首惡,化解土蠻怨憤,這場動盪自然消解。大王應該果斷下旨懲辦洪瑟焱。再命西南官員從速安撫,平息事態。”
田七娘睨了姜德胥一眼,問道:“相爺與老婦一樣坐守於京城,如何知道西南形勢便如遙兒所言一般呢?若是判斷失誤,土蠻果真有心謀反,早已暗中勾結楚蠻南越,則朝廷一旦發兵遲緩,恐何逆渺東返之路也要被切斷了!”
姜德胥泰然道:“他二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臣現在只憑他二人的一封奏章。自然難以分辨是非。然則,若再輔以西南官員們近日的奏章來看,臣以爲實情如何便一目瞭然了。”
田七娘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對於國事已經不再事事操勞,自從她有了鄭安易這個美男子,每日耽於享樂,對國事就更加不甚關心了,姜德胥說起西南官員近日的奏章,田七娘竟全無印象。忍不住看向裴紈。
裴紈道:“相爺所說的奏章是前幾天送到京師的,聖人已經批閱,裴紈找找看。”
裴紈檢索一陣,翻出幾封奏章,遞給田七娘,最上面一份就是邛郡刺史陳如之的奏章。
陳如之在奏章中控訴洪瑟焱勒索地方、大肆受賄,屠戮無辜,爲了索取好處,又大搞株連,給蠻族首領編排造反的罪名,以朝廷的名義加以恫嚇,逼迫他們貢獻財富消災。
奏章裡還提到洪瑟焱羈押蠻族首領,收到貢獻才肯放人,還提到有兩個小部落的首領因爲沒有貢獻,被他強指爲叛黨同謀,將其首領處死。
陳如之在奏章中最後言道,西南土蠻民風彪悍,百姓尚武,洪瑟焱的所作所爲,引得諸族怨憤不已,如不下旨斥責。着令悔改,恐有不測之後果。
看到這裡。田七娘忽然有了印象,前些天她的確看過這樣一份奏章,不過她當時並沒有在意,反而覺得陳如之言過其辭了。
這個陳如之當初是她提拔進京的,並且讓他做了鳳閣舍人,不可謂不予重用。誰知此人不識好歹,屢屢駁還她的旨意,田七娘一怒之下就把他趕出了京城,自此對這個人再無一點好感。
再加上御史是監察百官的,本來就是站在官員對立面上,不大受人待見,官員彈劾御史她不在乎,御史不管兵、不秉政,在她看來不會釀成大害,如果官員們滿口替御史說好話,那才真的危險。
尤其是陳如之是地方官,洪瑟焱是京派御史,兩個人的立場大不相同,陳如之爲官一任,關心的是他轄區內的安定和地方上的利益,而朝廷官員奉旨出京,先天上就與地方官有所牴觸,不受待見乃是必然。
有了這層考慮,田七娘便沒把陳如之的話放在心上,只以爲他虛張聲勢想把洪瑟焱趕走,不想讓洪瑟焱在他的地盤惹些麻煩出來叫他去揩屁股。如今再看陳如之這封奏章,田七娘的想法便大爲不同了。
田七娘又看了看其他幾封奏章,那都是陳如之發動與他友好的西南同僚彈劾洪瑟焱的奏章,言辭雖比陳如之溫和的多,但是意思大同小異。
所謂三人成虎,更何況洪瑟焱在西南確實作威作福,有大把的把柄可抓,這些奏章中大多都列舉了些事例,田七娘越看越生氣,忍不住問道:“西南觀察使現爲何人?”
姜德胥欠身道:“是監察御史裴懷古!”
田七娘道:“以八百里快馬傳敕於裴懷古,命其爲招撫大使,立即往雲郡安撫土蠻,平息事端。旨到之日,免去洪瑟焱欽差身份,停職待參!”
姜德胥起身道:“臣遵旨!”
田七娘之所以沒有把這件差使交給遙兒去做,自有她的考慮。
首先,裴懷古是西南最高長官。造反事件正是他的份內之事,由他負責理所當然,繞開這個地方長官派一個京官去,很多事情要不斷與京裡溝通、與地方官員溝通。且京官不熟悉當地情形,難免再出亂子。
此外,遙兒和洪瑟焱是對立的,田七娘雖說現在對遙兒的說法信了八成,但是洪瑟焱的說法也不無道理。御史臺報告說諸道流人有謀反跡象。朝廷派人去查,那兒果然就發生了叛亂,這究竟是這位欽差逼反了土蠻還是土蠻早有反心?
田七娘對此不無疑慮,如果讓洪瑟焱的死對頭去查辦他,恐怕真有什麼疑問的話她也休想知道了。有此種種考慮,田七娘才決定另派一位大員專門負責平息雲郡叛亂,以確保她能瞭解到土蠻造反的真相。
姜德胥得了聖旨,拱手離去。田七娘拾起陳如之的奏章,又看一遍,若有所思地道:“此人是個乾材。若能忠誠於老婦,倒是一個可用之人!”
裴紈道:“陳如之年逾七旬,已經過了杖國之年,世事通達。性情沉穩,做事確也老練。洪瑟焱西南之行,他能預先察覺會生出不測,果然是老誠謀國之輩,聖人若要用他,用了便是,朝中如今只有相爺爲聖人股肱。確也需要再多些臂助。”
田七娘有些意動,思索片刻。道:“先放一放吧,等西南事了。先給他換個地方,再觀察觀察!”
裴紈欠身道:“是。裴紈記下了!”
……
山前喊殺聲震天,震得武邈老宅的窗櫺都一陣陣的顫抖。
武邈在雲郡作官,但他的部族不可能因爲他做了官,便全部改變原來的生活一下子變成城市居民,他們依舊生活在自己的寨子裡,該種田的種田、該放牧的放牧、該打漁的打漁。
如果這麼發展下去。幾代以後武邈的家族就會演變成一個真正的官宦家庭,失去對其麾下部落應有的影響,那些一連幾輩子都代替武家管理這些山寨的頭人就會成爲山寨新的主人。
州的羅椛韻羅都督就是這樣一個例子。但是現在文氏家族成爲雲郡都督一共才二十多年的時間這期間還幾經廢立,所以他們的根本依舊在山裡,在寨子裡,還沒有失去對部落的控制力。
這座山寨就是武氏部落的總寨,常住人口三千多人,如今卻擁進了兩三萬人。因爲是比較大的寨子,所以地勢並不險要,太險要的地方是不可能成爲數千人的大部落聚居之地的,因爲那樣的地方生存環境太惡劣。
一般情況下,人口衆多的山寨擁有比較強的自保能力,也不需要選擇那麼險要的地方。像眼下這樣數萬兵馬包圍的情形並不常見,沒有人囡爲居安思危,爲了應付幾百年纔出現一次的這種大型戰爭,便全族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住在鳥不拉屎的地方。
可這一點,此刻恰恰成了山寨最大的軟肋。山勢不夠險要,他們就無法藉助地利構築比較堅固的防禦,四面八方都可以成爲敵人進攻的方向。山寨周圍鬱鬱蔥蔥的山林這時也成了敵人最好的掩體和隨時可以取用的攻城材料。
在這樣的環境下,烏蠻白蠻那些慣於叢林作戰的勇士如魚得水,這裡看不到尋常攻防戰如蟻附的激烈場面,即便是正面戰場上的廝殺,也只是武族人扼控住比較狹窄的山谷,與攻上來的白蠻、烏蠻族人肉搏。
至於四面八方叢林之中那些蠻族單兵的冷箭襲擾,足以弄得寨子裡草木皆兵,卻幾乎拿他們毫無辦法。來自於外面的攻擊倒也罷了,三萬多人的吃喝又是個大問題,哪個山寨會儲備這麼多的軍糧呢?
而且他們是在攻打河白寨子的時候急急逃回來的,幾乎沒有攜帶幾天的糧草,如今完全靠寨子裡提供。糧草的問題根本無解,軍心也無比地渙散。
先前他已經在雲郡主動撤退了一次,之後是藉着朝廷援兵的威勢纔打回雲郡,這一次久攻河白寨子不下,結果只是聽說雲郡失守、薰月追來,便又聞風逃回他的總寨。
他的勢力原本就不及白蠻,也不及烏蠻,這一來更是給大家造成了一種烏白兩蠻不可戰勝的感覺,而兵馬困於總寨,他們不知道烏蠻和白蠻有沒有分兵攻打隸屬於他們的那些山,從那些寨子趕來的戰士心懸家人又怎能安心打仗?
幾天猛烈的攻擊下來,寨子裡有了大量的傷亡,總寨裡好多人跟他沾親帶故,所以常常跑來哭兒子、哭丈夫哭他的大侄子、二表弟,哭得武邈心煩意亂。
這些問題也就罷了,更重要的是寨子裡這幾萬兵卒還不都是他的兵,其中至少三分之一是雲軒的人馬,雲軒當初野心勃勃,武邈之所以下定決心完全是受了雲軒的蠱惑,現在雲軒卻率先有了悔意一再催促武邈遣使下山議和,就是他的主意。
“煩!真是煩吶!”
武邈重重地嘆了口氣,在軒廳下走來走去,臉上陰雲密佈,侍婢下人早就被他嚇得溜出老遠,沒有人敢在這時候自找晦氣。
“都督,咱們的使者回來了!”
一棵綴滿了青桔的果樹枝葉一陣搖曳,雲軒急匆匆闖了過來。
這軒廳周圍都植滿了觀賞的花果樹木雲軒放着道路不走,居然徑直從果樹下鑽過來,可見其心情的迫切。
武邈一擡頭就看見他派到山下的一名心腹小管家從碎石鋪地的小徑上急急走來。
……
洪瑟焱自從到了山寨,吃的沒胃口、住的也不習慣,尤其叫他肉疼的是,這一路斂來的財寶和那幾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全都丟在了雲郡城,如今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個王八蛋。
眼下烏蠻和白蠻把山寨圍得水泄不通,口口聲聲說要取他命,洪瑟焱嚇得坐立不安。一早他就聽說武邈派人下山議和去了,到現在也沒有個回信,洪瑟焱坐不住了,便急急來找武邈詢問消息。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