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霍地轉向萬國俊,興奮地道:對!咱們得製造一樁大案,一樁驚天大案!叫大王那顆滿是猜忌的心,再多幾分猜忌,她對朝中百官不放心,就不會捨得宰了我這隻替她看家護院的忠心犬!
俊下臣對自己的定位倒是很清楚,而且也從不介意自稱鷹犬,似乎反以爲榮。
萬國俊微微眯起眼睛,道:中丞和下官想到一塊兒去了,下官想到一個主意,就算咱們再啓一場事端,叫大王對百官心生猜忌,可是因爲宰相蒙冤,還是不免對中丞失去寵愛。咱們要製造一場事端,不但要讓大王覺得離不開你,還要覺得……宰相們未必就那麼清白!
俊下臣雙眼一亮,急忙道:國俊有何妙計?
萬國俊對他附耳說出一番話來,俊下臣聽了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低低地道:這麼做……會不會鬧的太大了?
萬國俊陰陰一笑,道:中丞,你覺得這件事若是辦成了,算不算是想大王之所想?大王會不會樂見其成?
俊下臣定定地望着前方,久久,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緩緩說道:妙計!果然妙計!
狼狽爲奸的二人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
臺獄門前,兩行衛官兵靜靜地立在那兒。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俊下臣在宮中長跪請罪的消息已經風一般傳開了,來往與臺獄的人忽然減少了許多,一些相關衙門對於一些正常的行本公函的往來也儘可能地押後了,因爲這些公函行本,大多與臺獄目前處理的謀反大案有關,眼下局勢太不明朗。他們不免存了觀望的心思,免得活幹得太急了,到時候作一場無用功。
門前冷落的臺獄裡,遙兒緩緩地向外走着,旁邊陪着判官蔣蒙桀。
門外不遠處,管仲牽着兩匹馬,激動地站在那兒。看着大門。等待着的身影,遙兒謀反之罪得以洗清,那父親管伯得救的希望也就有了。
遙兒走到照壁前。微微停了片刻,回頭看了一眼那一幢幢威嚴聳立的押衙門舍,就是這裡,她險些便命喪於此啊!
遙兒吁了口氣。繼續向前走去,蔣蒙桀靜靜地陪在他的身邊。兩人邁過高高的門檻,蔣蒙桀便即止步,抱拳道:遙兒姑娘,恕不遠送!
遙兒沒有回答他。她只一出大門,便看見了管仲。
兩人無言,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遙兒站在那兒,夕陽從她後面照過來。爲她的髮梢、爲她的衣緣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陽光把她的身影拖得長長的,她站在那兒,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遠處,似乎在尋找什麼……不遠處,一對馬兒在耳鬢廝磨。
……
雙人雙馬,漸漸離開了臺獄。
玉簟橋上,依舊熙熙攘攘,長橋一側的路口,停着一輛牛車,牛車的窗簾微微掀開了一角,看到遙兒和管仲走過橋頭,一隻瑩潤如玉的手掌輕輕放下了簾兒,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回去!
那趕車的小廝乾脆地答應一聲,拾起了手中的繮繩,一聲輕呼,兩頭犄角彎彎如月的壯碩青牛便邁開有力的蹄子,緩緩離開了。
遙兒騎在馬上,身子隨着駿馬悠閒的邁動,前後微微晃動着俏美的身姿,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時而不斷的在人羣中大量,有一絲含情脈脈,有一絲份外嬌羞,但她沒注意到前方一角酒樓微微斜開的紅窗之畔,一角緇衣,恰在此時悄然消失了……
遙兒剛回到府中,這時門子丘煒匆匆跑過來,從懷裡掏出一張紅色的拜貼,對遙兒道:、這是一位名叫趙逾的客人,大約在一個時辰以前親自送上門的,他還說,明天下午,再來拜望!
哦!趙逾?
遙兒伸手接過,打開來看了看,上面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就是一份中規中矩的賀貼,慶賀遙兒平安出獄云云的一套吉祥話兒,最後說明日午後再來拜望,遙兒笑了笑,隨手把它交給了老管家。
趙逾此舉,不過是向遙兒表明,他們並沒有拋棄遙兒,而是一直在密切關注着有關遙兒的一舉一動。遙兒當然也不會認爲自己既然與隱墨合作,隱墨就有義務替他包打一切,不過,必要的解釋,她還是要聽聽的。
後宅臥房裡。浴盆浴具早已備妥,遙兒一到,家僕就擔了熱水進來,一桶桶地倒進去,又加冷水調溫,待水溫調拭好了,就是好一通洗白白了,洗去塵土,洗去疲憊,洗去晦氣……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這已經是遙兒回來的三日之後。
裴紈還是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暗中來訪。
兩人常常對坐,互訴離殤。
遙兒替裴紈拭去眼淚,柔聲安慰道:別哭了,不是都已經過去了,阿姐如今大仇已報,又尋回了你,老天待我不薄了……說到這裡,遙兒語聲一頓,忽然猶豫了一下,有些擔心地道:阿眉……
嗯?
你……你喜歡我叫你阿眉,還是小紈?
裴紈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慌慌地低下頭,仔細想了想,又把這枚皮球踢了回來,兩眼發光地問道:那……你是喜歡我叫你阿姐……還是遙兒呢?
遙兒停頓片刻,幽幽而道:你永遠都是我的阿眉,我永遠是你的阿姐,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
裴紈一愣,重重一點頭,但不自覺的兩粒淚珠兒在眸中滾動。
……
裴紈離開後,遙兒又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阿眉的情她何嘗不明白,只是……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時,前方的竹林閃過一道人影,遙兒一驚:是誰?
裴紈與遙兒都是高手,居然都沒有發現居然有人在一旁偷聽。看樣子二人果然是沉浸得太過深入了。
“呃……是我,我可不是故意偷聽的,我……我是散步於此,正好撞見!“管仲的身影從竹林中散出,身體有些狼狽,但他顧不上這些,連忙解釋道。
遙兒一撇嘴。對這些沒有多做糾結。她緩緩開口道:還沒感謝你的救命之恩哩……
管仲擡起手腕,拭了一把額頭的汗水,還是忍不住八卦低聲道:遙兒呀。我看這裴紈還是不錯的,不過你對他只有親情的話,那我聽說還有一位兒郎對你也是極好的喲……他出家顯然是因爲你,你入獄後他能捨死相救。足見對你用情之深,如果你對他聽之任之。不予理睬……那麼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遙兒重重地嗯了一聲,微微扭轉頭道:你知道他在何處出家麼?
管仲搖了搖頭。
遙兒又嗯了一聲,喃喃自語道:這下麻煩大了。他不肯來見我,難道我要搜遍臨安城所有的廟不成?
遙兒思索半晌,說道:這事且放一放。等我騰出空來,再去尋他。
管仲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道:遙兒,你被抓進大牢的第二天天諾和虞七就來過了,當時我還不曾得到御使臺的告知呢,他們出謀劃策,商量要救你出來,你第一天的飯,還是我託他們送去的。
他們原說還要抽空來見我的,可是自那以後就沒了聲息。前天下午,有一個金吾衛的老軍給我捎了個信來,說是天諾的上官知道他來了咱們家,生怕天諾被牽連進去,再把他也牽連其中,所以不許他離開軍營半步,叫人把他看起來了,我估摸着,虞七那兒的情形也差不多。
遙兒點點頭道:嗯,我這樁案子,以他們兩個的能力,想救我出來那是絕無可能。如果他們跟我接觸多了,受我牽連反而大有可能,他們的上官並沒有做錯,他們身在軍營,不能時常出來,等有機會見了面,我再與他們詳談,我們自家兄妹,不致爲此生了嫌隙的。
管仲又道:白馬觀的上玄觀主,遙兒你應該先去謝過的,雖然這位穆大觀主在民間聲名狼藉,說實話,我以前也頗爲瞧他不起,可是不管世人如何說他,他對你卻是恩義隆重,理當拜謝的!
遙兒深深地點了點頭,對於這個穆大道士,她的確是有些親近之意。哪怕全天下都瞧不起他穆上玄,哪怕他穆上玄做盡了混帳事,可他並沒有一件對不起自己的事,反而對自己有大恩,遙兒恩怨分明,並不屑於做個衛道士。
想當初自己與沈人醉喬成小道士渾水摸魚,躲避追捕,當真是極是有趣的。
遙兒嘴角咧開一抹笑意,連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想到了沈人醉。
管仲道:還有長樂侯,他全副儀仗趕去臺獄了,這些都是人情,他們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這個人情你可能永遠也沒有機會還上,可是這份謝意得送到,經此一事,尤見人脈之重要呢,想想你驚動了這麼多大人物,我都有些佩服你……
天諾和虞七是兩個下級軍官,大概也是因爲他們的官職實在是太小了,小到入不了俊下臣的法眼,否則就憑他們來那一趟並替他送飯,只要俊下臣願意,就可以立即把他們也抓進去,雖然他們在拯救自己的過程中沒起什麼作用,可這份過命的交情,遙兒記住了。
穆上玄就不用說了,這個大道士做事全憑一己好惡,這份情義,她受定了。至於長樂侯,能做到這個份上也夠了,沒有必要怨尤,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再有更深的舉動。雪中送炭,不管送多送少,都足以叫人銘記在心了。
只是不知那俊下臣爲什麼要將自己牽連進去,遙兒滿腦都是疑問,她想不明白。
還有一個……
管仲最後還是沒有忍住,輕輕地道:還有穆夫人,穆夫人出力最大,遙兒你能夠脫困出獄,可以說是這位公主一手促成,如果不是她,我們就只能等到行刑之日碰碰劫法場的運氣了。
遙兒霍然扭過頭來,訝然道:穆夫人?她做什麼了?
管仲緩緩道:所有的一切!那無懈可擊的‘過書’、‘契約’和‘市籍’,都是她弄來的;給你通風報信,串聯口供的人,也是她收買的;是她去御前告狀,哄得大王微服私訪,駕臨臺獄;也是她截了提審你的班頭,用她的馬伕魚目混珠,大鬧公堂……
管仲把事情源源本本說了一遍,低聲道:說起來,我這位乾姐姐還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遙兒有些抑或的道:這位公主……
管仲又低聲道:我原不知原因,但她迫我們許下誓言,我就猜到了一二。
遙兒心中一緊,促聲道:什麼誓言?
管仲道:她要我發下毒誓,如果她能救你性命,我們就得分開!不過她可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過……裴紈也發過誓的。
遙兒緊張地問道:小紈發的什麼誓?
“就是和你在一起!”
“啊?”遙兒很是意外。
她沒有想到,堂堂公主居然會有這麼詭異的要求,她也沒有想到,她獲救得生,竟然是穆夫人一手操辦,她一直以爲是裴紈在幕後操作。
一想到這裡,遙兒心中五味雜陳。
她怔了很久,才緩緩地道:這事且放一放吧,等我問過裴紈,再作打算!
遙兒現在有許多事情要辦,幫助過他的這些大人物,需要去拜望一下,而且這事還不能遲緩,她既然已經出獄,就得儘快登門。
沈人醉的下落需要打聽,蒙冤入獄,險死還生的經歷,讓遙兒認識到珍惜眼前人。
至於穆夫人……
遙兒想起來就是一陣頭痛,離姜對自己有恩,有救命之恩,可是她趁火打劫的行爲,又實在難以叫人生出好感,如何對她,遙兒也沒了主意,此事總得先見過裴紈再說,如果裴紈的誓言難破,又怎能給這個罪魁禍首好臉色?
遙兒本就是受了無妄之災,眼下能脫大難就已難能可貴,想要插手那是絕無可能了。尤其是她剛剛釋放,賦閒在家,身份過於敏感,這時插手不要說她根本沒有那個能力,未免不自量力,而且他一旦插手,很容易把事情朝着不好的一面發展。
朝中反對酷吏的政治力量並不弱,這幾位宰相也不可能沒幾個黨羽,眼下自己出獄,大王暫緩行刑,對他們來說這就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一個扭轉局面的契機,如果他們連這樣的好機會都不懂得利用,那真是蠢到無可救藥了,這樣一羣沒有政治頭腦的官員,也實在沒有保他們的必要。所以,接下來這場神仙打架,她還是置身事外的好,也只能置身事外。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