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的時候,管仲從一間廂房裡出來,擡頭看看天色,躡手躡腳地走向貼着紅喜字的新房。
他回來已經有一陣了,安撫了莊文語之後,趁着天色未明,管仲又連夜趕回來,先在一間沒什麼陳設的靜室裡打坐休息了一陣,看看晨曦已現,這才趕回新房。
新郎新婦總不能頭一天就讓下人們看見他們是分房而睡吧。
管仲原還擔心遙兒已經閂門睡了,少不得還要叩門叫醒她。誰知輕輕一推門,房門竟應聲而開,管仲悄悄地閃進去。到了房中一看,臥榻上帷帳並不曾放下,錦被依舊整齊,遙兒伏在窗前的几案上,正沉沉地睡着。
管仲輕輕吁了口氣,去榻上取了一條薄毯蓋在她的身上,自己就在几案對面坐下,靜靜地看着她。
遙兒雙臂伏於案上作枕,頭微微側着,頭上的髮飾還沒有取下,依舊是雲寰霧鬢,襯着她那張嫵媚清麗的小臉,長長的眼睫密密簾兒般覆下,小嘴微微張開一隙,神情無比可愛。
望着恬靜的遙兒,不知爲何管仲心中涌出一股暖暖的情意,這情意無關愛情。
想起當時在酒樓那奇特的相遇,他就發現這女子有別致的氣質,與自己“臭味相投”,還一起萬里煙雨樓上勇鬥“刁蠻惡婆娘”,真是能與她愉快的玩耍。
如今,哥們變成了他的新娘,名義上的新娘。
趁着遙兒沒有醒來,管仲有機會好好打量她的模樣。
遙兒有一雙又黑又亮的眉毛,雖然稍稍影響了她柔美的外形,卻也令她因之擁有了一種異於其他女子的英氣。她那雙英氣勃勃的雙眉,是叫人一見難忘的。
……
早朝散後,田七娘擺駕田成殿,到了殿上只掃了一眼,就發現少了一個人:裴紈。
裴紈是她最得力的助手,已是一日不可或缺,每天她到田成殿。裴紈都早早迎候在這裡。把一天之內需要處理的公事按照輕重緩急整理得井井有條,怎麼今日他竟不在呢?
田七娘有些不快地向左右問道:裴紈在哪裡,怎麼不見他在殿上等朕吶?
內侍小海急忙躬身道:裴總管近日身體有些不適。又兼爲操勞婚事,大王前日曾親口許他告假三天,在府上歇息的。
哦!是了是了,唉!老了。真的老了!連自己說過的話都不記得了……
田七娘搖搖頭,喟然嘆息一聲。便坐到了御案後面。
沒有裴紈先期的甄選、閱覽、題注、以加處理建議,田七娘獨自批閱這麼多奏章可着實有些吃力了,她的眼睛已經有些花了,批閱了一會奏摺。眼睛裡就蓄滿了淚水。
田七娘懊惱地嘆了口氣,她重重地擱下筆,仰靠在椅背上。手指輕掐眉心閉目養神,正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田七娘雙眼一張,惱怒地道:誰在外面喧譁?
小海慌慌張張地趕進來稟報:學士柳河闖宮見駕,奴說大家正在處理朝政,叫他候着,他卻說他有大家賜予他的通行印紙,奴等不能阻攔……
他還沒有說完,柳河就從外面闖了進來,後面跟着兩個攔阻不及的小內侍,柳河一見田七娘,立即長揖到地,還不等他說話,田七娘先冷笑一聲,道:柳河,你這些日子往宮中兒跑得可夠勤啊!今日來,又是爲了廢掉老婦的兒子?
柳河恭聲道:大王,嗣者,國之根本,豈可不予重視。未央侯人品貴重、德行高尚、學問深厚,堪爲儲之最佳人……
田七娘面沉似水,冷冷地打斷他道:老婦一時半晌還死不了呢,你就這麼急麼?
柳河聽了這話不禁一呆,偷眼一看田七娘臉色,心中就更慌了。眼見田七娘面色不愉,柳河趕緊跪倒,辯解道:大王恕罪!臣忠心耿耿,所思所爲,全是爲了大王的江山社稷着想啊,臣絕無半點私心!
田七娘怒極而笑,道:你的一番忠心,老婦是實實地領受了,我正有許多國事需要料理,易儲之事暫且就不要談了!
田七娘說着,翻開面前一本奏章,提起筆來潤墨,頭也不擡地道:柳河公忠體國,堪爲百官楷模,傳旨,賞!
謝大王!
柳河鬆了口氣,趕緊趴在地上磕了個頭,方纔看見田七娘臉色,他就知道今天來的不是時候,幸好不曾加罪於他。
內侍小海執着拂塵躬身站了半晌,不見田七娘再說話,悄悄擡頭一瞧,田七娘正批閱着一份奏章,小海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大王!奴正在聽旨,呃……,不知大王要賞學士些什麼?
田七娘淡淡地答道:賞他廷杖!
田七娘御筆一頓,又道:叫姜德胥監刑,去吧!
……遵旨!
小海腦子裡轉了個彎才明白過來,連忙向兩個站殿侍衛擺了擺手,兩個侍衛衝上來一把摁住了柳河,拖起他就往外走。
柳河聽到監刑兩字纔回過味兒來,蓋因廷杖這東西從周開國時期就有了,但是歷代王很少有人動用廷杖。所以柳河剛聽到廷杖兩字時,還在那兒琢磨這廷杖是賞他的東西還是賜他的官職,等他清醒過來後,已經被拖出田成殿了。
小海也跟了出去,急急赴中書宮面見姜德胥,姜德胥與管伯正在商議近來糧價波動劇烈的問題,聽了小海傳下的口諭,姜德胥眉頭一皺,淡淡地道:知道了,本相這就去!
小海一走,姜德胥便發起了牢騷:柳河是個什麼東西,一個只知阿諛奉承的小人!此人一再進宮聒噪,惹惱了大王,大王要打他板子,打就是了,居然還要我去監刑,我堂堂宰相什麼時候幹起了小吏的差使?
管伯捋着鬍鬚想了想。睨了他一眼道:柳河第一次入宮,貌似就是你壞了他的好事吧?
姜德胥把鬍子一撅,哼道:不錯,怎麼?
管伯嘿嘿地奸笑了兩聲,緩緩說道:大王睿智,一言一行,莫不大有深意。如今指名叫你監刑。恐怕不是打一頓板子那麼簡單吧……
那時廷杖少有打死人的。施以廷杖的目的主要還是羞辱和懲誡,所以姜德胥壓根就沒往殺字上想,但管伯這麼一說。姜德胥自然一點就透,不禁擊掌道:對啊!趁此良機,打殺了這個厭物,看看誰還敢爲田承乾請命!
管伯趕緊把雙手連搖。道:這話從何說起?管某隻是說大王或有深意,至於有何深意。天心莫測,哪裡作得準呢?姜相且莫莽撞!
姜德胥指着管伯道:嘿!你這隻老狐狸呀。本相懶得理你,這就監刑去了,哈哈!
……
廷杖是一種專門的施刑用具。一般用慄木製成,打人的一端削成槌狀,外包鐵皮。鐵皮上又有倒勾,一棒打下去只要順勢一拖。倒勾就能連皮帶肉撕下一大塊來,所以廷杖之刑只要施刑人不肯手下留情,一般三十杖下去必死無疑。
姜德胥到了宮前,一聽天子吩咐賜予杖刑,卻沒有說明打多少杖,更是喜上眉梢。一聲用刑!吩咐下去,兩個羽林衛士便掄起了大杖。
因爲這年代施杖刑一般都是起個懲誡、着辱的作用,少有把人活活打死的,所以兩個羽林軍一棒打下去,手上雖不曾留力,卻不曾用那拖字訣,几杖打下去,柳河雖然連連呼痛,呼聲倒是愈來愈高亢。
柳河此番入宮請願,又彙集來三千多人,除了一些與田氏一族有方方面面關係的人,其餘的都是他花錢僱來的閒漢,這時一看柳河被打,這些人紛紛鼓譟叫罵起來。
姜德胥看在眼裡,冷冷一笑,對宮衛副將徐如水道:本相眼裡從來不揉沙子。如今既奉命監刑,你們若不用心着些,只怕今日不好向本相交待!
徐如水與田氏友好,因此對爲田氏搖旗吶喊的柳河未敢下重手,但是姜德胥既然這樣說了,他就不好手下留情了,這位宰相同樣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他心道:反正這是相爺的吩咐,回頭若是怪罪下來,我只管推到他身上就是了!我只是奉命行事,也怪不到我的頭上!
想到這裡,徐如水便對兩個等待施刑的羽林衛士兵遞了個眼色,手擡起來,捋了一把鬍鬚。然後向下重重一放,這是用大刑的意思,那兩個膀大腰圓的軍士把他的動作看在眼裡。用幾不可察的動作輕輕點了點頭。
頭兩個軍士打了二十杖便退下歇息了,剛剛得了示意的這兩人把大杖一頓,便大踏步走上去。
柳河被打了二十杖,傷雖不重,業已屁股開花,一見他們退下,還以爲用刑已畢,他忍着痛揚起頭來,剛想喊幾句場面話。就見兩個滿臉橫肉的軍士提着大棒又向他走來,不禁驚叫道:你們幹什麼?你們幹什麼?
柳河奮力掙扎起來,奈何頭和雙手都被枷住。根本動彈不得。那兩個軍士在他身邊一左一右站定。左邊的軍士呼地一棒打下來,順勢一拖。嗤啦一聲,柳河的袍子褲子就被棍上倒勾撕開,原來只是被血跡漬溼處皮肉綻開,立即血如泉涌。
啊!
柳河痛得一聲嘶吼,五官都扭曲起來,他咬牙切齒的剛想對姜德胥大罵一聲,右邊那名軍士又是一棒下來,嗤啦一聲,柳河的兩瓣屁股就被劃了個稀爛。
這兩名軍士你一棒我一棒,二十棍下去,柳河的下身已經看不得了,他的衣袍已經全被撕爛,露出血肉模糊的下體,那兩片屁股被廷杖刮成了一條條的肉絲,髖處依稀可見白骨露出,柳河已疼得人事不省。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