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狄王知道吉剌伐是忠於自己的,只是不想從他嘴裡說出卿陌有不軌之意,這讓他倍感亞歷山大,便道:本來是說不通的,可是如今再加上我那個跋扈叔叔的女兒神秘出現,居然連我都矇在鼓裡,這件事就不無可能了。
吉剌伐沒有答話,只是聽着,東狄王陰沉地道:卿陌一直有不軌之心,不過他雖掌握着兵權,可是想調他們反我卻是不太可能……
吉剌伐道:是!王上天下歸心,他可以利用狄王賜予他的權利征戰四方,諸將士自然莫不從命,可是如果他想把這口刀掉過來刺向狄王,這口刀是不肯答應的。
東狄王傲然一笑,道:可是,如果蘇力坦率西狄人八部落投奔我,而被卿陌所用的話,這口刀會不會聽他的話呢?
殿上頓時沉默起來,雖然大殿非常寬廣,氣氛卻異常的壓抑。
過了許久,東狄王才道:可惜,蘇力坦的使者並不明白他有這份野心,既然投靠,當然要投靠我,我能賜予他們地位和領土,而卿陌是沒有這個權力的。
吉剌伐見東狄王已經把話說的這麼明白,方纔接口道:他憑着父子兩代的經營和屢立戰功創下的威望,雖然不能勢壓狄王,卻也令王上輕易動他不得,如果八部落爲王上所用,此消彼長,他的勢力就會一落千丈,所以,既不能爲己所用,他就蓄意破壞蘇力坦的投奔,還一再懇請狄王立即發兵攻打敦煌窟谷。
東狄王點點頭,得意地一笑,道:幸好,敦煌窟谷之內是他的部族駐牧之地。爲了不讓他再度領兵,我沒有答應,否則……險些就中了他的奸計呀。
吉剌伐道:王上英明!
東狄王想了想道:我的那位姐姐,看來就是她與卿陌接洽的信使了。東西狄人雖是同根,可是由於王位、土地之爭,反而勢不兩立,卿陌見我不肯發兵。應該就慫恿在玲花做土皇帝的老狐狸出手。只不知……他答應了對方什麼條件!
說到這裡,東狄王的目光再度變得陰沉起來,東狄兩個最強的權臣如果聯起手來。那自己的日子就真的難過了。
吉剌伐想了想道:怕只怕,八部落在壓迫之下,被迫答應臣服,不管是臣服於卿陌。還是那位,那就……
東狄王道:不錯!不能讓他們得逞!
東狄王霍然轉身對吉剌伐道:你馬上帶人把葉赫宇香抓起來。絕不能讓他們之間達成協議!再把那個蘇力坦部落的人從牢裡放出來,派人護送他回去,與蘇力坦商談歸順事宜。
吉剌伐知道事態緊急,趕緊答應一聲。快步離開了王宮。
東狄王獨自一人站在那兒,雙拳漸漸握緊,聲音如高原的風一般蕭殺:卿陌!現在。還不是我跟你翻臉的時候,不過。早晚我會收拾了你!
吉剌伐離開王宮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吉剌伐立即調集武士,趕到牛尨等人寄宿的地方,這時他們已經吃完晚餐回到宿處,這也是一幢碉樓式建築,吉剌伐二話不說,立即命人對他們所居住的碉樓發動攻擊。
碉樓中這些人個個悍勇異常,依託堅固的堡壘頑強抵抗,很快,附近一排房舍店鋪陸續冒出了火光,整條街都陷入混戰當中。一番廝殺之後,碉樓中的人紛紛突圍逃跑,等他們殺進碉樓時,只擡出幾具戰死者的屍體。
一番搜檢之後,吉剌伐從一間最豪華、最寬敞的房間裡搜出了一些逃跑者來不及攜走的財物,從這間房屋和那些衣飾、珠寶的貴重來看,應該是這些人中的頭面人物使用的,這個人無疑就是那位葉赫宇香了。
這些財物中,最重要的就是一件臂飾。
這是一條東狄特有的氆氌臂飾,上面鑲着瑟瑟,瑟瑟是一種形狀如珠的寶石,顏色翠碧。正如大齊官員用官服的顏色和服裝上的圖案來區分等級,東狄官員則是用臂飾來區分等級,這種套在胳脯上的臂飾,分爲瑟瑟、金、金飾銀、銀、銅五種,能用瑟瑟爲飾的,正是大相卿陌這一級別的官員。
毫無疑問,這是卿陌贈予的禮物,同時也是一件信物。
當吉剌伐連夜進宮,向東狄王說起抓捕情況,並獻上這件臂飾的時候,東狄王把它拿在手上端詳良久,方自冷冷一笑。
懷疑和仇恨的種子,早已深深埋在他的心底,這一刻,那顆種子就像是遇到了雨露、陽光,又施了肥,在他心裡瘋狂而茁壯地生長起來!
щщщ_ тt kΛn_ ¢O 合縱連橫,巧合離間之計,這正是中原諸多學派所擅長的,不用一兵一卒,這將掀起東狄國一場內亂,而那時齊國的機會就來了。
……
雪花零落,初冬不知不覺就來了。
嫋嫋的雪花飄落,沒有風時顯得特別的溫柔美麗。
觀象臺旁的蹴鞠場上,宮娥們依舊在興高彩烈地踢着球,可是大內蹴鞠隊的三大主力全都不在場上。
穆夫人如今只是偶爾纔來放鬆一下,她的最愛早已不是蹴鞠、擊鞠和相撲,她的心思早已不在這些上面。
沁梅就站在場邊,但她只是看着,並未加入進去。
沁梅今天不當值,穿着一身男衫,頭戴軟腳襆頭,身穿圓領窄袖的長袍,腰束革帶,足蹬黑色羊皮小靴,婀娜俏麗中別有一種颯爽的味道,但是她的眼神卻沒有往昔看到蹴鞠場時那種興奮與雀躍。
與她交好的內衛金花們都感覺到,曾經開朗、活潑的沁梅有些變了,變得悲風傷雨起來,今天這嫋嫋的雪花不知又怎麼觸動了她的情懷,她本來是答應一起蹴鞠的,結果走到蹴鞠場邊,看到天空飄落嫋嫋的雪花,忽然就沒了興致。
沁梅在想她的阿兄,記得那個冬天。偶爾下起雪時,她和阿兄就是擁抱在一起避寒的。派出去的人終究沒有給她把阿兄找回來,沁梅不願意相信,但她真的已經快絕望了,她怔怔地望着球場上奔跑的人影,癡癡地想:也許,阿兄已經離開了塵世。和阿孃一樣。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吧。
記得那一日,她太餓了,餓得仿若到了另一個世界。輕飄飄的,她只隱隱約約聽見阿兄一句話:你等着,我去給你找吃的!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她就再也沒能見過阿兄。
這時候。裴紈腳步輕盈地走了過來。
裴紈襆頭巾子、石青色棉紗袍子,革帶束腰。瀟灑自如,脣若塗朱、眸清神正,好一位魅且麗、俏且妖的翩翩美少年。
下雪啦,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
裴紈的心就像那輕盈的雪花。飄飄搖搖,好不開心。
遙兒說過,梅花開的時候。她就會回來。
現在雪花已經開了,梅花還會遠麼?
沁梅,怎麼站在這兒,一起蹴鞠呀。
裴紈看到沁梅。便笑吟吟地喚她。
沁梅搖搖頭,道:總管下場吧,我有些不舒服。
不是說過很多次,不要叫總管總管的,還是向以前一般叫我小紈就好。裴紈一臉嚴肅。
裴紈本來躍躍欲試的,看她一臉落寞,便撿起兩個蒲團,拂去上面的雪花放在石凳上,對沁梅柔聲道:來,坐下!
兩個人在蒲團上坐下,新蒲團,柔軟乾燥,剛坐時稍有涼意,一會兒便溫暖起來。
裴紈看着沁梅。問道:好久了,一直覺得你很不開心的樣子,有什麼心事麼?
沁梅搖搖頭,眼圈兒卻突然一紅,險些掉下淚來,她急忙扭過頭去。
裴紈道:有什麼心事不如說來聽聽,悶在心裡不好,說不定我能幫你拿個主意。
沁梅吸了吸鼻子,悽然道:有些事,是任何人都幫不上忙的。
裴紈凝視着她,目光如水。
沁梅沉默了許久。
終於把她的心事一點點地對裴紈傾訴出來,從與阿兄兩個人相依爲命,直至雪夜分手,直至她一遍遍地尋找,一遍遍地失望,一遍遍地再期望……
她的故事,聽得裴紈眼睛都紅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原來沁梅與自己一般都有這樣一段心殤的執念。
沁梅幽幽地說完,對裴紈道:小……小紈,你說……我阿兄是不是已經不在人世了?
裴紈沒有直接回答她這句話,在裴紈看來,這個人很可能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一個乞丐是沒有必要長途跋涉到別處去乞食的。在她看來,這對沁梅未必是一件壞事,一個童年時候心地純良如水的少年,長大以後未必不是一個心中滿是污垢的齷齪之徒。
一個乞丐,一個從小就在乞丐窩裡長大的男人,你能指望他有多麼高尚?如果是這樣一個人,早已忘卻了他少年時候的純良,卻利用了沁梅這樣純潔的姑娘,從此像一隻水蛭似的附在她的身上,利用童年的溫情和友誼榨取她的一切,那對沁梅而言,該是何等不幸?
沁梅見她不答,眼圈又紅了。
裴紈輕輕地道:每個人都有疼他、愛他的親人,可是再大的悲傷和懷念,總會隨着歲月的流逝而漸漸變淡,你爲什麼要一直念念不忘呢,我感覺……你對他的懷念甚至超過了你的阿母?
沁梅怔怔地道:不是這樣的,只是因爲……我知道阿母已經過世,可阿兄還活着呀!
裴紈覺得沁梅這種過度的執着有些不對勁兒,可他也說不上哪裡不對,兩個人默默靜坐,一時都有些無言,只有靜盈的雪花,無聲無息地飄落,灑在他們的眉梢、他們的肩頭……
裴紈嘆了口氣。
“沁梅,你如此,我何嘗不是如此,阿姐,我的阿姐呀……”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