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田七娘微微蹙着眉頭。
她將手中兩份奏章仔細看了一遍,又在剛剛批覆過的奏章裡翻了翻,挑出另外一份打開來,與手中這兩份對照着看了一遍,臉上微微露出一絲怒氣,把三份奏章往御案上一扔,不悅地道:張天鱈這個臨安府尹大概是不想做下去了,這是做得什麼糊塗官?
這位臨安尹火燒屁股似的給田七娘上了一道奏章,說是因爲狄人入侵,爲避戰亂,北域豪商大肆收購糧食,再加上數萬老幼難民涌入臨安,糧食吃緊,市上的糧價一日三漲,鬥米姜成,貴不可言,乞請大王立即調撥糧食以解臨安之危。
如果臨安政局不穩,將會在全國引起動盪。田七娘豈敢輕視,她剛剛親筆批覆,命令各地調撥糧食,以平抑臨安物價,結果奏章還沒發出去,張天鱈又以六百里快馬送來一份奏章,說是由於狄人退兵,屯糧的豪商紛紛拋售糧食,糧價已然回落到正常水平。
這本來是一件喜事,既然臨安糧價已經平穩,朝廷也省得大費周章了,誰知道幾乎是前後腳的,張府尹又送來一份八百里加急快報,說是坊間謠言頻頻,有傳今年夏秋關中將有大旱、顆粒無收的;有傳狄人賊心不死,欲與燕國聯手再度犯邊的。於是豪紳和百姓們紛紛哄搶糧食,致使糧價再度節節高升,形成了糧荒,乞請朝廷撥糧濟危。
田七娘牢騷了兩句,本來是想聽裴紈的解釋,她畢竟已經老邁,哪有精力親自處理諸多政務,很多事情都是裴紈替她署理的。對各地的民情和地方上的官員。裴紈瞭如指掌,離了裴紈,她這位女皇還真有些吃力。
可是今天她發了話,卻未見一向機靈的裴紈回話,田七娘有些詫異地瞟了他一眼,只見裴紈就站在御案邊,一臉恍惚。分明是神遊物外去了。
田七娘不滿地抓起鎮山河。啪啪地拍了兩下。裴紈一驚,趕緊收斂了心神,問道:大王。有何吩咐?
田七娘不悅道:小紈,你這兩天是怎麼回事,怎麼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裴紈慌亂地道:哦!裴紈這兩日有些着涼,身子還未大好。精力不濟。
哦!田七娘釋然道:既然如此,你一會兒就回去歇息吧。不用一直侍候在御前。你先來看看,臨安府這幾道糊塗奏章,到底是怎麼回事?
裴紈接過奏章,頭兩份他是見過的。最後一份卻是田七娘下朝,趕到殿後纔剛剛送來,裴紈把三份奏章仔細看了看。對田七娘道:張天鱈爲官還是一向勤勉的,廉潔而有才幹。官聲甚好。
只是,這民以食爲天,一旦涉及到糧食,哪怕是一點風吹草動,也難免會引起一場大騷動。若再有些奸商爲牟暴利,趁機故作驚人之語,那些無知小民哪有辯識的能力,自然推波助瀾,盲目哄搶,擡高物價,物價一高,又冤聲載道,也難怪張天鱈着忙。
如果裴紈沒有記錯的話,臨安府去年的糧儲是很充足的,今年新糧雖然尚未入庫,不過經過去年一冬的消耗,臨安十座大窖至少也該還有八層糧食,大王可以下旨令臨安府拋售官糧,百姓們願意買,咱就敞開了賣,百姓家中有糧,心裡就不會慌,民心一定,糧價自然也就穩定下來了。
田七娘聽了點點頭道:嗯,小紈所言甚是有理!海芋!
內侍海芋躬身站到御案前面,田七娘道:你去戶坊宮,叫他們馬上查一查臨安府存糧該有多少,速速回報!
小海領了口諭,急急便往戶部去了,小海前腳剛走,一位內侍又到了宮門前,朗聲道:
學士柳河,率臨安各界百餘人長跪于于宮門之外,上表請願!
田七娘一怔,訝然看向裴紈,裴紈主持天下文學,這些學士們大多歸他管着,裴紈輕輕搖頭,表示他也不知,田七娘便問道:他們所請者何事?
內侍頓首道:乞請大王,立田承乾爲儲君!
嗯?
田七娘一聽,臉色登時沉了下來,田承乾欲謀王子之位,她對此一清二楚,只是她沒想到田承乾這麼沉不住氣。對於王儲,她還不曾拿定主意,田承乾就迫不及待地動手了。
不同的身份,便有不同的心態。當初田七娘意欲稱王時,田承乾、田三思等人曾多次組織臨安百姓勸進,聽到這些消息時,田七娘心中只有歡喜。
如今她已經做了大王,田承乾再來這一手,卻不免對她這位田齊大王有逼宮之嫌,田七娘心生反感,拂然道:儲君無罪,何故廢之?就算要易立,那也是老婦的家事,什麼時候輪到他們來指手劃腳了,把他們驅散了吧!
一見內侍出來,柳河馬上滿眼期待地看向他。
內侍輕輕咳了一聲,面無表情地道:大王口諭:‘儲君無罪,何故廢之?就算要易立,那也是老婦的家事,什麼時候輪到他們來指手劃腳了,把他們驅散了吧!’說完把手一揮,衆羽林衛便持槍向前,口中沉喝:退!
嚓!嚓!嚓!
羽林衛連進三步,鋒利的戈尖已然逼近他們的身子,持戈逼近或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些羽林衛士兵堅定的神態和他們行進的步伐。
他們端着鋒利的長戈,面前就是請願代表,內侍一聲令下,他們立即持戈而進,彷彿根本沒有看見面前有人,他們已真正做到了目中無人。
他們的步伐,每一步邁出,都是一樣的堅定、一樣的距離、一樣的速度,壓根兒沒有因爲面前有人而將步伐放緩一些、邁小一些,彷彿面前就算是一堵牆,他們也會視若無睹地撞上去。
請願代表們嚇壞了,眼看鋒利的槍尖及身,而羽林衛將士沒有一絲的猶豫,他們紛紛驚叫着向後爬開,還有人匆忙跳起,卻一腳踩中自己的前襟,失足仆倒在地,真是醜態百出。
柳河聽了田七娘的口諭,心中也有些吃驚,再見羽林衛持槍逼近的威勢,臉上不由變色,眼看那鋒利的槍尖及胸時,柳河暗暗驚出一身冷汗,他定了定神,用慷慨激昂的語氣大聲道:大王無私事!立儲樹嫡,守器承祧,關乎王朝興亡,怎麼能說是大王家事?
柳河想到爲人主的都是要三催四請的,也許這只是一個考驗,想到自己的擁立大功,不由心頭火熱……一想通了這個關節,柳河的怯意頓去,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隱隱有金石之音,不知就裡的人聽到這番話,沒準還真要把他當成了一心爲國的大忠臣。
對!我……我們是爲了大齊天下,死而無怨!我們死諫,我們要死諫!
柳河身邊幾個請願的主要人物連忙出聲應喝,但喊得底氣不足,嘴裡喊着視死如歸的口號,身子卻微微向後仰着。
內侍皺了皺眉,對柳河道:學士大人,小人奉有聖命,着你等馬上散去,還請學士不要讓小人爲難!
柳河聽他這麼說,心中更加有數了,他對其拱了拱手,正色說道:有勞再爲柳某通稟一聲,就說如果大王願召見,臣柳河與臨安百餘義士,寧願於宮門前赴死,以死相諫!
這個……
內侍略一猶豫,對柳河道:那麼有勞學士再等候片刻。
柳河微微一笑,道:有勞了!
內侍示意軍士看住這些人,轉身又往宮中走去。
內侍迴轉大殿,又向田七娘回覆一番。
田七娘聽他所言,微微沉吟了片刻,擺手道:叫那爲首的柳河進宮見駕吧!
遵旨!
內侍到了宮門高聲宣旨,柳河喜不自禁,連忙安撫好同夥,整理整理衣裝,隨着內侍入宮見駕。
中書宮裡今日正當值坐班的是上大夫姜德胥,姜德胥已經聽說了有人聚衆宮門,請求廢立儲君的事情。
在宮裡辦差的宰相、學士們身邊也有許多內侍服侍,這些內侍們出出入入傳遞公函,在宮裡走動十分頻繁,耳目特別的靈通。柳河等人受阻於宮門,就有個去宮門處傳遞公函的小黃門把發生在宮門前的一切看在眼裡、聽在耳中。
他馬上一溜煙兒地跑回中書宮,鸚鵡學舌一般把宮門外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姜德胥,姜德胥一聽不由勃然大怒。
姜德胥爲人高傲,脾氣暴躁,在當朝衆宰相里是最爲剛直強硬的一個人,而且也是保姜派的一箇中堅人物,一聽柳河聚衆鬧事,模仿路無痕勸進,在午門外大聲喧譁,請求廢儲君,改立田承乾,姜德胥頓時怒不可遏。
他扔下正在處理的公務,怒氣衝衝就趕向大殿,等他走到中書宮大門口時,忽然想起這般貿然趕去阻止,以當今大王的強硬性格,恐怕會心生氣惱,若是柳河趁機一番花言巧語說服了大王,聖旨一下,木已成舟,他也阻攔不得。
更何況他自己還是姜氏宗族,反倒不好說話。姜德胥腦筋一轉,急忙喚過報信兒的那個小太監,問道:早上那個進京報詳瑞的襄郡書生現在何處?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