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吞吞吐吐了好久,還是忍不住問道:“阿醜姐姐,誰把你打傷扔進臭水溝的啊?我替你報仇!”說着小虎拳頭握得緊緊的。
阿醜小嘴輕抿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答道:“不是……那個……因爲……因爲我偷了別人的東西。”
“偷東西?我都是一直乞討的。雖然餓不死,但也總吃不飽!”阿眉嘟嘟的道。
阿醜側過眸子微微嘆息了一聲,緩緩而道:“我不願偷東西,更不願乞討!我……我伸不出手……感覺很丟人!”
阿眉仿若很驚訝,乞討對於他就像喝水吃飯一般,而且是自己的食物來源。他不禁問道:“阿醜姐姐,難道偷東西就不丟人麼?”
也許骨子裡阿醜就有一種執着,她顰眉微皺,十分認真地想了想,回答道:“我只覺得,偷東西雖然被發現了,只需挨一頓暴打,如果是乞討,要伸手說乞討的話……感覺似乎就是不一樣……在捱打和伸手之間,我寧願選擇捱打!”
阿眉摸了摸腦袋,感覺阿醜姐姐似乎說得很有道理的樣子,但隨即又搖頭道:“聽不懂!我聽不懂!”
阿醜苦澀地笑笑,慢慢擡起頭,看着從廟頂破洞投下的那束陽光,和陽光中飛舞的輕塵,幽幽地道:“其實我自己也不懂……”淡淡的語氣,卻似有包含一切,冷淡中透出一股不凡之氣。
阿眉不禁被阿醜姐姐的氣勢震住,低語道:“醜姐姐,你真是一個奇特的小乞兒。”
阿醜倔強地強調:“我不是乞兒!我從來就沒有乞討過!”
“好吧好吧,阿醜姐姐,你不是乞兒,你是一個奇怪的小偷,這樣行了吧?嘻嘻……”
“嗯!”阿醜想了想,鄭重地點了點頭,認可了阿眉的這個評價。又咧開牙齒不全的嘴巴笑起來,醜醜的樣子。
接下來的時日,阿醜的臉總是淤青,這是被打的;阿眉的膝蓋總是破的,這是乞討跪的。兩人相依相伴,相親相愛。
對阿眉來說,一直以來,都是獨自乞討爲生,受盡白眼和飢寒交迫,這段與阿醜相伴的時光將是他最美的回憶。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是寒風徹骨的冬夜。
天空飄着雪亮銀白的雪片,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大家都躲在屋子裡取暖,不願意到街上吹冷風。
一個單薄的小小身軀,身上只穿了一件滿是補丁的破衣裳,有些皮膚還裸露出來,捲縮在冰冷的牆角,不斷的朝着自己的手吹氣。
來來去去的路人,對這一幕都視而不見,沒有人關心這孩子是否會凍死,好心一點的,說了一句可憐,就匆匆離去,沒有人願意脫下身上禦寒的衣物給這孩子。
"好冷,好冷……"小男孩在自己的手上吹氣搓手,希望能得到一些暖和,可是卻愈吹愈冷,愈搓愈冷。
這小男孩就是阿眉,他生病了,對小乞兒來說,在寒冬生病往往就只有等死。但對於這些可憐人兒來說,不是病死,就是餓死,總會有那麼其中一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眉連搓手的力氣都沒有了,耳邊只剩嗡嗡聲響,依稀見他看見了饅頭,看見了雞腿,看見了滿眼的繁華美食……
阿醜回來了。她走得有氣無力,滿身血跡,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兒。但她手裡捧着那隻破瓦罐卻是格外乾淨,瓦罐裡盛了半罐的熱粥。
阿眉早已經昏迷,只剩一口氣吊着。阿醜沒有多猶豫,她小心的捧着破瓦罐,如同捧着救命的仙藥一般,她一口一口,一口一口……沒有浪費一絲,嘴對嘴兒地餵給阿眉吃……
“小眉,快嚥下去,就會暖和了!”
這是普通的一個寒夜,但多年以後,阿眉永遠記得那一口一口的飯粥,那是如此溫暖,如此香甜,仿若有刺透靈魂的魔力一般,讓他堅持了過來。
可憐人兒的命,有時賤得像田埂上的野草,哪怕再多人踐踏,它依舊會頑強地活下去,而且會長得更多更好。
阿眉活了過來。
那夜的飯粥是阿醜第一次乞討,爲了填飽肚子,爲了活命,阿醜也成了一個結結巴巴、羞澀難當的笨乞討,也許這個小女孩把昔日的倔強着、驕傲、堅持,這一切深深地藏在了心底了吧。
冬夜嚴寒,兩個可憐人兒依偎。
“姐姐,我有禮物送給你!”小眉說着從自己髒兮兮的衣衫裡拿出一個東西,用一塊青布里三層外三層的包裹着,打開一看,竟是一支蝴蝶型的釵子,那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飛。
“好漂亮的銀釵!”
“這是阿孃留給我的,就送給姐姐了!”
“小眉,這是你娘留給你的念想,我不能要……要不,等你長大了,再買給我吧!”
“好啊!以後給阿醜姐姐買很多很多漂亮的釵子!”
……這個冬天,一個十歲的小女孩,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緊緊地抱在一起,靠着彼此身上的溫度來抵禦嚴寒……
細密如銀毫的雨絲輕紗一般籠罩天地,雨露拂吹着挺秀細長的鳳尾竹,匯聚成珠,水晶斷線一般,敲打在油紙傘上,時斷時續,清越如仕女輕擊編鐘。
春天來了,天氣暖了,小女孩和小男孩的日子好過了,但一件可怕的事情也發生了。
破爛的谷廟之中,一個頭發都掉光的乞丐,看上去就想一架破風車,也許是春暖撩人心,趁着阿醜睡着的間隙,他撲到了阿醜的身上,撒扯着她本來就很破爛的衣服,一張臭烘烘的嘴巴還在她身上亂親。
阿醜誓死反抗,拳打腳踢,她看見了那破乞丐的眼睛,那穢濁眸子發着詭異的精光,很陌生,也很可怕。雖然阿醜很堅強,很聰明,但卻沒這破乞丐的力氣大。
萬幸的是就在此時,阿眉從外面乞討回來了。看着那該死的破乞丐,看着左右躲避滿眼淚珠的狼狽阿醜,小男孩變得雙眼通紅,如同一頭野狼,仇恨、恥辱還有憤怒不可抑制。
阿眉就像一條爆發的孤狼,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瘋狂地衝了上去,狠狠的咂了上去,一下,兩下……直到破乞丐的血濺了阿眉一臉,直到破乞丐不能動彈。
阿眉滿臉是血,剛纔似乎耗盡了力氣,他一步一步爬回嚶嚶哭泣的阿醜身邊,緊緊地抱住了她。
阿眉一字字地對阿醜道:“誰想欺負你,我就打死他!”
這句話起了作用,掩蓋了阿醜的恐懼。
當夜,他們就離開了這破爛的谷廟。在這城市,他們依舊做着乞丐,因爲這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手段。經歷了那件事,阿醜將自己藏得更深,臉上的泥土抹得更厚,恐怕除了阿眉,沒人能夠看出這髒兮兮的阿醜是個小女孩。
父親說:“遙兒,你知道爲什麼你的乳名是阿醜嗎?”
“我生下來就醜唄!”
“哈哈……我的遙兒可不醜!因爲這世間醜比美好,大多數美掩藏的是慾望,是骯髒,是殺戮,反倒沒有醜來得真實……”
“阿爹,我聽不懂!”
“聽不懂沒關係,你只要記住,要活着,像個人一樣活着……”
“阿爹,阿爹……”
阿醜陡然從夢中驚醒,耳邊還久久迴響阿爹的話語。她的爹孃,她的子逍弟弟都在熊熊大火中變成了一堆灰燼,那時候,她也是驚恐、無措地哭泣,狼狽逃離了若水村。那破乞丐又讓她嚐到了那驚恐無措的滋味。
阿醜想知道那晚的真相,她想活下去,但老天會可憐這無助的小女孩嗎?
月色清涼如水,射進了街角。阿醜與阿眉簇擁着,阿醜又在說些阿眉聽不懂的話:“眉,我好怕,我怕自己真的變成一個乞丐了!我怕……總有那麼一天,我們也會像那破乞丐一樣,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說完這些話,阿醜眼神有無奈、淒涼、悲苦,看得人心碎。但一個小女孩爲什麼有這麼深刻的話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