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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高舉開完董事會後,興沖沖地去農行古城支行合資公司的外匯賬戶轉一筆錢發工資。他哪裡知道中國的外匯管制制度規定,資本項下的外匯是不可以自由兌換的,必須經過外管局嚴格的審覈。他又跑到外管局打聽,原來動這筆錢十分麻煩:首先是用途,早在省經濟合作廳的批文裡已經界定:“與7000萬元人民幣等值的外匯主要用於擴大井田和礦井設備改造。”外管局那位女處長還特意交代,結匯時要帶購買設備的合同或支付探礦權、採礦權價款的合同原件。高舉灰頭土臉地走了。本來賬上有錢,他盤算着先花外商的錢嗎,哪曉得日毛古怪地,(駝城方言:出人意料)這下勢了(勢:完蛋),那筆錢是看得見卻使不上。倒竈。
高舉儘管只讀過兩年制的高中,且那時的學生一天到晚在開門辦學,“學工學農學軍”刷大字報“也要批判資產階級”,但他還是精於算計的。在煤礦從挖煤工到倉庫保管到會計再到礦長,這一路上來表明這正是他的過人之處。客觀講,這種算計是小聰明,一旦形勢逆轉需要大聰明的時候,高舉這種自以爲是的小聰明往往會害了他。董事會開完後,高舉心裡有點不舒服。以後在公司哪有原來風光——說一不二;現在倒好,合資公司上面有個董事長壓着,動錢還得看財務總監的臉色。唯一感到些許安慰的是工資提到兩萬五了,漲了四倍。高舉想不通的一點是,你合資公司外方的7000萬資金全部到賬,你才正式佔70%的股份,那毫無疑問我聽你的,你是控股股東;而如今你外方纔到位30%,2100萬元,我們中方100%的資金到位了,是3000萬。也就是說我們是大股東,憑啥要聽你的?這不對,得找個律師問一下。諮詢的結果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外合資企業經營法》的規定和有關司法解釋,外方註冊資金如是分期到位的,其分紅和行使權力按其到位資金實際所佔比例實施。原來如此!這下高舉的腰桿硬了,再也不用怕那個頤指氣使、盛氣凌人的王建國了。
王建國哪裡知道高舉這種微妙的心裡強勢,只感覺他不像以前那樣聽話了。王建國確實也不知道關於中外合資經營企業法的那個司法解釋,他還以爲自己作爲董事長行使權力天經地義,合理合法。他把高舉叫來駝城酒店談工作,準備好好收拾他一下,給他點顏色看看。
高舉來了,一進門他就抱怨:“有啥重要事,你可以上礦上,我有一大堆事要辦。”王建國一聽就火了,他猛拍一下桌子:“你是董事長還是我是董事長?你大還是我大?你應該主動彙報工作而不是我找你!”只見王建國的頭像打了雞血,山丹丹那般紅,直到耳朵根。高舉也不示弱:“你找我就是要說這些?叫你那個博士老婆讀懂了中外合資經營企業法你纔敢上火!”說完,他一甩門揚長而去。
李海峰每天都到礦上整理文件資料,並歸類建檔。薪酬制度和考評制度也初擬出來了。從整理資料中,她瞭解了長城煤業公司也就是原來的羣英煤礦的發展史。羣英煤礦原來並不在瓦窯堡,而是城南的劉家峁,主要爲駝城市民供煤。20世紀80年代中期煤礦儲量用盡,礦井廢棄,羣英煤礦被迫搬遷到瓦窯堡。而當時正好省地質勘查大隊來駝城搞扶貧項目,就把位於瓦窯堡的5平方公里的探礦權合計5000萬噸煤捐給了羣英煤礦,羣英煤礦就在瓦窯堡打了一口斜井、一座豎井,重新申辦採礦證並向省裡和國家計委申請生產規模和批件。
李海峰正翻看原國家計委批給陝西省計委的《關於覈准陝西省駝城市羣英煤礦的生產規模的批覆》,批覆中核定年產量爲60萬噸。批覆中還有這樣一句話:“瓦窯堡村以東以北緊鄰羣英煤礦採掘區的30平方公里的沙漠草灘區爲羣英煤礦的預留井田。”晴天霹靂!石破天驚!憑着天生敏銳的嗅覺,李海峰像坐雲霄飛車!太刺激了,這句話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就憑這句話,長城煤業公司多了3億噸煤(按駝城平均每平方公里1000萬噸煤的儲量算)。當然,這句話還要諮詢省發改委和國土資源廳、國家發改委和國土資源部。但憑李海峰的學識和經驗判斷,應該不離十。李海峰帶上這份文件,懷揣這個石破天驚的秘密,徑直地去找老公王建國了,她沒敢打電話,生怕打電話泄露了機密。
王建國在酒店的房間開着電視正生着高舉的氣。李海峰興沖沖地叫着:“老公,天大的秘密,我們發達啦!”王建國的心情糟透了,沒好氣地說:“你有病啊,發你的頭啊。一驚一乍的。”李海峰將文件往王建國面前一撂,“你纔有病呢。自己看。”李海峰說完上洗手間去了。王建國拿起文件看着,當看到“30平方公里的預留井田”字樣時,張開的嘴半天也合不攏。居然有這等好事!3億噸煤是什麼概念?按照現在的市場行情每噸煤的探礦權賣2元的話,3億噸煤的價值最低是6億元!自己辦採礦證自己開採,它的價值至少要增加十倍!兩口子分析各種可能性:藏在原國家計委的批覆文件中的這句話顯然中方不知道。這個文件塵封在一大堆資料裡誰也沒有在意。駝城政府各部門更不知道,不然合資的條件肯定不是現在的條件。還有一個疑問是省上的國土資源廳和省發改委如何看待這句話?國土資源部和國家發改委呢?尤其是國家發改委還認原國家計委的賬嗎?畢竟這麼多年了。再說,即便認賬的話,駝城政府這邊反悔咋辦?或者不反悔它增加合資的附加條件咋辦?王建國剛纔生的氣煙消雲散,雲蒸霞蔚了。一種莫名的快感就像用鼻腔剛吸了一管兒白粉瀰漫全身,飄飄欲仙。他隱隱地感到跟錢進攤牌、報復錢進的時機到了。
一刻也不能等。立馬訂機票,王建國飛西安,李海峰飛北京。分頭打聽,一定要找到相關部門逐一覈實。暫時不要告訴合資公司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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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峰在北京同學多。本科、碩士和博士的同學加上校友不下百人,打聽這點事還是手到擒來的。也巧,正好就有同學在發改委和國土資源部上班。打聽的結果連李海峰自己也難以置信——那句話“瓦窯堡村以東以北緊鄰羣英煤礦30平方公里的沙漠草灘區爲羣英煤礦的預留井田”不僅有效,而且還可以按歷史遺留問題申請辦理。“歷史遺留問題”如何解釋,她在國土資源部礦產資源儲量司的校友說,就是按當時的價格辦理!當時的價格是多少?校友查閱後告訴李海峰:探礦權每噸煤2毛到4毛人民幣。李海峰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含而不露地說:“是嗎?那謝謝你,到時候還得麻煩你。”
李海峰趕緊給老公打電話傳遞着更大的喜訊。老公在省上也搞清楚了——你們公司只要有駝城政府方面的支持,由市煤炭局準備材料報上來,我們負責向國家發改委和國土資源部轉遞,審批權在北京。夫妻兩人在北京、西安巡迴調查一圈後,人不知鬼不覺地潛回了駝城。
兩口子又重新回到駝城。他們走的那周,高舉一直不踏實:該不是因爲生我的氣不玩兒了吧。不至於啊,五十好幾的人了,就這點氣量?所以聽說他倆回來了,高舉請他倆去一個叫做小紀汗(蒙語:酸刺林)的蒙古包農莊吃飯。也是想緩和一下尷尬而又緊張的氣氛。
從駝城往西北二十來公里就到了小紀汗鄉蒙古包農莊。這裡是風沙草灘區。是農耕、遊牧交匯處,蒙人、漢人雜居處。遠處有不大的草場,馬、牛、羊在草場覓食;也有正在備肥料春耕的農田,主要種玉米、西瓜和苦菜。所謂蒙古包也就是老闆開的農家樂飯館。它的好處是私密性好。一桌客人一個蒙古包,談事方便,是駝城政府官員們的至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