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峰和王建國商量,要不要找個律師諮詢一下。“諮詢什麼?”王建國問。李海峰說:“當然是錢進欺詐我們簽約的事。”王建國說:“你傻呀,錢多了花不出去?就別說你沒有任何證據,光是打電話、面談他們都要帶上秒錶掐表收費。在香港打官司那是富人的遊戲。應了中國一句古話:餓死不做賊,冤死不告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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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駝城那邊,錢進通過電話告訴了香港這邊發生的事,並如此這般地交代張慧能怎麼說、怎麼做。
張慧能因爲公司建賬的效率給高舉留下良好的印象。更有一件事讓高舉對他刮目相看,張慧能主動提出要下礦井看一看。這是外方人員中第一個提出要下井的人。當時斜井還有局部的結冰,很容易摔跤,但張慧能還是執意要下井,去看看礦工兄弟們。高舉有點感動,讓掘進隊長老劉陪他下去。頭戴礦燈,扛着風鎬,亦步亦趨地跟在老劉身後,張慧能下到負130米的井底,到了巷道,心裡有點打顫,那種感覺似乎就是到了傳說中的地獄了。只見礦燈照耀的光柱裡,成千上萬的粉塵在舞動着,越往深處走,呼吸就會越來越吃力。老劉介紹,這是皮帶機,主要把煤傳送到坑口地面。煤從前面2公里的工作面用農用車轉運過來,卸在皮帶機上。巷道里這些柱子都是原煤,6×8米的支護。你看,頂板留有30公分的原煤做支護。像有些地方薄了稀鬆了,就打上金屬錨杆加固。巷道兩邊的水溝主要排水。張慧能說:“這多浪費啊,那100噸的儲量才能挖多少出來?”老劉說:“最多50噸,回採率50%。”一路往前走,聽到人聲了,老劉介紹,這是第一巷道的工作面,炮工正在打眼填裝炸藥,準備放炮。張慧能打了個冷戰,這井下與我們想象的完全不同,居然還能放炮!黑暗中,張慧能問,要是瓦斯爆炸了咋辦?老劉告訴他,駝城這一帶的礦井瓦斯濃度很低,不會發生爆炸。再說了,咱們安裝了瓦斯報警器,只要濃度達到臨界值就會自動報警。第二巷道機械聲轟鳴,原來是剷車、裝載機在將原煤裝上農用車。這裡粉塵更大,噪音震得耳朵發麻,想想看,礦工在這種環境持續工作8個小時那該是什麼感覺?
張慧能在井下足足待了2個小時。上來後他回辦公室照了照鏡子,好傢伙,除了眼球、牙齒是白的,其餘全是烏黑烏黑的。他試着擤了一下鼻子,鼻涕是黑色的。他又摸了一下耳朵眼,也是黑的。高舉笑着說:“這纔像咱礦上的人。大城市來的炭毛子。”
晚上高舉拉上張慧能喝酒。高舉想試試他的酒量。因爲第一次跟他喝酒他喝了半斤多臉也沒紅一下,看來這傢伙是海量。張慧能想着錢進交代的任務:不經意地泄露王建國、李海峰的“機密”的機會就在眼前。喝到七八成時以醉話的形式說出,所說的“機密”似說非說,似有非有,這纔是最高的境界。
酒席上高舉的大姐高英也在座。張慧能聽說高英是駝城羣藝館的館長,激動得手舞足蹈。張慧能說:“我在倫敦大學讀的是東亞民間藝術專業,在學院民間藝術博物館裡看過咱們駝城的剪紙、石獅子、漢代畫像石和麪人人。大姐,結識你真是天意啊,你一定要帶我見識見識這些民間高人。”高英說:“是嗎,真是太好了。沒想到駝城的民間藝術早已走向世界了。你對這些有興趣,這也正是我的工作。慢慢來,我來給你安排,包你滿意。”張慧能與高英你一言我一語,讓高舉感覺好像有點喜歡上這個後生了(駝城稱青年未婚男子爲後生)。還是老規矩,搖骰子吹牛,吹幾喝幾,上七減半。每人輪流打通關。酒席上還有帶張慧能下礦井的老劉。張慧能會來事,他首先敬老劉,稱他爲師父,帶他下礦井;他再敬大姐,聲稱今生有緣,趣味相投,視爲知音;最後又敬高舉,感謝高總的關照。每人三杯,這就把九杯酒喝下去了。他恍然大悟,人要是往醉處喝,那就太容易了。搖骰子的環節張慧能胡吹亂喊,當然輸得很慘,高舉他們當然也贏得高興。差不多一斤下去了,高英對高舉使眼色,意思是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張慧能就來個借坡下驢,裝瘋賣醉。我告訴你們一個秘密,你們可要給我保——保密。你——你們——發——發誓,我——我才說。他乾脆結巴了。高舉、高英笑得前仰後合,好,好,我們發誓,你就說吧。張慧能說:“其——其實,王建國兩——口子是——是假的外——外商。他們沒——沒錢,錢是趙——趙總和錢——錢總出的。”說完,張慧能一頭埋在桌子上沒動靜了。
高舉對高英說:“年是(駝城方言:去年)我有些懷疑,爾格(駝城方言:現在)勢了。這婆姨漢哄了政府也哄了我們。我說怎麼憑空冒出了錢進、趙牧之呢,你看他們的派頭,一看就是做生意的。可王建國、李海峰咋看咋不像。”高英嚴肅地說:“先不要言傳。這事非同小可,等覈實了再說。”高舉搖醒張慧能:“我問你,那我們和郝市長一起在王建國、李海峰的辦公室裡開會,那辦公室是咋回事?難道也是假的?”張慧能說:“租了一天。”說完,頭又耷拉在桌子上。“媽的,這婆姨漢,一滿(駝城方言:全部)都是假的。”高舉有些生氣了。張慧能出色地完成了錢進交代的“泄密”任務。這一夜,高舉、高英姐弟倆通宵未眠,他們在分析各種可能的結果,商量着應對的策略。高英告誡弟弟:在沒有摸清外方各自的實力之前,咱都不要得罪,先把這個事捂住。對我們中方小股東而言,外方的內部鬥爭客觀上對我們是最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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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國、李海峰又來到駝城。首先,讓王建國不爽的是兩口子下飛機後高舉居然沒有派車接機。兩口子只好灰頭土臉地打的士到了酒店。走了半個多月了,得找張慧能瞭解一下情況。張慧能到了駝城賓館308房間,王建國劈頭就問:“我們不在,你就是外方的代表,公司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張慧能說:“我都按時上下班,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啊。”“那這段時間高舉在忙乎什麼?”王建國進一步追問。張慧能說:“我哪能知道他天天都忙些什麼?他是總經理,我總不能讓他給我彙報吧。”王建國一聽勃然大怒,他猛拍了一下桌子:“派你來不是吃乾飯的,你要盯住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王建國顯然因爲高舉沒派車接他而遷怒於張慧能。張慧能也火了:“我是財務總監,不是間諜,我沒有義務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監督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李海峰趕緊制止老公:“你的臭脾氣又犯了。小張,你回公司吧,王總說得也有一些道理,多留個心眼,我們纔是一家啊。”張慧能嚇出一身冷汗:難道這麼快就被高舉他們出賣了?
王建國一下飛機就給高舉打電話,一連打了三次都是無人接聽。李海峰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難道出什麼事了?
李海峰的預感是對的,高舉這次打算先晾這婆姨漢三天,看他們有甚反應。高舉很爲難啊——在政府官員的眼裡,一旦張慧能所講的“秘密”屬實,那他高舉也脫不了干係,他還有可能被懷疑是與王建國串通合夥欺騙政府。而且你還解釋不清楚。一旦合資公司出了毛病,高舉你如何面對背後一長串持股的領導?你捂住吧,一旦敗露,你高舉更是錯上加錯。總之是左右爲難。但有一點高舉是下了決心的,一定要當面挑破這對婆姨漢的僞裝,不然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
第三天,高舉、高英露面了。姐弟倆來到酒店,王建國的臭脾氣又發作了:“高舉,你在搗什麼鬼?咋不接我的電話?你還有規矩嗎?”高舉也拉下臉說:“我沒有規矩也比你哄人好。”李海峰聽不下去了:“有啥事你們哥倆好好說,怎麼一見面就掐起來了,都像吃了槍藥。”高舉乾脆直截了當:“你告訴我,合資公司那筆錢是誰出的?你們香港的辦公室又是怎麼回事?你們婆姨漢把我們駝城人都哄了。”王建國憋得臉通紅,說不出一個字。李海峰義正詞嚴大聲說:“造謠!誹謗!污衊!你們聽誰瞎說的,錢進還是趙牧之?”高舉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我們駝城人結實,最恨人哄人。”高英接着說:“這裡沒有外人,我們希望你們婆姨漢當面給我們講清楚。”李海峰突然像被針扎破的氣球,癱在地上了,變成一張皮。李海峰的淚蛋蛋又出來了,這次應該是真的。她開始哭訴道:“我們是被錢進、趙牧之這幫國際騙子騙了啊。我們砸鍋賣鐵賣房子,歷經千辛萬苦,折騰了兩年多才拿到駝城這個項目。本來說好了他們倆拿錢出來跟我們合作,可誰想到他們把合同裡的投入改成了融資投入,還讓我們還本付息,等於從我們手裡搶走了一半的股份。他偷偷加了兩個字。當時我和王總都沒發現這個陷阱就簽了字。我們好冤啊!”嗚嗚嗚嗚……李海峰失聲痛哭起來了。
王建國緩過勁來了,他接着說:“這次回香港,我們給了錢進他們三個選擇,一是直接投入7000萬;二是連本帶息退回他們的錢,他們走人;三是他們投入的2100萬折算成股份,佔合資公司21%的股份,以後的出資跟他們無關。他們不接受,要求把他們投入的錢原路退回,不要利息。原路返回怎麼可能?合資公司還不黃了?”高舉說:“說句公道話,這就是你們沒有路道了。你們婆姨漢簽了字,沒看清楚那是你們笨。人家不拿錢,你合資公司立不起來,政府這邊你還違約。你現在趕人家走就太不仁義了。說個不好聽的話,你這是過河拆橋啊。”李海峰擦乾了眼淚,說:“高總,話不能這樣說,他們騙人在先,沒有誠信可言,以後怎麼合作?不如我們兩家合作,我們讓出10%的股份給你。”高舉無語,心想你們婆姨漢不也是瞞天過海哄我們嗎?你們又有何誠信可言?誰又敢信你們呢?不過,這10%的股份對高舉卻極富吸引力,就像鐵屑遇到磁鐵,飛機遇到跑道,瞌睡遇到枕頭,強盜遇到賊打架。高舉不動聲色地說:“你們內部太複雜了,我們見識少,解不下。”王建國看出高舉已經動心卻又不動聲色地裝逼,他撂出一顆足以把高舉炸暈的定時炸彈:“實話告訴你,我和海峰憑我們的關係,能以擴大井田的名義拿下3億噸煤的探礦權,只要你全力配合。上面的關係我們已經全部疏通了。”高舉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他的五官在放大,瞳孔發出了一道道激光。“這是真的嗎?你們要是真有這個能耐,我高舉就是賣棵兒(駝城方言:一個兒子)也要幫你。”高舉自己也沒有想到怎麼對王建國、李海峰的忌恨和憤怒都煙消雲散了呢。
李海峰說:“我們這就草擬協議,用我們在礦上的股份做擔保。我們先帶你認識一下給我們辦礦權的幾個官員,你認可了,我們就籤協議。錢進、趙牧之他們出局。”高英發話了,她說:“這可不是小事,容我們商量商量再說。”
這是一個典型的“慕尼黑協定”啊!只是錢進、趙牧之還矇在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