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4年2月8日下午3時,採煤二隊的炮工高非在打炮眼時發現有水沁出,立即報告井下當值的張副礦長。張金龍副礦長已經來不及向地面領導報告,拉響撤退警報,並組織井下作業的150號礦工安全有序地升井。當張金龍率最後一撥人撤出時,巷道里的水已經淹至膝蓋。真是天佑羣英煤礦!要不是發現得早,撤出及時,那無疑又是一次震驚世界的礦難!
儘管沒有人員傷亡,但是這個事故還是引起省、市、區三級政府相關領導的重視。因爲死不死人、死多少人直接決定了他們的政治前途和政治生命。上面領導最喜歡講“舉一反三”。所以省領導當即決定全省煤礦停產一週,進行地毯式安全大排查,排除安全隱患。同時責成駝城市煤炭局牽頭成立“長城煤業公司羣英煤礦2·8透水事故聯合調查組”,組長直接由陳局長擔任。調查組的主要任務是查明事故真相,查明是天災還是,並對相關責任人給予處罰,對發現事故隱患、組織撤退的有功人員給予表彰。
事故發生時,公司兩個主要責任人都不在現場。董事長王建國風風火火、驚慌失措地買到當天航班的最後一張機票從北京飛到駝城。而李海峰只能坐下一個航班,第二天趕到駝城。總經理兼礦長高舉那天中午喝多了酒正在家裡午睡。王建國第一時間先去聯合調查組報到,然後纔去礦上了解詳細情況。當他得知高舉當時不在現場時大發雷霆,揚言要撤了高舉的職。高舉也不示弱,他反脣相譏:你也不在現場,也該撤職。兩人相持不下。還是張慧能提醒道:你們這樣爭吵無濟於事,這還有意義嗎?眼下最重要的是儘快敲定治水方案,儘快恢復生產。否則停產一天,損失就是幾十萬。
兩週後聯合調查小組的事故調查報告出爐:事故源於地下火山岩積水,地質勘探資料不全所致。幸虧發現早,撤退及時有序,無人員傷亡。鑑於主要責任人都不在現場,有失職之咎,決定給予董事長王建國罰款5萬、礦長高舉罰款3萬人民幣的處罰;鑑於高非發現及時,張金龍副礦長組織撤退有序,給予副礦長張金龍獎勵5萬、炮工高非獎勵3萬的嘉獎。望長城煤業公司認真吸取教訓,加強管理,儘快制訂治水方案,儘早恢復生產云云。
在競標選擇治水隊伍時,王建國與高舉又發生激烈的衝突。高舉傾向於找省地勘大隊15隊。這支隊伍長期在陝蒙交界的毛烏素沙漠一帶作業,水文地質情況熟悉。對沙漠煤礦的治水有豐富的經驗;市、區領導也竭力推薦這支隊伍;王建國則不以爲然。爲防備高舉在競標中吃回扣,他主張用大型的國企徐州煤礦的治水隊伍。理由是設備先進,經驗豐富,操作規範,履約能力強。這兩支隊伍的治水方案大同小異:都是從地面根據礦井座標精準打鑽。鑽孔穿透離地表130米的垂直距離徑直落在巷道頂部中心的位置。然後將鋼製的套管順着鑽孔衝壓到巷道頂部。隨後就是往空心套管中注入速凝水泥砂漿和水玻璃,這樣就在巷道中形成一道隔離牆。共打數十個鑽孔將礦井下的巷道分段間隔,此時再用數臺大功力水泵抽水。如果水位下降,則治水即告成功。工期和報價方面雙方都相差不大:工期6個月。進場準備一個月。全部工程包工包料800萬。
王建國代表70%的大股東。他又是公司董事長,他的意見自然佔上風。最後議定的結果是徐州煤礦的治水隊勝出。高舉很是惱火。果然不出王建國所料,高舉的確吃了人家的回扣。他悄悄退回了省地勘大隊15隊送上的20萬禮金,心裡可是憋足了一口惡氣。
張慧能和高舉在計算着這次事故的損失。高舉說,損失不光這治水的800萬。煤礦的挖煤工你還得在停產期間發工資,否則他們流失到別的煤礦,一旦你恢復生產,在哪裡能找到幾百個熟練工人?你得出錢把他們養着。再就是井下的皮帶運輸機、電氣設備和40輛農用汽車全部報廢,這項損失不低於2000萬元。還有公司半年沒有收入,這項損失就達1個億!治水過程中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總之是逑勢了(逑勢,駝城方言:完蛋)怕是幾年也緩不過勁來。張慧能表示贊同。他對高舉說,這場突如其來的透水事故對外方而言,主要是造成煤礦估值的快速調減。美國那邊的上市大受影響。高舉說,還想着上市呢,我看沒戲了。股東那麼多連環官司在打,這又出了事故導致停產。美國人就那麼傻,他們會讓你在他那兒上市圈錢?
是的,誰也沒有想到這場透水事故推倒了長城煤業公司的多米諾骨牌——5個月後的一天早上王建國在監獄放風。當他擡頭看着明晃晃的金色太陽時,還是想起了自己堅持用徐州隊伍的這一幕,因緣自此註定。
徐州煤礦治水隊工程進展並不順利。前三個月打了十個鑽孔,只有一個達到目標:打穿了巷道的頂部。其他鑽孔均偏離巷道,全是廢孔。他們抱怨公司提供的地質勘探資料和井下巷道座標不準。高舉則認爲是他們沒有經驗,對北方沙漠水文地質情況不熟造成的。眼看徐州治水隊違約已既成事實,公司上下的埋怨都集中在王建國身上。高舉甚至有點幸災樂禍,心想這下有好戲看了,看你王建國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2
ωwш ▪ттκan ▪¢ o
其實此時最着急的人是陳林和馮市長。眼看陳林和馮市長入股一年多了,這期間發生太多的事情。先是王建國被郵包炸彈炸傷,至今案子沒破,不知何人所爲。既便按王建國、李海峰夫妻的推測肯定是高舉、趙牧之所爲,但你沒證據;再說股東之間搞成你死我活,以後還怎麼合作共事呢。接着是煤礦發生透水事故。這一停產差不多一年又過去了,哪有什麼紅利可分?這邊5000萬的貸款兩年利息就差不多上千萬呀。
不該趟這趟渾水呀!馮市長有些後悔了,而且關鍵是咱們倆至今沒有合法的股東地位。香港的官司恐怕要打到猴年馬月,怪就怪你太相信老領導、太相信熟人了。事先沒有做詳細的調查瞭解。馮市長追悔莫及地說:“小陳,教訓深刻啊。聽起來輕鬆賺錢的生意一定有詐!我看你暫時把重心轉移一下。這邊的工程讓你副手負責,我多多配合。你要全身心投入到煤礦公司的事上去,要參與他們的經營和管理,最大限度地爭取我們的合法利益。畢竟我倆在香港好百年公司佔有50%的股份,相當於在合資公司佔有35%的股份呀,我們不能袖手旁觀。”陳林說:“我也是這樣想的。王建國沒搞過企業,不知道如何與股東打交道,關係搞得太僵。這次他執意堅持用徐州煤礦治水隊施工。現在看來肯定在半年裡完不了工,中方那邊意見很大。我打算下週就去駝城,就住在礦上。關鍵是如果名正言順地得有一個名頭,有一個職務。這還得跟王建國、李海峰夫妻倆商量。”馮市長說:“那倒好辦,董事長助理最合適,還不用開董事會。王建國不在時給你一個授權,你就可以代行董事長職務。”陳林說:“這個主意好。我安排一下這邊的工作就動身。”
張慧能通過電話將煤礦透水事故、治水以及損失向趙牧之做了詳細彙報。此時趙牧之已無暇顧及駝城的事,只是交代讓張慧能盯緊點。他告訴張慧能,正全力以赴營救錢進。錢進因擔任一家國企上市公司賣“殼”的顧問,涉嫌勾結國企領導賤賣國有資產和非法牟利,被上海警方拘捕。趙牧之正疏通關係,多方籌集資金,將錢進已經賺到手的3000萬利潤吐出來。爭取錢進能夠取保候審,重獲自由。
李海峰聽到這個消息興奮不已,她和王建國商議着趕緊寫上一份舉報材料給上海警方,歷數“跨國巨騙”錢進合同詐騙的犯罪事實和涉嫌利用郵包炸彈炸傷董事長王建國的犯罪事實,要求上海警方數罪一併立案偵查。李海峰、王建國這種“落井下石”的做法並未奏效。因爲警方立案有一個管轄權的問題。何況郵包炸彈事件西安警方已經立案,只是未能破案。上海警方在提審錢進時,順便詢問了錢進。錢進惱怒至極,當場斥責李海峰、王建國這對兒狼狽爲奸的狗男女信口雌黃,顛倒黑白。
錢進被趙牧之從上海閘北看守所領出來時,已經足足關了5個月。看着錢進的狼狽相,趙牧之只想笑。本來就瘦小白淨的小臉又瘦了一圈,眼窩凹陷得更深了。一副近視金邊眼鏡直往鼻尖上掉。剃了光頭的腦袋頭髮還沒長長,就像麥田秋收後的麥茬,參差不齊,雜亂無章。趙牧之打趣道:“錢博士,這下你可嚐到失去自由的滋味了。作爲男人,你總算補上這一課!”錢進深有感觸地說:“相對於自由而言,錢算什麼東西?連王八蛋都不如。看守所一點尊嚴沒有,一羣壞男人吃喝拉撒羣居一起。那種滋味呀,他奶奶的,剛進去那會兒我就只是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