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今天吃來自烏審旗的風乾羊肉。蒙人冬天殺了羊用木架子掛起來風乾，味道是既有臘肉味又有羊肉的濃香味。他們一般不賣，只留給自己吃。他們說風乾羊肉有天地日月的精華。再說了，五斤肉才能風乾成一斤。他們放羊時揣上一塊乾肉捎上點鹽巴蘸着吃。”高舉介紹道。“就吃生的？”李海峰問。“可不咋的，生的更好吃。就像你們在香港吃的牛肉乾。”李海峰搖搖頭：“飲毛茹血的基因。”李博士的話高舉沒大聽懂。
香噴噴的風乾羊肉上桌了。餐桌擺在炕上，三個人盤腿坐在炕上。主要是羊排和羊腿。肉塊大得少說也有半斤，只能用手拿着啃了。王建國啃了一口：“嗯，好吃！高舉沒誇張。”李海峰拿了塊羊排啃了一小口，嗯，實在好吃。濃濃的香味而又不膩，嚼起來似乎又入口即化，完全沒有羶味，但卻又羊肉味十足。配上一種特製的酥油茶，可以幫助消化。
王建國引入正題。他問高舉：“你比方說，我們要擴大井田，向國家要資源，怎麼才能獲得批准呢？”高舉說：“駝城這邊有詳細的規定。申請資源一般先通過技改擴大生產規模，擴大了生產規模那你原先的儲量就不夠用了，就得新增儲量。可駝城市還有一個規定是年產量超過百萬噸就得上煤的三個轉化的煤化工項目。三個轉化就是煤制油、煤制氣和煤制甲醇。三個轉化都是投資大的項目。小的一般就得3~5個億。”“那要是不搞三個轉化呢？”王建國問。高舉說：“那就看你關係硬不硬。還要捨得花錢。”“誰說了算？”李海峰問。“駝城這邊是市長辦公會定。煤炭局跑腿。省上是發改委、國土資源廳和煤炭廳。最終是國家發改委批生產規模，國土資源部批資源。”王建國說：“好比我們這個礦，搞上3億噸的儲量，那年產規模要多大？”高舉說：“這可以反推，3億噸按回採率50%計算，可採煤1億5千萬噸。服務年限按50年算，年產量爲300萬噸。上百萬噸就算是大型煤礦了。那就要上煤化工項目。”李海峰說：“聽起來挺複雜的。”高舉說：“可不，最近有炒賣探礦證的，出價每噸快到3塊了。所以政府把資源卡得很緊，沒有相當的關係是辦不成的。不過，咱們的合資批文上不是有五年內產量擴大到120萬噸以上的規定嗎？”
高舉一句話提醒了王建國，是啊，當時郝市長還強調要做大做強，政府全力支持合資公司並給配資源的呀。王建國心裡有譜了。看來手續是麻煩點，但只要有關係，該花錢時花錢，事情就能辦成。此時他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恨不得立馬飛回香港與錢進那個騙子攤牌。
吃完風乾羊肉在回公司的路上，高舉告訴王建國又一個好消息，據說國家要放開煤價，由原來的“計劃煤”改爲“市場煤”。受到這個消息的刺激，這幾天煤價每噸漲了20塊錢。好消息接踵而至，王建國夫妻倆的心情啊簡直是心花怒放。可懷揣着秘密又不能泄露，所以直憋得發慌，只能是暗爽。
這時，錢進打來電話，告訴王建國財務總監張慧能明天到駝城，他還帶來了北京天平會計事務所幫忙合資公司建賬。錢進建議直接上一套用友財務軟件，便於公司以後的規範運作。王建國裝作平靜的口吻對錢進說：“知道了。月底我們打算回一趟香港，好百年公司順便開個會。你通知一下趙牧之董事吧。”說罷，他看了一眼李海峰，李海峰點了點頭。
3
財務總監張慧能畢業於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東亞民間藝術專業，他是錢進的妻弟。因爲不想教書，也不想從事研究，所以工作一直難找。錢進迫於老婆的壓力，乾脆就把他安排到駝城長城煤業公司幹這個財務總監。兩萬一個月的工資還算不錯。可問題是他一天財務也沒學過。錢進找來一本英文版的財務總監速成的書，告訴小舅子認真學習，一週後我出題考你，能打80分你就算合格。這個財務總監職務就是你的。結果是張慧能順利通過錢進的考試，拿到90分。錢進頗感意外：沒想到這小子學文科的居然能搞懂財務問題。其實，吸引張慧能的根本不是這些東西，而是他對駝城一帶的民間藝術十分喜愛。在倫敦大學的亞非民間藝術博物館裡，他就看到過來自祖國駝城、延安的剪紙，綏德的漢代畫像石和石獅子以及神木、府谷的長脖子麪人人。他癡迷這些東西，但他又不願意靠這些東西謀生。錢進交代，你剛去，人生地不熟，先住幾個月酒店，費用我給報銷。等混熟了再租房住，這樣安全些。還有就是多看眼色少說話，與王建國董事長和中方高舉總經理處好關係云云。
合資公司建賬一週就完成了。會計事務所分別出具了中方30%資金（煤礦固定資產）到位的驗資報告和外方與2100萬元等值的港幣資金到位的驗資報告。關於是否上財務軟件，高舉猶豫再三。他心痛那10萬塊錢。總想着花10萬中方就等於出3萬。最終還是同意裝財務軟件，但要求用友在駝城的分公司負責免費培訓合資公司的財務人員並提供諮詢服務。
建賬過程中發現兩個問題：一是中方出資的1000畝土地原來屬國企時是行政劃撥地，必須轉名到合資公司名下，但至今沒辦。高舉解釋的原因是：土地局黑呀，讓我們打500萬過去做做賬，轉名、改變土地使用性質後再退回給我們。你信嗎？這還不是肉包子打狗！反正土地在使用着，誰也拿不走。張慧能不以爲然，他說，但從財務的角度看，這塊地相當於沒入進合資公司，也就是說你中方的資金沒有完全到位。或者換一句話說，你中方的注資有瑕疵，驗資報告必須出具保留意見。張慧能向王建國如實彙報了這個問題，王建國的答覆出乎意外：好事啊，你中方的屁股也不乾淨。反正土地轉不轉名也不影響合資公司的正常使用。第二個問題是從駝城市財政局確立的改制基準日到合資公司建賬基準日中間有三個月的空當期，這期間煤礦賣煤的利潤有1300萬，該筆錢如何認定。高舉的意思是這筆錢與外方無關。張慧能對王建國說：“從財務的角度看應該屬合資公司。道理很簡單，作爲合資公司的資產，採礦證上的儲量減少了啊。”王建國說：“是啊。你幹得好，當然屬合資公司。我來找高舉談。”
王建國找來高舉談1300萬的事。高舉語氣很硬：“也不抵，你想也不要想。這是合資之前的盈餘截留，相當於政府利用改制給員工送的紅包。我跟小張說了，這筆錢要劃給原羣英煤礦的員工持股會。”王建國說：“那你賬面怎麼處理？怎麼平賬？怎麼說清楚？”高舉說：“這你不用操心。財務我比你懂。”
王建國碰了一鼻子灰，感覺這個高舉如今是越來越難纏了。自從老婆提醒他，根據高舉說的那個中外合資企業經營法的司法解釋，你對高舉現階段只能是“協商”而不能“命令”，更不能動不動發脾氣。你畢竟資金沒完全到位呀。再說了，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還是忍忍吧，把“刀”放在“心”上。王建國哪裡能嚥下這口氣。他盤算着，那1300萬元早晚會弄到我手裡。
一場突如其來的沙塵暴降臨了。王建國、李海峰還從未經歷過。但見狂風怒吼，黃黃的沙塵遮天蔽日。大街上50米內都看不見東西。街上的行人或戴大口罩或用頭巾包着頭部，駝城真正變成了中國的“科威特”了。街上的汽車緩慢爬行，開着霧燈。李海峰迴到酒店。她對着鏡前燈一看：只見自己的眼角、耳朵眼、鼻孔、臉上的褶子還有牙縫裡都是沙粒。再看窗臺，已經落了一層厚厚的沙塵。駝城賓館停車場裡的車全部披上一層沙塵外衣。用駝城人的話說，駝城的春天是最難活的。是的，每年3~5月是駝城沙塵肆掠的季節，平均每年有9天沙塵天氣。主要集中在北部風沙草灘區的長城沿線，毛烏素沙漠南緣。因爲降水少，氣候乾燥；植被覆蓋低，地表裸露；一旦風力極強時，自然就會飛沙走石，空氣中混合着細沙、黃土末、煤粉塵和各種飄浮的垃圾包括樹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塑料袋。
這種鬼天氣，等不到月底了，王建國兩口子決定提前回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