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無淵崖底

幻千影爲她驅寒時蘇依便醒了,不止是因爲手腕源源不斷的溫暖,更是後頸躍動的灼熱刺激着她的神經,那種似乎與他心跳似有若無的契合讓她沉迷。

在他手腕離開的剎那,後頸卻傳來一股暴亂的痛感,蘇依驀然驚醒!身爲習武之人,又是一名醫者,她自是知道幻千影對於氣息的敏感,稍有波動便能讓他察覺,連忙收回六識使身體陷入一種近乎深度沉睡的玄鈍空明之態。

這即爲醫學上的自我催眠,這種睡眠狀態下人可以清晰的感知外界,獲取信息並進行準確的反應,甚至比清醒時還要靈敏。不管是幻千影賜名玖狐,還是說的“是誰救走他呢”,或者冷月門外交代的奴籠,都一一落入蘇依的耳中。

蘇依直覺告訴自己,幻千影說的被救走的人是玄夜,這也是她潛意識的反應。她寧願當他還活着,在世間某處不能與她相遇的地方,這樣不管多艱辛,她就算尋得一個理由,一個爲了再度相遇而勉力活下去的堅持。

“天下之大,我只要你活着。”

接下來的幾日,蘇依過得相對安閒,眸光卻一日甚過一日的寒涼。那些婢女嚴格執行冷月的交代,只讓她有活着的一口氣,比起那一夜也只多了一牀被子。

沒有服藥,蘇依一直病氣奄奄的,生病第二日的時候她終於能坐起身,趴着窗看倒了外面與世隔絕的風景,正午一道光牆橫亙崖底,照在溪澗之上,泛着金潢色的流沙,折射到佈滿青苔的崖壁上,像漫空遊走的白衣仙影。

病情日漸好轉,蘇依觀察了幾日,每天的同一時辰,都有一隊裸體的美貌女子在窗外的溪澗走過,嘴角含着笑,踩在光滑的鵝卵石上,頭上頂着陶瓷瓦罐或者竹簍,配上遠處傳來空靈的瀑布聲響,猶如夢幻。

這日,蘇依正看着窗外。

卻見一個女子不小心滑了一下,摔碎了瓦罐,還沒起身便被不知哪裡閃出來的黑衣人狠狠的抽了一鞭,鮮血濺在後面女子的臉上,而那女子仍舊笑着,眼眨也不眨的繼續走過。黑衣人的鞭子幾個起落,被打的女子沒有吭過一聲。

蘇依沒有看到被鞭打的女子是怎樣的結局,只知道被擡走時,她的臉正好面對着窗,陽光下,嘴角含笑。

那笑容突然顯得格外刺眼,蘇依一時渾身冰冷,沒有焦距的呆怔了許久,才明白,他要把她馴化成聽話的玩偶!

動作流暢婉轉,還要笑得那麼完美。

一如現世的妖精,魅惑蒼生。

蘇依扯起一絲蒼白冷笑,他向她展示仙境般的美,又用一羣無處不在的黑衣人,警醒着她,這一切華麗外表下地獄般的黑暗。而這些所見就是她日後的生活,也是她對他的所知,妖孽的面孔,蛇蠍的心腸。

“是不是看起來很美?”蘇依轉臉看去,冷月嘲諷的看着窗外,眼裡沒有一絲溫度。

蘇依看不透她的意思,又轉頭看向窗外,正午的時光再次降臨,張開在整個無淵崖底。

蘇依突然想起紫霞仙子說過的那句話,不禁喃喃道:“我的意中人是一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聖衣、駕着七彩祥雲來娶我......”後面那句“我猜中了開頭,卻猜不中這結局”我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人生沉浮怎一個世事無常了得。

冷月微微一怔,轉而一臉譏誚,冷哼道:“這裡只怕你進得來出不去!等着無淵有七彩祥雲,奉勸你還是死心吧,我已經爲你準備了一處更適合你的地方。”

蘇依看她轉身離去,衣袂飄飄,既沒有讓那兩個婢女拉自己過去,也沒有給衣服穿的跡象,她自嘲的笑笑,起身下牀隨冷月離開木屋,走到門外,又回首深深的看了一眼,此去一別,或許連這最低等的待遇也沒有了罷!

蘇依突然悵然,轉身一滴淚濺入溪流,祭奠她即將失去且不復回來的自由,也爲徹底作別心底支離破碎的殘夢,她想她今後的生命將再無歡愉可言,只能在一片昏暗守着心裡僅存的一星燭光,日日夜夜。

蘇依這纔看清那些黑衣人,他們杵在崖下陰暗的角落,對冷月無聲的跪拜,然後淡漠的掃過她的身體,她死寂的心卻無一絲微瀾,靜靜的踏在鵝卵石上,笑得像個單純的孩子,玩着簡單的遊戲,卻樂此不疲。

水裡倒映出她空洞的眼睛,追逐着身前緋紅綢緞面上翩飛的蝴蝶。

山澗深處沒有一絲光亮,越往深處越發寒冷。這一前一後兩人引來很多女子觀望,包括不遠處一名似媚骨天成的嬌豔女子,她玉體橫陳,躺在一塊偌大的天然青石上,眯着眼好整以暇的看着,長長的秀髮直鋪到腳踝處。

“宛月,她是誰啊?嘖嘖,這麼嫩的丫頭,花苞都爲長開,爺的眼光真是,越來越難懂了,”聲音悅耳有如天籟,眉眼惺忪之態,食指抿在脣間,自有一種嫵媚,“哎呀,竟是要送進奴籠呢,又要可惜了一個!”

尾音延長似有些許幸災樂禍之意,偏偏眼中閃過一抹傷痛。

青石影后,一個黑影抱劍而出,眼睛閃爍幾次,開口,冷漠如冰:“七姐對這些早該看開了纔是。”

女子眸光婉轉,低低一笑:“真若看開豈不就是我的死期,呵呵,我可還不想死呢,我要活着,等着,看他有一天受盡嗜血般輾轉煎熬的痛苦,又眼睜睜看他失去最愛,心尖戰慄的樣子。”

宛月眉頭深鎖,恍然失神,輕聲道:“他?會嗎。”

女子微微垂下臉龐,撫着她的長髮,糾纏成繞指的柔軟,笑道:“宛月,依你你看,這冰冷絕寒的無淵獄那一刻最讓你心動?”

宛月擡頭看向山澗外那一束直插雲霄的光芒。

“連這無天日無寧日的地方,都有那麼短暫卻極燦爛的光輝,這世間,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宛月倏然轉身,仰望着青石上的女子,倒吸一口冷氣,震驚的望了片刻才低聲自語道:“都說七凝是無淵獄最特例的存在,我一直也這樣以爲,卻原來你的堅持是那道正午的光,而不是他!”

女子嗤嗤一笑:“他?我上官凝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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