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救美

所有古今中外流傳下來的膾炙人口的愛情故事裡,“英雄救美”的橋段似乎總是少不了的。古羅馬詩人奧維德更是建議年輕人將自己的意中人帶到競技場去約會,好似只有在危險重重的氛圍中才能使人們迸出更加絢爛的愛情之花。

人的一生很漫長,亦會經歷許許多多的事情,而有幸搭救一位美豔的妙齡女子並非每個人都能遇到,它需要特定的場所和機會方會醞釀而成,所謂可遇不可求。而元稹在普救寺就實實在在地救過一位姿容出衆的妙齡女子,並讓他的人生擁有了一次刻骨銘心的愛情經歷。

元稹親自操刀的傳奇《鶯鶯傳》明確交代了這次“英雄救美”的前因後果。“……是歲,渾瑊薨於蒲。有中人丁文雅,不善於軍,軍人因喪而擾,大掠蒲人。崔氏之家,財產甚厚,多奴僕,旅寓惶駭,不知所託。先是,張與蒲將之黨有善,請吏護之,遂不及於難。十餘日,廉使杜確,將天子命以總戎節,令于軍,軍由是戢。鄭厚張之德甚,因飾饌以命張,中堂宴之……”

證諸史籍,《舊唐書•德宗本紀下》貞元十五年記雲:“十二月庚午,朔方等道副元帥、河中絳州節度使、檢校司徒兼奉朔中書令渾瑊薨”,“丁酉,以同州刺史杜確爲河中尹、河中絳州觀察使”。當年十二月庚午,是十二月初一,丁酉是同月二十八日。也就是說,時任河中地區軍事首領的渾瑊於十二月初一突然去世,至十二月二十八日朝廷命杜確接替其職務,前後不及一月的時間。兵亂時間不長,涉及範圍也不大,因而此事史書未載。唐代軍中監軍多由宦官擔任,平日慣常對將士作威作福,丁文雅也必屬此類,因而值主帥暴逝、軍中無主之際,軍人發生騷亂,乃至譁衆取寵,實爲屢見不鮮之事。

參照史籍分析,《鶯鶯傳》中所記這一兵亂事當屬可信。正如陳寅恪在《讀〈鶯鶯傳〉》中所說:“至於傳中所載諸事蹟經王性之考證者外,其他若普救寺,寅格取道宣《續高僧傳》二九《興福篇•唐蒲州普救寺釋道積傳》,又渾瑊用杜確事,取《舊唐書》一三《德宗本紀》貞元十五年十二月庚午及丁酉諸條參校之,信爲實錄。然則此傳亦是貞元朝之良史料,不僅爲唐代小說之傑作而已。”

由此可見,自河中主帥渾瑊暴逝,到新帥杜確上任之間所發生的事件即兵亂,史書漏載了,而元稹在《鶯鶯傳》中卻無意地補足了這一史實。渾瑊是個很有威望的將領,善騎射,屢立戰功,以忠勇著稱。他死後,宦官丁文雅不會帶兵,軍人趁着辦喪事之際進行騷擾,大肆搶劫蒲州人。寄居普救寺的崔氏母女財產衆多,又有一羣奴僕,旅途暫住此處,不免感到驚慌害怕。在此以前,元稹跟蒲州將領頗有交情,就託他們求官吏保護崔家周全,因此崔家纔沒有遭到兵災。這便給了元稹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而事實上,元稹也正是通過這件事才得以擺脫單相思之苦,徹底“擄獲”佳人的芳心。

自那夜醉了之後,元稹對鶯鶯的思念也變得與日俱增。總是夜不能寐,便又總在輾轉反側後披了衣裳靜默於窗下慢捻燈花,用一顆溫柔的心輕輕傾一杯香茗於地,以真情祭奠那抹皎潔月光裡的無辜相思,然後,和着一腔愁緒獨自徘徊,只把嘆息與失意當成了自己的座右銘。鶯鶯。他輕輕念着她的閨名,獨守那一紙綠衣霓裳的皮影,在淺淡的月色下緩緩奏起一曲《高山流水》,爲着無法接近的她,也爲着自己的憂傷與失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該如何才能把她的清芬永遠握在掌心?他不知道,也不懂得該如何去嘗試,於是,只能裹着一懷盛大的寂寞,用瘦了的指尖不斷拈起樂府的古雅悠香,以婉約的曲調,讓縹緲的簫聲在風月的輕紗流霜裡漸行漸遠,若即若離。

他恨不能伸手抓一把淺淡的雲影,給患得患失的心情裁一襲霓衣,將一臉的愁容僞裝成微笑,然後在想象裡用一顆雋永的詩心變着法地逗她歡笑,可十指卻又按捺不住地拉動了皮影下的絲線,任思緒穿過斜風冷月,瞬間便在熱烈的期盼中再次編織起縷縷清淺淡薄的情緒。他知道,縱使假裝,臉上那抹僵硬的笑也欺騙不了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走近她的身邊,靠近她的心?擡頭,望向窗外明潔如玉的月光,他輕輕鋪開紙箋,筆走龍蛇,任思緒沿着思念的詩章斷句徐徐而行,冷不防卻聽到心底的吟哦聲聲。只是,癡情的歌詠唱了數千年,落在他耳邊的卻唯有訴不盡的人世蒼涼,而案前的宣紙,塗來抹去,也終不過是在古典文辭裡迴旋着最後一韻,始終明媚不了她的花顏,更溫暖不了他祈盼的雙眼。

斜倚在花香輕瀉的窗臺之下,他百無聊賴地張開十指,用纖瘦的指尖緩緩撥弄着一個人孤單的光陰,任她精緻靚麗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氾濫在案几上雜亂堆放着的那些煙波浩渺的墨香古卷中。仔細回味書卷中那些讀來令人口舌生香的文字,每念一句,便覺得宛若有詩人詞客從幽遠的遠古向他走來,或是帶着“十三與君初相識,王侯宅里弄絲竹。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的風流雅緻,或是帶着“山無陵,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蕩氣迴腸……香則香矣,豔則豔矣,卻還是不能拂去他心間盤桓已久的點點愁思。他捧着書卷念來念去,更加渴慕見到那實實在在的佳人,只是何年何月他纔能有幸見到她的芳姿?回首,明月西沉,他忍不住在心中悵問,究竟,誰纔是他在水一方的伊人,誰又是他永世珍藏的那抹心香?唉,不想也罷,窮困潦倒如他,又拿什麼去奢望她的真心?低頭,無可奈何地掰弄着十指,一聲低沉的嘆息便又讓他萬般的相思瞬間歸隱到樂府古詩裡去了。

回首,花落,夢裡不知身是客,可自打遇見了她,所有的夢都做不美,那幾多惆悵怎不惹他心傷難禁?窗外,疏影漸遠,心事,卻朵朵盛放,恰似一位婉約的詩人,在風中不停行吟着,任所有的紅塵往事都湮滅在千里煙波的詩韻中,然後,獨自在暗夜裡嗟嘆,用淚水與花開的聲音靜靜釋放着那些沉澱於心底的淡淡的憂傷。還能做些什麼呢?見不到她,他只能獨自依在浮光掠影的華麗中,一句句品讀書卷裡所有爲愛情盛放的詞語。然而每每翻開書頁,便又宛若打開了一扇古樸厚重的門,看到的,聽到的,都是他對她莫名的珍重與期待,還有重重的失落與惆悵。那些漢魏的詩章辭賦仿若穿過無垠的月光,一次又一次地抵達他的身邊,攜着千古的幽幽情思,瞬息便映亮他充滿溫柔的心田,卻又不能替換他對她的脈脈相思,究竟,該如何才能快樂地將思念進行到底呢?

平平仄仄的詩章中,呢喃輕語的吟哦中,每一次默然的期待,總有不盡的淚水瞬即盈滿他的眼眶。那一岸的曉風,那一彎的殘月,帶來的總是離情別緒的惆悵,而遠處那一次次離岸而去的輕舟,和他相望的莫非只能是無法靠近的永遠?一絲一縷的思念,其實終不過只關乎自己的心情,與他人又有何干,他又拿什麼去要求她走近他的世界?既然這樣,便任那一世的繁華絢爛如花,便任那一地的落寞寂寞成秋,然後,在枕衾輾轉的夜裡,用一顆相思成災的心留下千篇愁賦好了!

拉動皮影絲線的男子,把離愁,和着離別的月色喝了一杯又一杯,卻不意,醉了的只是皮影戲的記憶。寂寞的皮影,繞着多情的十指,身登輕雲的梯,正把樂府古詩的盛裝一一取下,這以後,無數個難眠的夜晚他又該如何取捨?她一襲霓裳臨風飄飛,香染綠鬢,芳華正豔,柔嫩的藕臂正挽着的又是誰家的少年,那纖若柔荑的手指撫着的又是誰人的多情?低低的嘆息聲裡,他每一滴的眼淚似乎都凝着一生孤單的剪影,泛着一世悽苦的漣漪,如果今生沒她來陪,縱使陌上奼紫嫣紅、花深似海,回眸之間,亦不過只是萬千繁華已然落盡!

是誰,在千年的漢賦裡輕舞飛揚?是誰,在凝眸處醉舞相思淚裳?又是誰,在風花雪月裡一遍又一遍地訴說着心底的憂傷?在這本該琴瑟和鳴、霓裳輕舞的月夜,除了他,還有誰會對着這一輪冷月傷情悲懷?鶯鶯?他搖首無語。他那濃烈得化不開的情根本還未曾在她心底留下哪怕是一抹的殘痕,又怎會爲他心傷難耐?或許,她送他皮影也只是一個不經意的舉動,可她知不知道,他卻爲此付出了寢食難安的代價?

頷首凝眉,落筆寫下一句句思念,未曾想,思緒擱淺的那一瞬,素箋早已成灰,相思亦已成災。憶着她風華絕代的容顏,他在心裡一遍遍追問着自己,紅塵世間,情愛的世界裡,究竟誰會把誰真的當真,誰爲誰永遠地心疼,誰又是誰唯一的人?來何來?去何去?他和她,誰是誰前世的眷戀,誰是誰今生的劫數,誰是誰下一個輪迴裡最刻骨銘心的那個人,又是誰總是夜以繼日地用感傷的手指在淺淡的月色下,傾訴着一個又一個千古的傳奇,卻換來永久的無人與共?

月華洗過的容顏,儘管蒼白,儘管失色,卻無法冷了他相思的情懷。輕拈琴絃,他把滿腔刻骨的想念都繞在指間,化作了一曲曲無盡的愁怨,放任那楚辭漢賦、樂府唐詩,攜着遠古的縷縷幽香,慢慢撫過他瘦削的肩,將情深義重四個字深深地烙在眸光的盡頭。然而,癡迷的那一刻,究竟誰纔會是他命中註定該邂逅的那抹香豔,他又該如何循着撲鼻的香氣去尋覓她前世今生裡的溫柔妥帖?他不知道。但突然爆發的兵亂卻給了他宣泄相思的最佳出口。他沒想到亂兵的馬蹄會踏向普救寺,更沒想到那些沒了紀律約束的將士們會把壞主意打到客居在寺中的崔氏母女身上。但,這卻給了他一個最最重要的機會。

那一天,在蒲州城裡搶紅了眼的亂兵們聽說普救寺裡住着家財萬貫的崔氏母女,更兼打聽到那崔氏之女生得花容月貌後,無不動了邪念,遂一哄而上,騎着馬帶着武器奔向普救寺,要寺僧將那閉月羞花的國色佳人交出才肯罷休。王實甫的《西廂記》給這夥亂兵安排了一個首領,姓孫,名飛虎,爲了得到鶯鶯,他親自率領五千兵馬包圍了普救寺,大有不得美人誓不罷休的架勢。普救寺內的寺僧歷來是方外之人,不問世事,哪見過這樣的陣勢,一個個都嚇得面露驚惶,無計可施。而那鶯鶯的母親,崔家的夫人也只好在無奈之下被迫當衆許下諾言,如果有人能夠進獻退兵之策,解救她們母女平安渡過此厄,事成之後,定把那千嬌百媚的女兒倒賠嫁妝許配於他。當時借住在寺院的書生張君瑞挺身而出,給自己八拜之交的好友白馬將軍杜確寫了一封信求救,並派寺院裡一個名叫慧明的武僧在深夜裡面殺出重圍,親自把信送到了杜確手裡。杜確當時正鎮守蒲關,統領十萬大軍,人們都很尊敬他,所以把他稱爲白馬將軍。他接到張生的求救信後,想都沒想,便馬不停蹄地率軍連夜趕到蒲州,與孫飛虎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廝殺,併成功生擒了孫飛虎。

這自然都是附會之說,不過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了元稹在那次兵亂中替崔氏母女解圍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也正因爲這突如其來的兵亂,給了元稹進一步深入接觸那日思夜想的鶯鶯的機會。

關於崔氏母女的身份,元稹後來在將自己化名爲張生的《鶯鶯傳》裡記敘了此事:“張生遊於蒲,蒲之東十餘里,有僧舍曰普救寺,張生寓焉。適有崔氏孀婦,將歸長安,路出於蒲,亦止茲寺。崔氏婦,鄭女也;張出於鄭,緒其親,乃異派之從母。”

通過替崔家母女解圍這件事,元稹得以與崔夫人鄭氏接觸。接觸的過程中,就不免要閒談些家世,卻意外地發現崔夫人竟然是自己的從姨母,因多年未見,幾乎辨認不出。這個從姨母鄭氏本來一直隨在京做官的夫君居於長安,貞元十年後,其夫去世,鄭氏便攜子女扶柩歸葬博陵故里。因不習慣博陵的風土人情,在夫服滿後,鄭氏便決定攜子女再由博陵返回長安生活。

從鄭氏的談話中,元稹還得知,原來當年爲修建普救寺,鶯鶯的父親捐助頗多,就連當時寺中的住持方丈也是由其親自剃度,所以鄭氏借住於寺中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因天寒地凍,又兼兒子歡郎體弱多病,鄭氏便決定留住於普救寺,替先夫做幾場超度法事,且擬待寒冬過盡,來年春暖花開之際再返回長安。

鄭氏將和鶯鶯一直在普救寺裡待到來年春天才回長安的消息,無疑給日夜爲相思所折磨的元稹帶來了福音。本來,在期盼與鶯鶯再見無果後,他已經決定返回縣衙,好好做他的文書工作。誰知道陰差陽錯,偏偏發生了兵亂,卻又因禍得福,讓他有機會在崔氏母女面前體現了自己的價值,而更難能可貴的是,這出“英雄救美”的大戲剛剛落幕,他便找到了一個絕好的機會,順理成章地走進了少女鶯鶯的內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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