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思

你說過喜歡雨,說過要在草長鶯飛的春天陪她一起到曲江邊看雨,說過要在雨裡種下大片的牡丹,讓它開遍她瑰麗的原野……

愛着的日子很長很長,愛着的時刻很短很短。你一直想寫些溫馨的詩句給她,想寫些如煙如靄的迷濛,寫些花非花、霧非霧的幻影,挽在她的衣襟,暖着你的眼眸。可你的目光始終尋覓不到她的身影,除了久久佇立在花下想她,讓單薄的身影與朦朧的暮色融成一個隔世的傳說之外,你還能怎樣把思念寫得更加真摯?

以一方斜陽鋪成詩箋,以一支蘸滿落霞的筆輕敲墨硯,你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地寫下她的名字,卻始終道不出一句源於思念的惆悵。她是一幅不能畫的畫,是一首不能寫的詩,但你仍不忍釋筆,儘管知道不能把她寫得更好,描摹得更美。

心愛的小妾安仙嬪走了,無盡的孤獨將你拽下無底的痛苦深淵。可就在這寂寂的夜裡,你卻開始思念起另一個女子來。她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曾被你刻意埋葬到心底,不忍觸碰,因爲一經揭示,你便會痛不欲生。但你從沒真正將她忘卻,夜深人靜之際,她的名字總會伴着那份與生俱來的柔情,三番五次地以盛典的方式將你帶回她遙遠的溫柔裡,宛如一縷柔和的燈光,瞬間便會溫暖你疲憊的眼神。

鶯鶯,你是否能聽到我隔山隔水的聲聲呼喚?你是否還可以從衆多的聲音裡辨認出我來?

是的,你知道,在這絲絲縷縷的思念中,你端起的是酒,落下的是淚,四處飄零的是心,難以走出的卻是她的閨怨。你已經在幻影裡的她面前丟掉了矜持,已經難逃她那雙隔着千山萬水仍然憂鬱的雙眸,儘管你試着一逃再逃。你不知道自己當初放棄的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光陰逝水,轉眼間十五個年頭過去了,可她仍然活在你的心裡,此時此刻,你只想對她說一聲,只要繭能抽出絲,你就會把自己一生的思念都交給她等待的歲月,可是她又能原諒你當初的輕薄嗎?

你在江邊躑躅徘徊,翹首眺望,江的那一邊,遠方的遠方,是否也有一個如你一樣孤獨的女子正守着一汪清流默默將你思慕?她是不是在期盼下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再在雪裡拉動皮影的絲線,和你共演一幕《採桑子》?是不是在期盼回到桃紅柳綠的梨花深院,再望一眼初升的明月?是不是守在門前的辛夷樹下等候着情郎的歸來?是不是閒坐窗下再撫那一曲《霓裳羽衣》,任哀思緊鎖眉梢?究竟,她冰清的夢裡還有多少關於西廂飛花的記憶會在她的眸中盪漾?

現在,我也和你一樣,孤獨地踱在江邊。舉起一把濃濃淡淡的菊花,擺一葉悠悠盪盪的扁舟,追一個隱隱約約的背影。用阡爲經,用陌爲緯,我細細地編織起一個五彩的網,網中的你是首字韻兼備的唐詩,網中的你是一闋流香不盡的宋詞,網中的你是一幅散發着墨香的丹青。在靜如詩行的夕陽下,我依稀聽見一個風流倜儻的男人在風中吟唱,依稀看見一個歷經滄桑的男人在宣紙上揮毫潑墨,那男人便是千年之前的你。

望着你獨行的背影,望着你穿梭在青山綠水之間的背影,望着你飄蕩在白雲悠悠之下的背影,一切的一切都恍惚如夢。然而我知道這並不是夢,因爲夢是來有影去無蹤的逍遙,而這片念你的心卻未曾有過絲毫的輕鬆與灑脫,哪怕夢裡與夢外對你的景仰始終都是一樣的,並沒有任何的區別。與你相隔的路程其實並不遙遠,甚至可以說只有咫尺之距,而我卻蹣跚着走了千年才抵達你的影子;與你相遇的情境那麼美,一路奼紫嫣紅開遍,流水潺潺,花好月圓,我卻仍舊走不出層層的迷霧,然而,這一切欲罷不能的劫究竟又是緣自何處的讖?

水流花開,雁過無痕,一聲相思唱斷錦繡年華,你卻一襲白衣飛逝在江水盡頭,漸行漸遠。難道,千年之後的我只能從你亙古的眸中惆悵着路過,只能獨自在風中結成繭埋入衾中,把此生的糾纏都憂傷成一場躲不過的劫?或如往宵一樣,一個人孤單着擡起思念的頭,一邊數着天上的點點繁星,一邊數着你的落落芳華,卻永遠都不再與你的故事相關?我不知道。

…………

唐憲宗元和十年正月,在宰相韋貫之的幫助下,已經被貶江陵五年之久的你奉詔回京。這次回到長安,你不僅與故交摯友白居易、李紳、韓愈、張籍、劉禹錫、柳宗元、樊宗師、樊宗憲、李景儉等人重逢,還通過白居易的介紹結識了盧拱。一時友人聚集,大家宴飲酬唱,不亦樂乎。而更讓你感到意外的是,你在長安竟然遇見了朝思暮想的初戀情人崔鶯鶯。

其時鶯鶯的丈夫鄭恆正在朝中任職,鶯鶯隨夫定居長安。偶然邂逅,本以爲十五年的離別已將曾經的青春片段飄散在記憶之外,只是那一瞬間,在曲江畔再次目光相聚時,才發現彼此眼神裡的情分依舊,只是當着旁人的面,彼此都只能把淚水埋在心底。那一瞬間,你和她都明白了,原來再久的分別也不能隔閡你們心底的情意纏綿,曾經的一切都在眼前復甦,只是凝眸間,彷彿整個世界剩下的只是無聲。

曾經,柔情似水的鶯鶯停留在普救寺朝朝暮暮苦苦等待,只爲等待你爲自己的青春故事畫上一個完美的結局。歲月的水往前靜靜流淌,一去不復返,那顆曾經爲你激起過一圈圈漣漪的心還依舊柔韌如絲。只是後來,她在你的猶豫彷徨中,帶着滿心的委屈嫁給了另外一個男人——鄭恆。鄭恆很愛她,正如她愛曾經的你一樣,只是她知道,從蓋上紅蓋頭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死了,因爲她這生只可能愛上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卻將她遠遠拋在了一邊,另結了新歡。失去了你,今生今世,已然註定她再也無法擁有任何真正的幸福,無數個日日夜夜裡,她只能斜倚西窗獨飲那份惆悵的迷醉。

她讓紅娘把你請到了江畔的六角亭子裡,又親手替你斟滿一杯花雕,輕輕遞到你手邊,語氣平淡地望着你說:“元大人,請!”

“鶯鶯……”你默默盯着眉頭鎖着一縷淡淡哀愁的她,一句“元大人”冷了你心底所有的熱情。是啊,整整過去十五年了,她的眼角已經爬上淺淺淡淡的魚尾紋,早已不是那個在普救寺西廂花園裡跟自己捉迷藏的無知少女了,又如何能要求她像過去那樣親暱地叫自己一聲微之或元郎呢?於是你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多謝鄭夫人”五個字便脫口而出。

“元大人!”鶯鶯又替你滿上一杯花雕,“這是外子託人特地從越州帶回長安的上等花雕,今天有幸與大人相遇,也算是天定的緣分,不妨多嘗幾杯。”

“多謝鄭夫人。”你一杯接着一杯地滿飲手中的花雕,鶯鶯也一杯接着一杯地替你斟酒,彷彿要你把她這十多年爲你所受的委屈飲盡。

“鶯鶯……”你已然醉了,醉眼迷離地盯着鶯鶯依然憂鬱的眸子,眼眶裡忍不住溢出幾滴晶瑩的淚花,叮咚一聲掉入手裡的杯中,心碎成了一塊一塊。

此時此刻,你心裡憋了一肚子話要對她說,可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是呆呆地打量着一臉愁緒的她,一仰脖子,便又將杯中苦酒和着淚水一口氣飲盡。

猶記得那年桃花初開,她踏着陌上繽紛的花雨而來,從此你便迷失在尋她的柳絮下。只是這十五年裡,她那一襲素衣早已杳杳無言,遍尋不見。三千青絲不結,十里桃花不開,你只能欄杆倚遍、嘆息聲聲,任懷念在沒有開篇沒有結局的故事裡,於筆下飛舞,落字成殤。或許她前生便是曲江畔的桃花一朵,於紅塵中將寂寞開在你的心頭,任你在想她的花叢中留戀,任你看思念在冷月中凋殘……透過煙塵回望,你和她之間始終隔了一朵花的距離,便再也開不出繁盛的愛情。你潸然淚下,仔細打量着她漸漸老去的容顏,心裡卻在暗暗思忖,如果用花瓣連綴起一件華美的袍,是否能裹住此刻深深入骨的寂寞?

鶯鶯……你瞪大眼睛盯着她,希望可以從她眼神裡得到一絲憐憫與諒解,可她始終不動聲色,這讓你內心更加糾結,只能繼續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自己面前的杯中斟着酒。

“微之!”她忽然伸過手,緊緊攥住了你冰涼的手。

你冷了的心突地跳了起來,深情款款地凝視着她憂傷的眉,才發現原來她的心始終牽掛的還是你,可這時你除了能將她纖細的手緊緊握住又能如何?她早已嫁作他人之婦,自己也早爲人夫、爲人父,你和她,註定沒有未來,沒有希望,可爲什麼老天爺又偏偏要安排你們在曲江再次遇上?

煩瑣的塵世淹沒了鶯鶯那顆浪漫的心。她果斷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輕輕地說:“你醉了,不要再喝了。”

“醉了?”你呵呵笑着,“沒有,我沒醉。”

“你真的醉了。”

“你醉了。”鶯鶯起身走到亭外,喚紅娘進來扶了你起身說,“天快黑了,你還是早點回家歇息着吧。”

“不,我沒醉!”你輕輕推開上前扶住你的紅娘,淚眼迷離地盯着漠無表情的鶯鶯,“鶯鶯,不,鄭夫人,你忘了在普救寺那會兒我的酒量就很好嗎?今天這點酒算什麼?再喝三壇我也醉不了!”

“夫人……”紅娘爲難地盯一眼鶯鶯,“白大人他們都在下游花舫裡飲酒,要不奴婢去喊他們來接了元大人過去?”

鶯鶯點點頭:“那你快去快回。”

紅娘應聲出去,你怔怔盯着鶯鶯,忽地一反常態地拉着她的衣裾,痛不欲生地哽咽起來:“鶯鶯,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負了你,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不能原諒我嗎?”

“元大人……”鶯鶯變了臉色,正色盯着你說,“男女授受不親,元大人請自重!”

“元大人?”你冷笑着,“你不是一直叫我微之的嗎?元大人?哪裡來的元大人?鶯鶯,你這可是拿刀子往我傷口上捅啊!”

鶯鶯儘量忍住眼裡的淚水,顫着聲音說:“我就知道不該請你進亭子喝酒,你……”

“可你還是請我來了。”你淚眼漣漣地盯着她,“我只想讓你知道,當年我是沒有辦法,我只能在仕途和愛情之間選擇其一,我……”

“不要說了,”鶯鶯痛苦地望着你,“求你了!”她已經看到丈夫鄭恆從遠處走了過來。儘管鄭恆一直知道她心裡愛着的人只有你,儘管他一直容忍着她,可自己和舊日情人在江畔共飲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此時此刻的她只恨不能挖個地洞鑽下去,臉頓時變得滾燙起來。

“鶯鶯……”

“相公!”鶯鶯望着威而不怒的鄭恆,輕輕咬着嘴脣,瞟一眼面前的你向他介紹說,“這是我表哥元微之,他剛從江陵回長安來,剛巧在江邊遇上了,所以妾身就讓紅娘……”

鄭恆盯了你一眼,禮節性地朝你作了一揖:“原來是元參軍,久仰久仰!”

你不得已,也給鄭恆還了一禮:“討擾了,鄭大人。”

正尷尬時,紅娘已經領了白居易和李紳來。白居易、李紳和鄭恆早在京裡相識,所以鄭恆也不便當着許多人發作,只是賠着笑臉邀請他們一起繼續喝酒。白居易和李紳看着這副情形,哪還有心思留下喝酒,當下便拉着喝得醉醺醺的你迅速離去,只留下鄭恆夫婦和紅娘在亭子裡伴着一輪殘陽,各自咀嚼着內心的苦澀。

情至濃時,才知道紅箋已無色。自曲江一別,你對鶯鶯的思慕加劇,睜眼閉眼,角角落落,到處都是關乎她的信息,不久就纏綿出一身的疾病,臥牀不起。原以爲能把自己僞裝得不留一絲痕跡,以爲只要不去驚擾她,不去觸及那些夢境般繁雜的片段,就會把她放在心底最隱秘的角落收藏好,沒想到,無論你怎樣努力,還是不能將她從思緒裡抹去,輕輕一揭,便都是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你後悔起那天在亭子裡的言行,爲什麼要對她說那些話,是想表達自己還深深眷戀着她?你深深自責着,爲什麼不能替她的處境考慮一下?也許她早已將你拋在九霄雲外,早已將你忘得一乾二淨,早已和鄭恆夫唱婦隨,過着幸福美滿的日子,這個時候去打擾她,再讓她沉入無休無止的痛苦之中,豈不是害了她嗎?

夜入三更,玉枕生涼,幾分追憶幾分冷。風吹亂了頭髮,翻遍她早就烙在無數詩箋上的名字,想起在水一方輕舞飛揚的她,匆促間飲下一壺情深不悔的煙雨,寂寞已瘦成了你相思筆底一個荒涼的笑語。你明白,你和她的這段情緣,早已被無情的霜劍截成一簡斷章,縱癡心不改,也是譜不成篇,只能隔岸唱響一曲有始無終的驪歌,任由自己欺哄自己罷了。案上,錦瑟的五十弦,輕輕一撥便將你和她之間那淺淺的塵緣離散,此時此刻,你只能望着鏡中凌亂的青絲,用傷感的手指綰起如墨的長髮,收藏起落寞的情懷,將一弦一柱幽幽長長的顫音,和着曾經執着的矜持,演繹成一首有聲有色的淪陷,猶是訴說着物非人非的悵然。

自愛殘妝曉鏡中,環釵謾篸綠絲叢。

須臾日射胭脂頰,一朵紅酥旋欲融。

山泉散漫繞階流,萬樹桃花映小樓。

閒讀道書慵未起,水晶簾下看梳頭。

紅羅著壓逐時新,吉了花紗嫩麴塵。

第一莫嫌材地弱,些些紕縵最宜人。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尋常百種花齊發,偏摘梨花與白人。

今日江頭兩三樹,可憐和葉度殘春。

——《離思五首》

一夜相思的糾纏,你將淚水堵在斷腸處,滴滴,聲聲,在靈魂深處泣鳴。不用放懷悲哭,心已茫然……

無法釋出心中的陰影,你在極度的苦痛中絕望掙扎。幻影裡,鶯鶯憂鬱的眼神陰沉得可怕,讓你瞬間陷落在海底般黑色的陰霾中,無法逃出,只想從此之後就這樣一個人孤獨地走,孤獨地哭,不要再有任何依靠。

心,孤傲;靈,純潔;情,黏纏;愛,真摯……感受着這種種氣息,你彷徨,你無依,想躲避,想逃離,然而每次趕到渡口,守候在船上的都是她愁腸百結的惆悵,你知道,這輩子,你是無法將她從心底丟棄了。

就在那個夜裡,你寫下了千古絕唱《離思詩五首》,爲她,爲你的鶯鶯。

“自愛殘妝曉鏡中,環釵謾篸綠絲叢。”如花般嬌豔的鶯鶯,天生的感性、優雅。猶記得,她最愛在早晨醒來時坐在梳妝檯前,舉着鏡子欣賞自己的殘妝,那時的她釵環插滿在髮絲叢中,媚而不妖、豔而不嬈,自是美不勝收。

“須臾日射胭脂頰,一朵紅酥旋欲融。”剛剛梳完妝,不一會兒初升的陽光便斜照在她抹了胭脂的臉頰上,彷彿一朵紅花甦醒綻放,只是一會兒又好像要化開了一般。這般的美豔風情,又怎能不讓你爲之神魂顛倒?

“山泉散漫繞階流,萬樹桃花映小樓。”山泉繞着石階緩緩流去,萬樹桃花掩映着她住的小樓。你迷醉在宛若仙境的美景中,然而令你戀戀不捨的卻是小樓裡的紅粉佳人。此刻,她又在做些什麼?

“閒讀道書慵未起,水晶簾下看梳頭。”記得那個時候,很多個清晨,你都慵懶地躺在牀上,悠閒地翻看道教書籍,卻又按捺不注欣喜的心情,隔着水晶簾偷偷看她在妝臺前梳頭的樣子。她是那樣美貌,那樣溫婉,你又如何捨得放棄偷窺的愉悅?

“紅羅著壓逐時新,吉了花紗嫩麴塵。”著壓的紅羅總是追逐時髦新穎的花樣不斷翻新,繡着秦吉了花紋的紗布也染着酒麴一樣的嫩色,要是鶯鶯穿上這種料子裁成的新衣,怕不是要疑爲天女下凡?爲了討她歡心,你把在西河縣文吏任上得來的俸祿都用來買綾羅綢緞送她,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歡,生怕買錯了惹得她不高興。

“第一莫嫌材地弱,些些紕縵最宜人。”買料子這種小事又怎會難得了慧質蘭心的鶯鶯?她把你拉到一邊,悄悄告訴你說,看一塊料子好不好,首先不是看材質的薄弱,稍微有些經緯稀疏的帛纔是最宜人的。

“尋常百種花齊發,偏摘梨花與白人。”世間的花千千萬萬,你卻因爲她皮膚潔白如玉,偏偏摘了朵白色的梨花送給她。在你眼裡,梨花柔白香濃、平和親切,可以在一闋優美的古樂府曲調中香遍天涯。那是一種平凡的香,也是一種性格,宛如過着芬芳而平靜生活的她,美得靜悄悄的,永遠都在自己溫文的舉止中蘊藉着溫暖,樸素的美麗總是綻放在燦爛的笑靨裡,不需要太多關注,也能讓人看到她的賞心悅目。

“今日江頭兩三樹,可憐和葉度殘春。”那時的她還在青青樹枝頭,咿咿呀呀來回擺弄着皮影唱着《採桑子》的曲調,而今萬丈潭水渡走百花,只有兩三棵孤獨的樹和你一起靜靜佇立江畔,任寂寥的思緒灑落在孤寂的江水裡共你長嘆。問子規?也空切!你老了,記不清你是她馬上翩翩的少年,還是她桃花叢下的過客。此去經年,只剩下一樹的綠葉,伴着一身落寞的你默默度過殘春,再也看不到她明麗動人的身影。

從內容上看,這一組詩與每首第三句都與用“憶得雙文”句式的《雜憶詩五首》一樣,描寫了鶯鶯在不同場合中的各種情態。這組詩對鶯鶯的讚美之情也比《雜憶詩五首》更甚,從“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樣震顫人心的絕妙好辭即可洞悉。而讚美之甚,顯然由於你對鶯鶯的思念之切所致。

“曾經滄海難爲水,”是從孟子《盡心篇》中“觀於海者難爲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爲言”脫化而來的。兩處用比相近,但《盡心篇》是明喻,以“觀於海”比喻“遊於聖人之門”,喻義顯明;而你則是暗喻。滄海無比深廣,滄茫無際、雄渾無比,可謂壯觀,因而使到過大海的人會覺得別處的水與它比起來都相形見絀,不足爲觀。用筆意境雄渾深遠,然而,這只是表面的意思,其中還蘊含着深刻的寓意。

“除卻巫山不是雲”,是使用“巫山雲雨”的典故。巫山有朝雲峰,下臨長江,雲蒸霞蔚。據宋玉《高唐賦序》說:“其云爲神女所化,上屬於天,下入於淵,茂如鬆榯,美若嬌姬。”因而,相形之下,別處的雲就顯得黯然失色了。顯而易見,宋玉所謂“巫山之雲”——“朝雲”,不過是神女的化身,你在這裡卻是巧妙地運用了“朝雲”的典故,把它比作心愛的鶯鶯,充分表達了對鶯鶯的真摯感情。

“滄海”“巫山”,是世間至大至美的形象,你引以爲喻,從字面上看是說經歷過“滄海”“巫山”,對別處的水和雲就難以看入眼了,實則是用來隱喻你和鶯鶯之間的感情有如滄海之水和巫山之雲,其深廣和美好是世間無與倫比的,因而除了鶯鶯之外,這世上再沒有能使你動情的女子了。

“難爲水”“不是雲”,情語也。這固然是你對鶯鶯的偏愛之詞,但也表明了鶯鶯在你心目中無人可代的地位。除了她,縱有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也不會再打動你的心,取得你的歡心和愛慕。這兩句寫得感情熾熱,又含蓄蘊藉。

“取次花叢懶回顧”,這裡用花比人,是說你即使走在盛開的花叢裡,也會毫不留心地擦身而去,懶得回頭顧視,表明自己對女色已經沒有半分眷戀之心了。

“半緣修道半緣君”,爲什麼你無心去觀賞迎入眼簾的鮮花呢?這一句便做了最好的詮釋。你生平“身委《逍遙篇》,心付《頭陀經》”(白居易《和答詩十首》),是尊佛奉道的。另外,這裡的“修道”,也可以理解爲專心於品德學問的修養。然而,尊佛奉道也好,修身治學也好,對你來說,都不過是心失所愛、悲傷無法解脫的一種感情上的寄託。“半緣修道”和“半緣君”所表達的憂思之情是一致的,而且,說“半緣修道”更覺含意深沉。統觀全詩,不難看出,“取次花叢懶回顧”的原因,說到底還是因爲失去了“君”“半緣修道”之說,只不過是遁詞罷了。

你愛她,你用滄海和巫山之雲來形容她。你告訴她,經歷過無比深廣的滄海後,別處的水再難以吸引你;你告訴她,除了雲蒸霞蔚的巫山之雲,別處的雲都將黯然失色。這樣的愛,曖昧而含蓄,但卻純淨得脫俗,是你今生的不悔,亦是你來世的追求。沒有輕狂的相依相伴,只有隨着漸老的歲月抹不去的回憶,你與她,即便愛得死去活來,卻也只能相思於心,相聚於夢中,所以曾經擁有的一切便都顯得彌足珍貴。雖然,在這段曠世奇緣中,你和她有着同樣的心動,同樣的懷想,同樣的牽掛,同樣乍然相見的喜悅,同樣依依不捨的眷戀,可是,老天卻在你們之間畫上了一道永遠都無法逾越的鴻溝,所以便有了憾,有了痛,有了無奈,到最後,兩個癡心相愛的人也只能在深不見底的黑夜裡因思念絞心而暗自飲泣。

總以爲水是山的故事,海是帆的故事,雲是天的故事,而千帆過盡之後,你會不會再次成爲她故事裡的主角?彼此走失之後,深院裡的她又在爲誰青梅煮酒,爲誰衣帶漸寬終不悔,爲誰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爲誰開不完楊柳杏花滿畫樓?難道,美麗的夢只能在天外聚散離合?難道,相思的琴音只能在夢中南來北往?你一遍又一遍地仰天自問。淚眼模糊時,你終於明白,今生的愛已經走遠,來世的痛卻提前抵達,卻是誰丟失了時間裡的分分秒秒,讓夢都轉瞬變冷?你跪在佛前默默祈禱,今生只求化身爲花,於她必經的路旁,爲她綻放一季的美麗。然而,卻又怕經不起太長時間的等待,怕一次次的錯過會演繹成永恆,怕萎靡成泥再也無人問津。

鶯鶯,莫非我們今生真的無緣?不!不要說今生無緣,只待來世。不要!你不要做紅塵路上的獨行者,只揣着滿懷孤獨,在蒼茫古道上遠走天涯!可你無能爲力,擺在眼前的只有那難以預測的明天,無法抗拒的命運,和無法預知的情緣。你只能踏着晨鐘暮鼓的梵音,走在縷縷飄散的檀香紫霧中,任憂傷與惆悵默默祭奠着你們的情殤。

我是愛你的。真的,對你的愛已經成爲一種意念,一種信仰,一種想象,彷彿曲江上的霧,瀰漫着,演繹着;彷彿雪地裡的一剪寒梅,傲放着,芬芳着。可是經年過後,我卻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大張旗鼓地愛你,因爲你已是鄭恆的妻子,我已經失去愛你的所有資格。

清風從雙肩拂過,遠處一曲嫋娜的長相思曲調溫馨地落在心頭,她便揮舞着手裡綠衣霓裳的皮影從你憂鬱的眼瞳裡輕輕飄出,彷彿你在佛前跪求了五百年的期待。五百年的青燈古佛,五百年的香菸繚繞,爲的,都只是今日;爲的,都只是相逢一笑。只是她轉瞬便失其所在,你茫然四顧,猶疑地問着自己,這縈繞在心間揮之不去的情愫,究是愛,還是痛?或許,走近她,便是走近一場心酸的浪漫;或許,遠離她,便是遠離一幀經典的幸福。但無論如何,愛她,從來都沒有後悔的方向。

對不起,鶯鶯,請原諒我平靜如水的目光和轉身潸然而下的淚水,請允許我念着你的名字生生不息、潮起潮落,請允許我以不變的姿態終身守望這份不老的愛情,請允許我爲我們來生再見的那天默默祈禱,祈禱我們的情永遠都是春光明媚的人間四月天……

一顆相思的淚水,迅速在你面前滴醒千年的夢幻。你踩着飄飛的落花,穿過白雲,穿過青山,穿過綠水,穿過芳草,穿過雁陣,一路追去,迫不及待,似是在追尋一個遠古的呼喚。你長髮飄飛,精靈般澄澈的眸子顧盼生輝,潔白的長袍飄揚風中,任落花、雨滴都幻化成你一路隨意拋灑的詩句,而這一切,都只爲了一個晶瑩的夢幻,爲了她夢裡呢喃的呼喚。

曾經滄海,難爲水!是她,是她給了你絢麗的夢想,纏綿的溫情,除她之外,再也沒人能讓你的心海碧波盪漾!除卻巫山,不是雲!是她,是她給了你浪漫的輕風,青翠的憧憬,讓你的心從此不再流浪在孤山野嶺……

只是,剛剛回到長安的你,卻因爲和白居易、李紳、韓愈、柳宗元、劉禹錫等詩友過從甚密,遭到舊官僚集團的忌恨,他們於是便慫恿唐憲宗再次把你們貶至外地任職。這一次,你被外放至交通閉塞的通州(今四川達縣)任司馬,由於思慕鶯鶯,又兼在途中聽說鶯鶯因與你在曲江私會遭到鄭恆的冷落與責罰,心裡悔恨交加,本就染了病的你愈發病體纏綿,所以從三月末離開長安,一直走到閏六月纔到達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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