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中素

我一直屹立在紅塵的此端,聆聽寂寞的樂聲如何似風過水,而你,元稹,卻在這一場戲碼中,踏着我文字的鼓點,攜子之手,粉墨登場。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一支月夜的笙歌在我耳畔淺斟低唱,於遠古的冥想裡婉轉驚醒了沉睡千年的曲調,許多往事,便都隨着你俊美的面龐一路踏歌而來。推開鏽跡斑斑的心扉,任縷縷柔情在思念中輕舞飛揚,而你,便又在我的筆下上演着一幕又一幕恍若隔世的摺子戲,那一顰一笑,那離情別緒,都宛如揮手袖底風,散出幽幽一縷香。

今夜,我站在古荊州城下,追尋你和安仙嬪的芳蹤。爲了寫你,我去了蒲州,去了西安,去了鳳翔,去了洛陽,現在又來到江陵,馬不停蹄。是在曲江還是漢水不停地踟躕徘徊,已無關緊要,只知道,與你相遇是我一生中最美的劫,你輕輕走入我的戲中,落入書稿,落入深遠悠悠的故事中,於我掌心點了新墨,你的微笑她的容顏,便都盛開在我腦海的畫卷之上。而今,我坐在窗下一遍又一遍塗鴉着那些桃紅舊事,不知疲憊,不知倦怠,你和她的故事便在晨鐘暮鼓的驪歌中散成了時下流行的斷絃絕唱:“你轉身的背影,是我垂墜的心情,搖曳不出聲音,精彩沒結局的結局,你我故事如一幕戲,當觀看我的人都散去,我纔看見我自己……”

午夜夢迴時,是誰的眼眸無法穿越千年的荒涼,依然在爲那些過往的溫柔落淚?如今的我已然相信一人成城,獨自斑駁,獨自歡笑,獨自雲煙,獨自悲傷,獨自精彩,獨自瀟灑,也好過兩個人歡喜之後留下的寂寞永恆。沉溺在一個人的舞臺,與自己的對白推心置腹,任嘴角揚起的那一朵眷戀的花緩緩浸在風流過的痕跡裡,再回首,便意識到,原來一切的聚散離合終不過是一曲荒涼的開場白罷了。因爲早已知曉,人生如戲,你方唱罷我登場,再執着再不捨也終究只是一場枉念而已,根本就改變不了任何既定的命運,所以只好坦然接受,以一顆安之若素的心去面對去承擔所有註定裡的幸與不幸。回首之際,你依舊還是我手中那闋傳誦千古的詩篇,然而,吟誦之後,遺留下的卻是戲劇散場之後亙古不滅的寂寞,茫然間便又在鋪天蓋地的懷想中添了我的憂傷,只是那憂傷究竟緣於你還是緣於別的因由,我不得而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長長久久的等待中,你只是個故事,永不再續,而我依然演繹着屬於自己的寂寞,在你斷章的詩句裡拈花微笑。驀然回首,纔看得見你和她曾經擁有的那些你儂我儂的甜言蜜語,轉瞬間便都已是過眼雲煙的悵痛,而那些山盟海誓的諾言,也只在一首首膾炙人口的離詩裡留下一抹縹緲的香痕,縱遣盡相思,也無法再續。

都說安仙嬪是溫柔賢淑的女子,在你被貶江陵,情緒低落時,有了她,生命纔有了溫暖的陽光。你們相濡以沫、相敬如賓,尤其可喜的是,婚後當年冬天她就爲你生下長子元荊,完成了你內心期盼已久的夙願。江陵是安仙嬪的故鄉,你們在這裡共同生活了三年有餘,所以在這裡,她一直都是我夢裡獨一無二的主角。很多個夜裡,枕着江水的濤聲,你和她便在朦朧的絲竹聲中緩緩走進我的夢鄉,穿梭於我替你們編排的戲文中,搔首弄姿,顧盼生輝。

夢中的戲臺場景虛設,有着崑劇中的花園佈景,清淺池塘,鴛鴦戲水。回眸間,胭脂輕染、袖攏薰香的安仙嬪穿着一襲青衣,輕捏着蘭花指在清風朗月下唱得扯連不斷、欲斷還休,如桃花一樣在流香的扇面上,癡等那羽扇綸巾的你蛩音如歌,輕叩月門。夢醒,窗外月圓如盤,金黃的光暈鋪染得遠處的江水熠熠生輝,才明白原來所有的纏綿悱惻只是一片水墨,一轉身,你還在句首,她卻早已落在了句尾,沒有起承轉合,風起時,她眉睫上的臺詞在綻開的沒落內,再也無法組織最後的放縱。只是那時的你還不知道,這便是你們的命運。

…………

公元811年春寒食節後,在友人李景儉的撮合下,你在江陵納當地女子安仙嬪爲妾,但好景不長,僅僅共同生活了不足四年,安氏便於814年秋突發急病,輾轉病榻之上。而這個時候你恰巧和好友相約着結伴外出共遊,等十月回到江陵時,安仙嬪卻早已香消玉殞。

安仙嬪的突然離世對你來說是個致命的打擊,你無法接受幾年之內連喪妻妾的無情事實,自是悲慟欲絕。在你親自爲安仙嬪所作的《葬安氏志》中說“供侍吾賓友,主視吾巾櫛,無違命”,無不顯示出安仙嬪在和你共同生活的這些年裡在精神上給予了你巨大的安慰,而今,安氏居然也跟着韋叢一起西歸,怎能不讓你感到撕心裂肺的劇痛?

夜色深深,窗外風聲簌簌、夜雨瀟瀟,柔柔的雨絲順着檐角傾瀉下來,如詩般灑落成一幅畫卷,瞬間便憔悴了你漸瘦的心事。擡頭凝望如織的雨幕,那絲絲的悽清滴落在眼眸深處,在你頰上濺起一朵朵溫情的浪花,每一滴跳躍的晶瑩都折射出她的名字。你知道,那是你對她浸潤了千年的相思,飄落於眸中才激起陣陣漣漪,如影隨形。

空氣中,透着微微的涼,悠然地漫入心底,潮溼的思緒讓你無心再去品味那些平仄纏綿的詩行,只能靜坐在寂寞的邊緣,一遍遍地聽着嫋嫋琴音,一次次地舉起酒杯,不期然地,把自己彌散在脈脈的愁緒裡肆意地放逐,融化那爲她才衍生出的揉損心腸的傷,任其凝固成一顆顆純潔的心粒撒滿一地。悄問,黃泉路上的她,能否聽到你來自靈魂深處的聲聲呢喃,能否看到你揉碎滿地的無限深情?伸手輕輕撫着她臨終前替你納好的鞋底,淚如斷了線的珍珠,再也無法抑制,仙嬪啊仙嬪,你是那麼溫柔,那麼善良,那麼美麗,爲何卻也不能爲我再多停留片刻?

其實你知道的,她舍不下你,相依相守的三年半時間裡,不管人生幾何,她總是用思如線、情如溪的萬般柔順,爲你串起一個又一個溫暖的夜晚;而你不在的日子裡,她亦總是用無盡的思念,望穿盈盈的秋水,爲你牽掛成災。可她知不知道,在和友人結伴出遊的這段日子裡,沒有她相伴的每個夜晚都是讓你感到孤寂清冷的傷?她不在身邊的日子裡,彷彿一切都染着藍色的憂傷,心,也始終都瀰漫着婉轉的牽掛,自是思濃情悵,青澀難嚥,每晚都叫你無法安心入眠,總是按捺不住浮躁的心緒,在窗下一遍遍尋覓她的蹤影,在夢裡一遍遍問她那裡是否有輕風拂過,是否有白雲飄動。如果有,那一定是你澄澈而深情的眼眸在找尋她,在癡癡地期盼着自己的歸期。

仙嬪!你靜靜凝視着畫像上清麗柔美的她,只覺得有一股暖流在體內默默淌過,緩緩注入你的骨髓與血液,瞬間便撩撥起胸腔最深處的那根弦,拆開摺疊的心事,掀起層層漣漪,令你在濤起的思念裡深嘗每一層彼此走過的痕跡,悲傷並歡喜着。直到此時,你才悵然發現,卻原來她便是你心底最深處的那一抹溫柔,任誰也無法取代。她的柔情似水,讓你心甘情願地掉入她的漩渦,無論時光怎樣流逝變遷,洗滌掉所有的華美色彩,都不能改變她是你生命裡的唯一,那是因爲戀戀紅塵的最深處,她叫你最爲心動。

你記得,她是個愛浣花的女子。臨行那天,她照例用花鋤收攏起樹下的落花,一瓣一瓣,放入門前的溪水,一遍一遍地替它們浣洗。她說,花總是愛美愛乾淨的,其實它們不願意化作春泥,所以她便要把它們浣得一塵不染,就像她愛你的心那樣玲瓏剔透。

“仙嬪……”你不無內疚地踱到她背後,默默看她浣花,囁嚅着嘴脣,好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個“我”字。

“你放心去吧。”她轉過頭對着你微微一笑,又迅速轉過去繼續浣花,一雙纖手把一溪清水撩撥得婉轉纏綿,看那花紅逐流,一下子便醉了你的心扉。

“仙嬪……”

她擡手拭一下被水淋溼的鬢髮,從水裡將浣洗過的花瓣一片一片打撈起來,緩緩放進身邊的陶罐裡,這才輕輕起身,伸手替你整理着皺了的衣襟,不無難過地微笑着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相公既然已經與人有約,就不當因爲牽掛妾身便輕易違約。只是出門在外,事事比不得家中方便,相公定當好好照顧自己纔是。”

你點點頭,深情凝視着溫柔可人的安仙嬪:“只是……”

她立刻打斷你的話說:“相公不必擔心保子和荊兒,有妾身和膽娘在,一定會照顧好他們的。”

“我倒不擔心保子和荊兒。”你嘆口氣,眉宇間夾着淡淡的憂鬱,“我是擔心你的病……”

“大夫不是已經開過方子了嘛!”安仙嬪毫不在意地說,“又不是什麼大病,頭疼腦熱的,每年到這個時候都要犯一陣的,吃幾劑草藥就好了的。”

“不管大病小病,你總是個病人。我這個時候出去實在是放心不下。”

“那相公想讓妾身成爲你違約的罪人嗎?”安仙嬪皺着眉頭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又豈能整日沉湎於兒女私情?相公既然答應了人家,就不應當私行毀約,否則傳出去,別人就該說閒話,說妾身閨房不謹了。”

“誰愛傳就讓誰傳去好了。”你動情地拽着安仙嬪的衣袖,“我想了想,還是決定……”

安仙嬪伸手捂住你的嘴,搖着頭說:“衣服細軟妾身都已替相公打點好了,相公要真是替妾身着想,就按時赴約。等你回來時,咱們一家不是又可以團聚了?”

“可是……”

“不還有膽娘嘛!”她淺淺淡淡地笑着,“有膽娘在,相公有什麼可擔心的?要真是病厲害了,我就寫信託人捎給相公。”

“好了,一會兒讓保子和荊兒看見我們在這裡說話,成何體統?”安仙嬪望着他輕輕點着頭,“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沒什麼大礙的。昨天大夫也說了,多吃幾劑藥便好了,實在不值得相公大驚小怪。”

“那,那如果病情厲害了,你一定得及時捎信給我。”

“嗯。”安仙嬪鄭重地點點頭,忽地抿嘴打着趣說,“妾身一定不會讓相公趕不上見仙嬪最後一面的。”

“說什麼呢?”你憐愛地瞪了她一眼,“好端端的,倒咒起自己來了?”

“不礙事才這麼說的嘛。”安仙嬪把手裡的陶罐遞到你手裡,“等你走後,我就把這些花瓣泡在酒裡釀成花酒,你回來就能喝上了。”

“你身子骨不好,以後浣花的事還是交給膽娘做吧。”

“浣花講究的是心氣神,膽娘怎麼做得好呢?”安仙嬪莞爾一笑,“妾身浣花十餘年,精魂早就跟花兒融合到一塊了,除了我,誰也做不好的。”

聽她這麼一說,你不禁心頭一凜,但也沒再說什麼。你知道,她是愛浣花如同愛惜生命的女子,既然她喜歡,自己又何必擾了她的雅興?窗下,你舉着安仙嬪去世前泡好的花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早知今日,你必定會阻止她浣花的行爲,可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你唯有和着熱淚把所有的後悔難過都喝到肚裡。但無論如何你心愛的小妾是再也回不來了,如同當年的蕙叢,一去不返,再也踱不回你冷寂孤獨的世界。

重疊魚中素,幽緘手自開。

斜紅餘淚跡,知著臉邊來。

——《魚中素》

深夜,你挑燈披衣,把盞回首,關於她的舊詩新賦都在你的案上漸染塵灰,冗沉地塗寫在心事塵封之前。那一瞬間,你看見自己淚流滿面的文字在詩箋的背後,鋪染的卻是無法修飾的僞裝,心中更是悲慟悵然。

如何才能抵達她的彼岸,與她攜手沉醉在只屬於你們的紫陌紅塵間?一首新詩?一片閒雲?你雙手撐着尖削的下巴細細思量,眼角處宛轉出悽然淡笑,心裡卻不禁暗自惆悵着,到底只是煢煢孑立,你和她,早已隔着一片深海的距離,現如今,也只能將自己的背影與轉身,通通交給暗傷隱隱的眉梢,同窗外的雨聲一起在寂寞中咀嚼那箋苦澀的《魚中素》了。

她病重時託人捎給你一封信,可信中卻對自己的病情寥寥帶過,說的都是保子和荊兒的事。可你心裡已經隱約感到不妙,所以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趕回了江陵,但仍然沒能見上她最後一面。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你在途中爲她寫下了一首《魚中素》,藉以寄託自己的思念之情。

“重疊魚中素,幽緘手自開。”在這首詩裡,魚是有象徵意義的,“魚中素”指的是信箋,而“魚”則指代可以裝入信箋的“雙鯉魚”。漢以前,“雙鯉魚”就是古代的信封,這種信封和現在用紙糊成口袋形的信封不同,它是用兩塊魚形的木板做成的,中間夾着書信。

秦漢時期,有一部樂府詩集叫作《飲馬長城窟行》,主要記述了秦始皇爲築長城,強徵大量男丁服役而造成妻離子散之事,且多爲妻子思念丈夫的離情,其中有一首五言寫道:“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思。”

這首詩中的“雙鯉魚”,也不是真的指兩條鯉魚,而是指用兩塊板拼起來的一條木刻鯉魚。“呼兒烹鯉魚”,即解繩開函;“中有尺素書”,即開函看到用素帛寫的書信。這種鯉魚形信封沿襲很久,一直到唐代還有仿製;而從小喜愛浣花的安仙嬪因爲受附庸風雅的你影響,當時便用這種古老的方式給你捎去了信箋,想起古人典故,再想起心愛的小妾伏案重疊魚中素,用纖細的手將信箋裝入“雙鯉魚”中的景象,更加觸痛了你內心揮之不去的哀傷。

“斜紅餘淚跡,知著臉邊來。”信箋上還留有她的淚痕,想來她在案邊給你寫信時心中定是裹挾了無限悽楚的情懷,生怕見不上你最後一面,卻又不想讓你替自己擔憂,所以故意把愈加嚴重的病情說得輕描淡寫,但一想起往日的恩愛,便又忍不住落下淚來,任其洇溼了信紙。因病體纏綿,無力再謄寫一遍,於是便託人將這沾了淚痕的信箋捎了過來。

你一遍一遍翻看着她用盡全身氣力寫給自己的那封信,一次又一次在虛幻裡演繹着她給你寫那封信時的情景,越想越悲,越想越痛,終於忍不住伏案而泣。曾經在窗下說起的溫存軟語,如今卻又轉成淡薄,你和她之間,再也沒了花前,沒了月下,唯有天人永隔的悲慟。自此後,你寂寞的身影,便要消瘦成落拓的化石,獨守這份望眼欲穿的情感,卻再也無法逾越亙古的距離,抵達她的夢鄉。

憶她時,十指冰涼,忍不住俯身去撿拾記憶的碎片,然而,七拼八湊,也終不過只是任往事疼痛着流落於一紙盈香的詩箋內罷了。你知道,恩愛纏綿書寫在紙上是悽美,握在手裡卻是痛徹掌心,居留之中,剎那便灰飛煙滅、悽風苦雨,怎一個痛字了得。而你並不想就此放手,即便灰飛煙滅,你也要讓那份錐心刺骨的疼痛時時提醒她的存在,還有你對她永遠不盡的思念。

爲她寫就的字詞裡,一切的歡喜都宛轉成了昨夜的小樓,還有那簾卷的西風,於是,你只能沉痛着將“別離”的寂寥沿着低迴的唱詞一路喑啞地抒發。仙嬪!你撫着她冰冷的棺柩,悲嗆地喊着她的名字,內心猶如刀絞。你還記得掀起她紅蓋頭的夜裡,那時的她姣美如花,有着和鶯鶯一樣的羞澀笑靨,也有着和鶯鶯一般的淡淡憂鬱。便是那一眼,你就喜歡上了這個嬌柔纖弱的水鄉女子,喪妻的悲痛也逐漸在她的溫柔之中被埋葬到心底。那時的你只想好好愛她疼她,而她也用自己的善良與美麗化解了你被貶異鄉的憂愁,可就在你以爲要和她共此一生之際,卻偏偏又傳來了噩耗。爲什麼老天爺總是要收回你來之不易的幸福,總是要讓你剛剛步上幸福的雲端就又被重重摔到地上?

現如今,你又變成了那個整天抱着酒罈,獨守斜陽的詩人,只能在紅塵深處,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地丈量着寂寞的距離。雲涌時,看日暮日落、月斜月掩;風起時,聽柳絲搖曳、花落花飛。總是孤獨地固守在暮山下訴說年華在水影裡流逝的過往,讓悲傷染了一整個四季。或許,一切的風花雪月、纏綿悱惻,本就是塵世間獨有的約定,初見無痕,再見便如風,從來都不曾與永恆相關,即便你有心逆轉,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回首,所有的前塵過往,早已遺落在歲月的邊緣,已然承載不了這些淺墨書行裡的濃愁淺恨,而你眼裡望見的依然還是你的仙嬪,所以便註定了這輩子你都要與悵痛做伴同行。

仙嬪!你再次醉臥案頭,潸然淚下。爲什麼,爲什麼上天總是要如此不公地對待你?你已經疲憊得再也無法承受任何的打擊,夜色寂寂,卻只能擁着一個人的孤單無聲地嘆息着,然後將她的名字,一筆一畫寫在心上,遙寄明月,期待月光能夠把你的思念捎至她的世界。你無能爲力,所以只能將閒愁落盡的傷感,一筆筆融入泛黃的詩箋中任其流轉徘徊,只能端坐在寒風裡,悄然濾去滿身的風塵,將其撥成一弦相思的夜音,於無邊的寂寞裡繼續癡心守候着與她夢中再會的奇緣。

倦寢數殘更,孤燈暗又明。

竹梢餘雨重,時復拂簾驚。

——《雨後》

“倦寢數殘更,孤燈暗又明。”她未能走入你的夢鄉,所以你哽咽着從夢裡醒來。睜開眼睛,還是看不到她浣花的身影,長夜難眠,只能蜷着身子頻數殘更,一遍一遍想着她拿着花鋤在樹下收攏落花時的微笑與嬌俏。案上的孤燈暗了又明,明瞭又暗,昏黃的燭火更增添了心底的落寞惆悵之感,悲痛也到了極點。

望着滿屋的孤寂,不由得輕嘆,雲已淡風已輕,多少事,卻在眉間心上憶。總想躲開紅塵的喧囂,揮手間,輕輕散去心底的憂傷,在詩箋上寫滿簪花小楷,任落筆的心事從遙遠的空間款款而來,帶着書行上的墨香,瞬間便疏遠身邊的紅塵瑣碎。擡頭,窗外風雨幾度,窗裡朱顏暗換,那一行行憂傷的字句依着檐下的積雨,緩緩滴成你手邊婉約的詩章,洗着繁華過後的蒼涼。然而,你念念不忘的她何時才能歸來,再偎着墨卷生煙的書案只爲你紅袖添香?

“竹梢餘雨重,時復拂簾驚。”雨停了,窗外的竹梢上還留有雨後的積水,風乍起,那帶雨的竹梢拂在窗簾上不斷髮出“哧哧嚓嚓”的聲響,以爲是她江上踏波而去,令你更覺心驚。

你伏案醉墨,以她成文成詩,每一個字眼兒,都想描摹她的模樣,卻總是塗抹成模糊不清的影。在她面前,你塗鴉了多少筆墨,已經無從計算,但早已知曉。你於她,只是舊年的一場雪月;她於你,卻是從此風花兩寂寞。剪水無情,何處芳心歇?休休復休休。或許,人生只是一場戲,臺上流年似水、粉墨舞袖,臺下則日月穿梭、車水馬龍。或許,愛情亦似這一場戲,只是徐徐揮出去的袖,暗香浮動之際,臺前鑼鼓喧天,臺後卻早已塵埃落定。如是,世間情愛便如出一轍,最後還是空空如也,終躲不過曲終人散的結局。

你深深地嘆息,心事在無聲的等待裡一路輕歌而來。幻影裡,衣袂飄飄的她帶着淺淺淡淡的笑靨,爲你穿渡千年,踏遍落花一路尋來,瞬間羽化成你指尖清絕的琴音。此時,你仿若看到自己走在遠古的陌上,守着三千青絲,守斷了疲倦,以萍爲舟,攜着花開的唐韻漢賦,踏着古樂府的詩行,赤足沿着流淌的月華,踏碎萬里清霜,一步步奔向她似水的流年。只是,驀然回首處,你已明白,原來你和她的結局早已在墨跡未乾的戲文中被安排妥當,容不得戲中人有任何不同的想法。你無法更改結局,更無法打破陳規,只能任脈脈相思洇溼案頭的水墨宣紙,在紙跡上化成篇篇繞指柔情,默默着懷念她,思慕她。

你寫了又寫,唸了又念。案邊、枕畔、花下、陌上,處處都遺留着未乾的墨跡,可她還是無法像畫中仙那樣從畫中從容走出,回到你身邊來。淚跡未乾的你在極度的悔恨中深深折磨着自己,煎熬着自己,以懲罰自己在她病中外出遊山玩水的自私行爲,並開始厭倦在詩裡找尋她的芳蹤。

寫再多的詩又有何用?縱使寫盡天下的筆墨,反反覆覆囈語着爲她作詩寄託哀思,也只是自欺欺人罷了!可你沒辦法,除了寫詩你還能爲她做些什麼?所以,明明厭倦,明明知道這是鏡中探花、水中撈月,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寫着這些陳詩濫調。而這一切只是因爲,一旦愛上,便已潰不成軍。你早已習慣了有她研墨相伴西窗的日子,沒有了她,你的生命不再精彩,你的世界不再絢爛,以後的以後,你只能以字造屋訴與檐風,讓風鈴爲她捎去你的思念。或許,有天你能從年深代久的屋中走出;或許,有一天你身後會是青瓦花影疊加;或許已沒有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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