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

她站在窗下,讀你的《會真詩三十韻》。讀得滿面嬌羞,讀得心驚肉跳。

她不是無情的女子,只是她心底有着和你一樣無法排遣的隱憂。你的相思太過沉重,她怕承受不起,更怕你辜負了她水樣年華,一晌**,便將她忘得一乾二淨。他究竟是世上怎樣的男子?她輕倚紅羅帳邊,把你的詩句在心底唸了又念,這樣的男子真會是她可以託付終身的夫婿嗎?她輕輕地嘆息,曾經把盞成歡、枕畔低語的凝望中,你是否還會記得她那一袖隨風飛舞的惆悵?怕只怕花期過後,你便會將她拋諸腦後,不再眷顧,任她成爲寒潭裡那朵獨自搖曳的蓮花,縱夜夜笙歌,卻落成一首悽悽清清的哀詩,到最後亦只能孤獨着坐於夢中的青苔之上,默默枕着你憂鬱的眼潸然入夢。到那個時候,縱是望斷天涯海角,尋遍江南塞北,她又該到哪裡去覓你的蹤跡,到哪裡找她想要的溫暖?

窗下,她攬鏡自照,執一柄舊了的桃木梳,用胭脂蘸取些流年中的含香碎屑,和着輕風細細梳理着那些深藏在髮絲中已然糾結而又陳舊了的所有關於眷戀的細節,然後將之慎重地盤成一頂煩瑣的髻,再簪一朵桃花在鬢角,儘管放縱起那一夜纏綿之後還未曾淡去的惜別,任其在蹙起的眉間黯然銷魂,瞬間便顛倒了被歲月掩埋的深愛。

凝眸,望着鏡中被憔悴寂染了青春的嬌容,她禁不住長嘆一聲,緊接着便在風的戀慕中咿咿呀呀呀地唱開了一曲深情的《採桑子》,只是,那暮色捲簾中的一問一答,又有多少舊事枕着她的相思零落成殤,到最後都一一滑落成了她腮邊不可逆轉的淚流?她不明白,爲什麼明日的黃花與陳年的豔詩,兜兜轉轉之後,都成了她一個人的惆悵與感傷,而入眉處的那一樹桃花一溪山月,在驚豔了幾許歲月的流光後,到最後縈繞在她眼前的又爲什麼只剩下了一廂漫卷的西風,莫非,這便是他在前世裡爲她今生種下的讖?

她害怕。害怕熱戀過後,在雲煙的深處回首遙望來時的路徑時,終歸你還是你,她還是她,而一轉身,只剎那之間,卻早已各自蒼茫天涯。若果真那樣,每當彎月穿簾之際,是不是唯有在傷花惜春的纏綿悱惻中徘徊流連,才能把你的容顏記得更加真切?是不是唯有在輕靈哀怨的詞句淤積裡躑躅着想你,才能把你長久地擱在心底?她不要忘記你,可她更不敢想起你,與其一次又一次地盼你陪她漂泊紅塵,靜看陌上花開花落,還不如永遠都不要對你心生期待,因爲沒有了期待也便沒有了痛苦。其實,她根本不在意你能否陪她看山看水,而所有沒有底線的溺愛也並非她想要的。你知道的,她要的只是與你長相廝守,共此一生,可你真的給得起她這些嗎?

眨眼之間,幾度回首,花飛蝶舞的煙雨樓臺中已是西風吹盡,然而吹不散的卻依舊是她藏在眉彎下的一抹清愁,怎不教人惆悵彷徨?時光深處,紫燕歡呼着飛來又飛去,這寂寞的日子裡,究竟誰能與她執手相望,將那幽幽的悽楚一一細數,誰又能將她落寞的身影納入掌心珍重着憐惜?她輕輕放下木梳,忍不住對鏡長吁短嘆,卻不知道自己這滿心莫名的憂傷與失意究竟緣自何處。什麼時候自己也開始變得這般的優柔寡斷、愁腸百轉?從一開始,當她把整個身心都一股腦兒毫無保留地交給他的時候起,她就明白,她所求的只不過是這一生能夠和她心儀的男子相偎着在庭前共看花開花謝、日升日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爲什麼自與他纏綿之後她的心底便總會升起絲絲莫名的恐懼來?她在怕什麼?怕他不能給她一份安穩妥帖、平靜寧和的生活,怕她自己一輩子都要做一個拈着殘花佇立於一樓煙雨中只管唏噓嘆息的傷春悲秋之人嗎?

一抹晶瑩的淚滴悄然落在模糊了的鏡面上,在眼前迅速鋪染成一道落暮的驚心。都道是癡心女子負心郎,或許,她這一生都只能攜着一世的眷戀入懷,枕着一世的相思入夢了。也許,奼紫嫣紅開遍的三月對她而言只是一場恍惚的寂寞,深不可測,極度的彷徨中,那抱衾夜奔的幽情在她眼裡也被幻化成一段可有可無的夢。只是一場春夢而已。她望着鏡中模糊的自己輕輕嘆息着,當屋裡的沉香與案頭的詩文相憐相依之時,當挑燈的手勢落滿斑駁的銅鏽之際,當繞樑的曲聲不知流落於誰人窗下墨守的筆跡時,這世間所有的朦朧都在剎那間變得讓人猝不及防,而縈繞在心頭經久不衰的也只剩下長長的猶疑與困惑。

曾經,她只是想做一個終日蹁躚於鳥語花香裡的無憂女子,只想在羅裙上爲心儀的男子繡上相思的紅線,只想在曲江邊獨品曉風殘月的詩意,只想在柳色彌煙的青翠裡爲他輕唱一曲青青陌上桑,只想在青春華美的夢裡用心絃細數少女的萬千心思,卻不想偏偏在她最美的年華里遇見了隨縹緲雲煙紛至而來的你,瞬間便亂了她所有的期待。你就像她前世帶來的讖,只一回眸,便在她千年一嘆的心裡踩下輕輕淺淺的印跡,不由得她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小姐,元相公到底又寫了些什麼?”紅娘按捺不住性子問她,“瞧你哭得一副淚人兒的模樣,不是他又拿什麼不要緊的話來唐突了你吧?”

“沒有。”鶯鶯搖着頭,“元郎他……”

“他怎樣?”

“元郎他這首詩寫得情真意切,讓人不忍卒讀。”鶯鶯伸手抹平皺了的詩箋,所有的字字句句都緩緩流落於她纖纖的十指之下,這樣感情真摯的語言怎麼會是對她的唐突?

“那小姐是被他寫的詩句感動得哭了?”

鶯鶯點點頭,又搖搖頭。手底那精心堆砌的文字,仍自散發着淡淡的墨香。那些訴不完的思念,古韻流轉的風情,燦若桃花的日子,都化作了字裡行間的繞指柔情,緊緊噬咬着她的心。可她心底爲什麼還是充滿了無法抵制的憂慮和惆悵?

“莫非是小姐怨他還沒請人到夫人跟前正式提親?”紅娘轉到鶯鶯身後,撇了撇嘴說,“我看他就是個登徒子,一點也沒把小姐你當回事。都這麼些日子了,他要是真心愛着你,來說親的媒人只怕早就踏破這院子的門檻了!”

“紅娘!”

“難道我有說錯嗎?”紅娘噘着嘴,不服氣地說,“你看這些天,他除了送來這麼一首破詩,還有什麼表示沒有?”

“是我躲着不肯見他。”鶯鶯嘆口氣,“怨不得他的。”

“都這時候了,你還替他說話?”紅娘瞪大眼睛瞟着她說,“小姐把什麼都給了他,可他卻拖延着還不肯請人來說親,要這樣蹉跎下去,吃虧的只能是小姐自己。”

“或許他有他的難言之隱。”

“什麼難言之隱?”紅娘哼了一聲,“我看他對小姐就不是認真的。”

是啊,鶯鶯嘴上雖不說,但紅娘的憂慮正是她心底愁腸百結的根源所在。她將一顆癡心毫無保留地給了他,如果他只是貪戀她的美色,只是貪圖那片刻的歡娛,她這一世的清白豈不毀在了他手裡?怕只怕,一片芳心,終會化作烏衣巷口夕陽斜映野草花;怕只怕,曉寒深處,風過花落,海誓山盟蕭瑟成空;怕只怕,鎖一縷檀香,入一紙荒經,從此之後,只能守着亙古的寂寞,靜聽蟲鳴,孤望殘月,剪不斷心曲,續不完幽夢,卻是再也無人能共。

“小姐!”紅娘搶過她手裡的詩箋,“小姐心軟,紅娘出去替你出了這口氣!”

“紅娘!”鶯鶯起身,輕輕拽過紅娘,伸出指頭放在脣邊噓一聲,“你是怕夫人和歡郎都不知道還是怎的?”

“小姐……”紅娘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就這樣便宜了他?”

“是我心甘情願。”鶯鶯走到窗下,輕輕折斷從窗口探進來的桃枝,舉着它百無聊賴地在梳妝檯上默默畫了一個圈,任低垂的青絲糾糾葛葛地縈繞在指間,轉瞬便碎了一地的相思。

“可是……”

回頭,鶯鶯默無一言地望向窗外悽清冷淡的花影,試圖用一雙落寞的眼,望穿這塵世的所有情愛迷離,洞悉他心底最深的心思。然而,繚亂的癡纏依舊糾結在迷濛的眼前,宛若看不透的前生來世,費人思量,而那夢中的情人卻藏匿在白雲深處,故只攬了滿眼的霧,便迷了她剎那的芳華。他終究是她摯愛的男人,怎能怪他怨他?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願,穿過梨花深院的亭臺樓閣,走過西廂下的白牆黛瓦,只是爲了那前世的約定,爲了那今生的邂逅。他們誰也沒錯,誰也沒有欠下誰的,回眸處,自己終也不過是那臨水而立的倒影,只想凌波於前世的漣漪,這一切又與他何干?

“那現在該如何是好?你又不肯見他,他成天失了魂喪了魄一樣,每天晚上都在西廂裡唱那沒臉沒皮的豔曲,要是讓夫人發現了還了得?”

“他不會唱了的。”

“他都唱這麼些日子了,還不是想騙你再去西廂見他?”紅娘蹙着眉頭,“我看還是我替小姐走上這麼一遭,把話跟他挑明瞭。他要是真心愛你,就及早稟明瞭元老夫人派人來正式提親。他要只是一時癡纏,就讓他趁早死了這條歪心,滾回西河縣,該幹嗎幹嗎去!”

“紅娘!”鶯鶯瞪着她,“這普救寺又不是我們崔家的私宅,你我住得,憑什麼他就住不得?”

“他勾引良家女子,就憑這條,早該被打將出去了!”

“你這丫頭……”鶯鶯輕移蓮步,“罷了,他總這樣失魂落魄,還是我今晚再親自去一趟西廂的好。”

“什麼?”紅娘驚訝地瞪着她,“你還要去?”

“他終究是我的相公啊。”鶯鶯已是心力疲憊,千絲萬縷的情纏繞得她透不過氣來,詩句裡化不開的哀傷,又一次不小心觸動了她闌珊般的夢。不管元稹心裡怎樣想,是真心愛她,還是貪圖她的美色,自己總這樣躲着畢竟不是辦法。娶不娶她,若不當面問他,又怎會知道他心裡到底有沒有盼着她呢?

…………

你和她一樣,短暫的耳鬢廝磨之後,換來的便只是於無休無止的寂寞中守着一地月圓人不圓的相思,難以成眠。那夜,洗盡了一身的鉛華,你沐着暮鼓的禪聲梵音,跪在嫋嫋的檀香菸霧中,在菩薩面前搖動了籤筒,虔誠膜拜,將相思念了一百又八遍,不爲修來世,只爲今生能與她竹杖芒鞋渡紅塵。

乍然回首,傾耳聽去,遠處響起了悠悠幽幽的琴聲,是誰又在把那過眼的繁華譜成了一曲曲的淺吟低唱?一曲《踏搖娘》,唱盡人間離愁別恨;一曲《採桑子》,唱盡人間癡情怨語;一曲《鳳求凰》,唱盡人間纏綿悱惻。然而,無論彈撥起的是哪一首曲子,終歸是剪不斷,理還亂,而那暗香疏影的玲瓏嬌媚亦早已成爲滄海桑田的記憶,她究竟又在那搖曳的燭光中對着誰欲說還休?

月色正濃,你依然滿裹着一身的孤寂,獨守在無人抵近的寒窗邊,在案几上淺鋪紙墨,任筆端墜滿愁緒叢生的心事,攜着一世的疲憊,茫然地棲息在那些剛剛吟誦而出的錦繡詩章中。她曼妙的歌喉如驪歌般徐徐婉轉,依舊響徹在梨花深院,你靜坐窗下,用一懷亙古不變的相思迴應着她的歌聲,然後,手捻一縷虛幻的夢境,回首這一路所經歷的繁華與蕭瑟,任早已慌亂了的記憶紛至沓來,卻再也憶不起究竟誰許諾過誰一紙地老天荒的誓言。

唱不盡的青青陌上桑,任一曲幽怨的琴音,轉瞬吹散了桃花,吹落了柳絮,那可是她在碧波瀲灩中流轉的一彎黛眉?奏不完的陽春白雪,任一把深情的古箏,倏忽彈落了風塵,撥動了水韻,那可是她在高山流水中浣洗的一世紅顏?花落花開,世事總變遷,這是萬古不變的規律,可你仍然心有不甘,你和她,卻爲何總是愛得這般辛苦,這般疲憊?

你淚眼模糊,你深惡痛絕着眼前這風花雪月的傳奇。它彷彿總是存心要在塵世間開你們的玩笑,所以總在你和她喧囂慌亂的背後輕歌曼舞地演繹着各種心痛,卻任今生錯亂的步履在你心間留下了刻骨的痕跡。每走一塵,每回望一眼,即便早已輾轉入眠,舊事依舊會在夢裡清晰沉澱,而那夜你對她許下的海誓山盟,卻又都已在她的冷漠裡紛紛散落成一徑荒草亂花,徒然斑駁了久藏的春夢,於過往的雲煙處,不斷驚擾起那些隔世的舊愁,換來你總也無法停止的憂傷。

你沒想到她會來。她指尖輕輕撫着你託紅娘送去的《會真詩三十韻》,未曾開言,珠淚先流。

“鶯鶯?”驀然回首,你恍若夢中。遠處暮鼓的餘音嫋嫋升起,天邊的淡雲猶如花絮,你不由地往後退了一步,又向前邁了兩步。

你緊緊擁住了她。擁住了她刻骨的溫柔。所有的憂慮和愁緒都歸於沉寂,你擁着她低聲呢喃,似夢非夢間,彷彿墜入了天堂的雲端。

“元郎!”她偎在你懷裡,低低地抽泣。

“我不是在做夢吧?”你望着窗外影影綽綽的月色,摸着她在風中輕舞飛揚的輕絲絹袖,感受着她溫潤的氣息,卻又免不得暗自心驚,怕好夢難長。

“是我,表哥!”鶯鶯潸然淚下地盯着你,“我來了,來了。”

“我以爲你再也不會理我了。”你哽咽着,“我沒想到,我真的……我以爲,真的再也見不到你了!”

“表哥!”

“知道我有多想你嗎?我每天都在矮牆邊的杏花樹下等你,可你再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你知道這些日子我都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我知道。”鶯鶯小聲嗚咽着,“我也想你。可是我怕……”

“你怕?”你把她摟得更緊,讓她聽得到你微小的呼吸,千憐萬愛地問她,“你怕什麼?”

“我怕你對我不是真心的。”鶯鶯伏在你肩頭戰慄着,“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兒,我怕,我怕你……”

“你怕我始亂終棄嗎?”你瞪大眼睛盯着她閃光的眸,在她脣上印上溫柔的一吻,“不會的,我愛你,這一生,只愛你一人。等回了長安,我就會把我們的事稟明母親大人,到時我就會騎着高頭大馬,用大花轎來把你擡進靖安坊老宅。”

“真的?”

你輕輕掐着她粉嫩的頰,重重點着頭,將她摟得更緊。

那夜,愜意歡喜的心情讓你總是保持着臉上的笑靨如花。深情伴着如潮的思念,隨風盪漾,你和她都忘乎所以地沉溺在了一場傾心的愛戀裡。香汗淋漓中,你不想分心去梳理自己製造的各種凌亂,只是緩緩閉上雙眼,順其自然地放縱着自己的感情,或許唯有如此,你才能將這段真情看個透透徹徹,也將你的心看個真真切切。

你溫情的手撫在她光滑的肌膚上,引得她一聲迷濛的**,等你睜開眼時,才發現你所觸及的卻是一片未知的曖昧瀰漫。你緊緊地抱着她,任身體與靈魂合二爲一,在忐忑中共同穿越愛的幻境,那難抑的激動頓時如同澎湃的大海,一次又一次涌來。此時此刻,她的**、你的喘息,冷不防都被心底不斷噴涌撞擊的潮聲瞬間傾覆,而它們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反而愈涌愈起勁,那巨大的聲響就那麼鋪天蓋地地漫延過來,讓你無處躲藏,只能一再地被它們淹沒,淹沒。閉起眼睛,你們初遇時的影像,又一寸一寸地在你心底進行着各種各樣的拼合,儘管甜蜜中夾了些許的痛楚,但你心裡仍是歡喜得綻開了如火如荼的花,你知道,這一次,你是真的擄獲了她的芳心,毋庸置疑。

她親吻你的時候,你發現自己開始迷醉。突然,她輕柔而又不失熱烈的親吻,像煙花一樣飛速躥到高空,暖暖的,柔柔的,不遺餘力,彷彿要把你整個兒揉到心裡去。面對她的癡狂,你,束手無策,甚至有些驚慌失措,所以,你嘗試着想要把自己蜷縮起來,想要學着她不再把眼睛閉上,想要保持清醒以見證你和她之間的恩愛纏綿,不再輕易錯過任何的繾綣與深愛。你把頭偎在她起伏的胸膛前沉醉着,因爲唯有這樣你才能感受到生命的踏實與安然,而聽到她的心跳,便是聽到她愛着你的旋律,會讓你在情難自抑的同時忘卻時間吞噬你的所有不留餘地。

她的手在你身上緩緩地上下挪移,輕撫着你結實的後背,沒有片刻的停歇。你感動着那雙溫柔的纖手,輕輕柔柔地穿過你密密麻麻的髮絲,歡喜得想要淚流。你知道,這鹹澀的液體,不是眼淚,而是無盡的滿足與溫暖。她對你說,她愛你時,纔可以看到最真實的自己,於是就可以變得充滿勇氣,而你卻告訴她,唯有在她對你深情對望的時候,你的心才能盛放成鮮豔的玫瑰,芬芳凜冽。你知道,你和她已經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自此後,恐怕誰也沒有能力可以再把你們輕易分開了,這讓你莫名地歡喜,莫名地滿足。

你要她愛你,她也要你愛她。你要她擁抱你,她也要你擁抱她。你和她一起沉醉,一起紛飛,一起絢爛如花。你並不知道,接下來的時光,你和她會“同安於曩所謂西廂者,幾一月矣。”整個三月,幾乎成了你和她的蜜月。在這一月有餘的日子裡,你們除了耳鬢廝磨、交頸疊脣外,自然與那夜的“終夕無一言”不同,春色正濃,你和她或牀上嬉戲,或園內盪鞦韆,或花下捉迷藏,處處都回蕩着你們的歡聲笑語。而這一切都是揹着崔夫人乾的,所以她只能在每個幽深的夜裡,挑一盞大紅的燈籠,懷着一顆忐忑的春心,偷偷穿行在幽深的曲巷,任潮漲的心思撫過靜謐的白牆,於霧靄潦生的月色下,綽綽約約地看你眉目清朗的容顏,共你譜寫一曲永恆的西廂戀曲。

然而,這並妨礙你們如癡如醉地相愛。因爲你們都擁有着一顆爲真愛獻身的真心,所以這冗長幽深的庭院也借了這份愛的光,頓時變得活潑灑脫起來,就連那細花雕鏤的格窗也突然換了一副明媚的容顏,每一個角落都灑滿了盈盈的綠意與蔥蘢。這奼紫嫣紅開遍的春光裡,她就那樣安靜從容地臥在你的懷裡,看你彎彎的眉,看你淡淡的笑,看你微微露出的酒窩,而你卻趁她熟睡的時候,悄然站在了一樹璀璨的桃花下,將一片春心磨成相思的蔻丹,和着滿腔的歡欣寫出了胭脂的篇章,然後在字裡行間輕輕挽一個愛的結,便成就了那一首纏綿悱惻的《贈雙文》:

豔極翻含怨,憐多轉自嬌。

有時還暫笑,閒坐愛無聊。

曉月行看墮,春酥見欲銷。

何因肯垂手,不敢望回腰。

你戲稱她爲“雙文”,是你對她的愛稱。再去彈首“垂手”曲吧,要不“回腰”曲也行。你深情款款地望着她的眉,求她。她只是望着你癡癡地笑,任你怎樣乞求,都不肯輕易彈奏。你搔着她的胳肢窩,就彈一曲好不好?她歪着頭,在你腿上輕輕捶着,喃喃叫了一聲不好。不彈琴幹什麼纔好呢?你擡頭望着窗外醉人的夜色,用指尖點着她的額,要不,我再給你寫首詩,如何?

不好。她笑着瞪你一眼,嘴角溢着天真的笑容。要不捉迷藏吧!捉迷藏?你蹙了蹙眉頭,這遊戲你已經玩膩了,要不我陪你盪鞦韆,好不好?

盪鞦韆?她噘起嘴巴,現在?你點點頭,這樣宜人的夜色,有佳人在風拂柳動之下嬌笑着盪鞦韆,該是一幅怎樣心曠神怡的圖景呢!

盪鞦韆就盪鞦韆。不過你得幫我推着。她不無耍賴地盯着你狡黠地笑。你點點頭,只要她高興,你什麼事不願意替她做?不就是幫她推鞦韆嗎?!

她坐在鞦韆架上,回頭望着你俏皮地笑。你覺得她這一笑簡直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心裡頓時漾起無盡纏綿的春風。此時此刻,你好想掬起三千丈明月光照亮她初見時的紅顏驚豔,儘管隔了蒹葭蒼蒼,隔了霧靄茫茫,隔了流年似水,隔了花開四季,如是一現的翩若驚鴻,那一襲白衣白裳的背影,留在你眉眼深處的仍是她前世的溫然與娟好。

她臉上輕勻的胭脂在朦朧的燈影和淺淡的月華里浮動着幽幽的暗香,而那幽香更是在你目不轉睛的眸光裡裹着三月的春風,轉瞬便吹落了滿園的桃李芬芳,那翩翩的身影竟成了你魂牽夢縈的輾轉情真,在鞦韆上盪來盪去,染了你律詩絕句裡一生一世的柔情與蜜意。你一次一次地被她吸引,爲她迷醉,以至於多年以後,當你憶起她眼眸中脈脈的深情,想念便無法剋制,只能任她多情的眉眼幻化成筆下《雜憶詩五首》中的三首,作爲寄託你感懷的憑證:

今年寒食月無光,夜色才侵已上牀。

憶得雙文通內裡,玉櫳深處暗聞香。

花籠微月竹籠煙,百尺絲繩拂地懸。

憶得雙文人靜後,潛教桃葉送鞦韆。

寒輕夜淺繞回廊,不辨花叢暗辨香。

憶得雙文朧月下,小樓前後捉迷藏。

你始終無法逃過一個“劫”字,情劫的劫。當她早已嫁作他人婦後,你的心,日思夜想的,仍是當年“潛教桃葉送鞦韆”的她。月色斜下了西廂,你扶着她輕輕跳下鞦韆架,當她滿含深情地回眸望向你的時候,你倆的故事便在那“花籠微月竹籠煙”的迷離中,宛若桃花一樣的醉去。她又開始旁若無人地唱開了,唱你喜歡的《採桑子》,欸乃一聲,你便又看見涉花而來的紅釵裙,正輕搖着團扇,於水湄婉轉着訴一段遙遠的鴛鴦盟,深情地演一場亙古的深閨念,那凌空水袖下的閒愁,點點滴滴,向你問起的,卻都是這滿腔的癡情怨念究竟有誰人能解,誰人能知。然而,這個人會是你嗎?其實,你什麼也不知道,也給不了她任何想要的答案,即便是捫心自問,你亦回答不了這麼高深的問題,只能任它永遠都囫圇着,糊塗着。

三月的春風,伴着她秦腔晉韻的呢喃,把戲文中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傳奇一聲一聲吹成絕響,只唱給一位月白長衫的公子聽。那公子,是她手裡的皮影,也是你模糊了的身影。此去經年,你看了一場又一場動情的皮影戲,那戲文裡也有衣香鬢影,也有刀光劍影,也有葡萄美酒,也有鮮衣怒馬,也有秦時明月,也有西風瘦馬,也有人面桃花,也有郎情妾意,但那些前朝女子執意守着的古老諾言,卻無一例外地不在曲終人散後從你的十指間漸漸散去,最終泛化成永遠的過眼浮煙。

你知道,往日已不可再追,鶯鶯離你越來越遠,可也知道,在你心底那塊方寸之地,始終都駐留着對她不滅的相思。那相思,不僅書寫着前塵舊盟,如落花暗訪虛掩的門扉,要去追尋她曾經的點點滴滴,更伴着她那未曾老去的容顏,塗抹上桃色胭脂,綠了你一世的牽掛,縱是“不辨花叢暗辨香”,也能握住“小樓前後捉迷藏”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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