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內侍答道:爺不肯見他,他卻賴着不走,如今大概還在東門外糾纏呢吧。
姜德胥大喜道:你快去看看他還在不在,若是在,馬上引他入宮,某要帶他去謁見大王!
小內侍不知道這位相爺爲什麼突然又改變了主意,但他既然吩咐下來,還是依言向東門奔去,過了一陣兒,他便引了一個身穿圓領儒袍,頭戴軟腳襆頭的的青年男子趕來,那人頭上頂着一隻大烏龜,隨在那小內侍後面,由兩個侍衛押着,舉止看來十分可笑。
姜德胥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一見他趕到了,未等他施禮謝恩,便迫不及待地道:走走走,快一些,本官引你去謁見大王!
爲了等這個人,姜德胥耽擱了一點功夫,結果比柳河慢了一步,等他趕向大殿時,柳河已經先他一步到了田七娘面前。
田七娘看着有些緊張侷促的柳河,淡淡地問道:蘇乃老婦親子,所以被立爲嗣,卿聚衆請願,要廢了王子,改立田承乾,原因何在?
柳河嚥了口唾沫,控制住緊張的心情,欠身說道:大王,古語有云,‘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祭祖敬宗,首先要確認血統,否則祖先神靈是不會享用祭禮的,天下百姓也不會承認他的本族祖先,當今大王姓田,卻以姜氏爲子嗣,豈不荒謬嗎?
田七娘冷哼一聲道:蘇如今已經改了田姓!
柳河道:大王,當今王子改了田姓也迴避不了他本姓姜的事實。自古以來,江山都是傳與本姓子孫,哪有傳與外姓人之理?公子蘇本就姓姜,改田姓時早就成年。來日一旦登基,安能不復姜齊?那時大王的江山將歸於何處呢?
這……
田七娘聽到這裡,不禁遲疑起來,就在這時,內侍小海欠身稟報道:啓稟大家,鳳閣宰相、中書宮上大夫姜德胥求見!
田七娘眉頭微揚,道:德胥來了麼。請他進來吧!
片刻功夫。姜德胥便步入大殿,他身後還跟着一人,這人身穿一身圓領儒袍。大約三十歲上下,文質彬彬,一表人才,只是頭上頂着一隻巨大的烏龜。未免顯得不倫不類。
姜德胥見了田七娘欠身施禮道:臣姜德胥見過大王!
後邊那個頭上頂着烏龜的文士忙也鞠了一躬。
免禮,賜座!
田七娘說罷。好奇地看了看那個頭上頂了只大烏龜的人,問道:德胥何事來見老婦啊,這個人是誰?幹什麼的?
那人聽見田七娘問他,忙又哈了哈腰。努力擠出一副笑臉來。他頭上頂着的那隻大烏龜攸地探出頭來,瞪着綠豆大的小眼左右看看,忽然一眼瞧見田七娘。好象受了什麼驚嚇似的,嗖地一下縮回頭去。連四隻爪子也都縮了進去。這時瞧來,倒似那人頭上扛着一個龜殼,一旁的裴紈、遙兒以及滿殿的宮娥內侍們都有些忍俊不禁。
姜德胥從容答道:此人有祥瑞獻與大王,是以臣帶他來見駕,勿忙之間,倒未及問他名姓。
說着,他冷冷地瞟了那人一眼,道:大王問你話呢,你自己說吧!
那人趕緊道:是是是,小人襄郡人氏,名叫王璐,見過大王!
田七娘道:所爲何來?
王璐趕緊解說起來,一開始因爲緊張,還有些結結巴巴,說到後來已是眉飛色舞。
這王璐是襄州的一個落魄書生,眼看前途無望,於是,王璐另闢蹊徑,便想到了獻瑞這個辦法,巴望着靠獻瑞獲得女王大人的青睞,從而出仕作官,結果他就變出了一隻神龜。
據王璐講,這隻神龜是他在山中偶然發現的一隻旱龜,一開始他也未覺得這隻龜有何奇異之處,後來意外地發現在龜的腹部甲片上生長着女媧萬萬年五個天生的大字,這才引以爲奇,所以進京把此神物獻與大王。
田七娘欣然道:卿快把神龜獻上,叫老婦瞧瞧!
柳河剛纔慷慨陳辭到一半就被姜德胥闖入給打斷了,一開始他還依舊站在那兒,做出一副氣宇軒昂的模樣來,很挺拔地站着,結果王璐頭上的那隻烏龜搶去了他的風頭,整個宮殿裡的人都在看那隻烏龜,壓根兒沒人理他,這般昂首挺胸地站着也着實太累了,便悄悄地塌了肩膀,垮了身形,也站在那兒看西洋景。
王璐把烏龜從頭上拿下來,小海和另一個內侍趕上去雙手接過烏龜,擡到田七娘的御案上,把烏龜翻了個兒,那烏龜肚皮朝天,吃驚地伸出頭和四肢,一瞧面前有人,嗖地一下又縮了回去。
田七娘定睛看去,只見那烏龜背上果然有女媧萬萬年五個鮮紅的大字,不禁嘖嘖稱奇,大聲道:哎呀,不想世上竟真有這般神物,女媧萬萬年,哈哈,祥瑞,果然是祥瑞啊,德胥,你快來看看,這龜腹上果然生有文字呢!
姜德胥根本不相信怪力亂神那一套,他接到這王璐的獻瑞書後就知道其中必然有假,這時聽了田七娘的話,不禁冷笑一聲道:大王,這樣的神物,你想要多少,臣就可以給聖上造出多少!
田七娘怔了一怔,道:這是何意?
姜德胥站起身來,大步走到御案前,左右一掃,正看見裴紈站在旁邊,便道:勞駕總管幫一把手!
裴紈看看田七娘,見她點頭,便走到姜德胥面前,拱手道:不知相爺有何吩咐?
姜德胥挽起袖子,按住那隻烏龜,對裴紈道:抽刀刮這龜腹上的文字!
王璐一聽姜德胥所言,臉色頓時一變。
裴紈一聽就明白姜德胥的意思了,若說這龜上偶然有些花紋酷似某個文字,他覺得倒是不無可能,可是龜腹上工工整整五個大字,他也是不相信的,當下拔出佩刀。使那刀尖便去刮那龜腹。
裴紈原還擔心那字不易颳去,誰想刀尖過處,吱吱嘎嘎一陣響,那刀尖過處,紅字竟然被一點點颳去,姜德胥按着那隻烏龜,對田七娘冷笑道:大王。這字若天成。豈能用刀颳去,分明是這刁鑽小民使計詐騙,欺瞞大王!
田七娘臉上的表情很是尷尬。擺手道:把龜扔出去,人也轟出宮去吧!
姜德胥道:大王,此人欺君罔上,應予嚴懲。豈能轟出宮去了事!陛下應把他交付有司,嚴加懲處!
王璐一聽。嚇得卟嗵一聲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地連連求饒。
田七娘訕然道:‘女媧萬萬年’,呵呵,雖然這神物是假的。終究不是什麼壞心眼兒嘛,算了,轟他出去便是!
王璐一聽。生怕姜德胥又要進言整治他,趕緊叩了頭道:謝大王宏恩!就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姜德胥本就不是衝着他去的。當然懶得理他,只是說道:陛下仁慈,不願懲治這刁民,那也罷了,但是對此等人,卻不可不防啊!這王璐一句‘女媧萬萬年’,並不是真心爲了祝福大王,而是打着祝福大王的幌子,謀一己私利!
他冷冷地瞥了柳河一眼,一語雙關地道:此等人、此等事,朝中未必就沒有,大王不可不察。
他說到這裡,緩步走回座位,睨了柳河一眼,彷彿纔看到他似的,隨口問道:這位好象是弘文學士柳河?今日入宮所爲何來?
柳河趕緊一挺胸膛,把他請立田承乾爲儲位的話又振聲說了一遍,沒等他說完,姜德胥就哈哈大笑起來,田七娘奇道:德胥,因何發笑?
姜德胥拱手道:大王,臣聽學士所言荒誕不經,故而發笑。
田七娘道:哦?柳河所言哪裡不妥?
姜德胥道:陛下身爲大王,當把萬代基業傳之子孫,豈有兒孫滿堂,卻以侄爲嗣的道理?臣從不曾聽說過侄兒成爲國君而能把姑母迎入宗廟者!侄兒之於姑母,難道還親得過親生母子不成?
柳河氣極敗壞地道:相此言,下官不以爲然,古語有云:‘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當今天子姓田,安能以姜氏爲皇嗣?
姜德胥懶得看他一眼,只對田七娘道:只有親生子孫的祭祀,祖先才能享用,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之後配享太廟,繼承無窮;若是立侄,千秋萬歲之後,誰來爲陛下祭祀血食呢?
田七娘聽了不禁默然,這樣爲難的局面也只有她這女大王纔會遇到,自古大王沒有哪個人會遇到她這樣的問題,所以她也沒有成例可循。
她姓田,只有立田姓子嗣她的江山才能傳承下去,可她是女兒之身,她的親生兒子不可能姓田。然而不傳親生子孫,她死後以什麼身份配享太廟?亡者唯有親生子孫的祭祀,才能享用血食,如果江山不傳給自己的親生子孫,百年之後,她豈不是要做一個餓鬼?
柳河一見大王被姜德胥說得心動,卟嗵一聲就跪在地上,泣聲大呼道:大王,臣一心一意,全爲大王打算啊!姜德胥對姜齊念念不忘,包藏禍心,妖言惑上,大王不可信他,大王爲田齊之主,安能立嗣姜氏!
田七娘默然良久,沉沉說道:易儲之議,無稽無據,你不用再說了,退下吧!
柳河豁出去了!姜德胥這位當朝宰相已經被他罵了,若是不能說服大王,田承乾那裡必然也不滿意,到時候他還有活路麼?唯今之計,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柳河把頭叩得鮮血淋漓,以死求請,堅不肯退,田七娘見狀,不禁嘆了口氣,提筆寫下幾個字,着人用了玉璽,對其道:卿的忠心,老婦知道了,這張印紙與你,以後想見我時,持之出入無忌!去吧!
柳河一聽田七娘鬆了口,也怕過猶不及,如今有了這張印紙,田承乾那裡也算有了個交待,這才叩頭謝恩,捧了印紙,帶着一腦門的鮮血退了出去。
姜德胥今天就是衝着柳河來的,見他走了,便也向田七娘告辭,自回中書辦公去了。
等他二人一走,田七娘便臉色一沉,恨恨地一拍御案,道:一個個的,都不想讓朕清靜!
殿上侍候的宮娥內侍們呼啦啦跪倒一片,齊聲道:大王息怒!
田七娘怒道:都滾起來吧,你們能替朕解得什麼煩惱?
田七娘把大袖一拂,轉眼看見裴紈,顏色才緩和了一些,問道:那……那管仲和遙兒不日就要成親了吧?
裴紈硬着頭皮道:是!三日之後,就是……婚期!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