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得此消息,遙兒的心神不禁爲之大震,這一任命背後有着何等重大的意義,她不用深思也能明白,不過,現在還不是細細咀嚼其中滋味的時候。
她深深地望了一眼裴紈,沉聲道:“臣明白了,願爲大王效力!”
裴紈微微側了身,低聲說道:“你的心意,我會代你稟明聖上的……你可以離開了。”
遙兒道:“可是在下還有一番話,想對裴總管說!”
裴紈訝然擡頭,一碰到的目光,心頭便怦然一跳,佯作平靜地說道:“有話,就直言吧!”
遙兒道:“此事機密,不宜爲他人所知,總管可否……”
符清清看了裴紈一眼,裴紈道:“清清是我身邊的人,情同兄妹,親如一人,長史有什麼話,但請直言,勿須避諱!”
遙兒凝視着他,看着他故意逃避的樣子,心頭漸漸激動,她強壓怒氣,一字一句地問道:“當真……事無不可對人言麼?”
因爲自從遙兒得救之後,裴紈一直躲着遙兒,這纔好不容易有機會見着裴紈。
裴紈感覺到遙兒姐姐有些發怒了,悄悄乜了她一眼,卻不信他敢當面說破二人之間的關係,便硬着頭皮道:“大丈夫行事,當胸懷灑落,如光風霽月,相信我沒有什麼可以揹人的話吧?”
遙兒氣極而笑,點頭道:“不錯!裴總管大人胸懷灑落,的確沒有可以揹人的地方。既然這麼說,那遙兒就直言不諱了!”
裴紈心中好不委屈:“你這阿姐,人家爲了你,受了多少罪過。如今……怎麼你倒埋怨起我來了?”
他賭氣地橫了遙兒一眼,說道:“那我就洗耳恭聽!”
遙兒清咳一聲,肅然道:“我知道你的情意,當初對我當初柔情似水,甚至希望廝守終身、恩愛一世?但如今知道了我是你的阿姐,爲何又冷落如斯?還有公主殿下逼你所發的毒誓,那又怎樣?”
“咔!”
一聲輕微而清脆的響聲從裴紈身後傳來。符清清託着下巴。輕輕一揉,向上一託,又是“咔”地一聲輕響。然後向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符大美人兒大概是有關節韌帶鬆馳的毛病,或者下頜局部肌肉發育異常,所以她有習慣性下頜關節脫臼,哈欠打大一些、吃飯時嘴巴張得太大都有可能脫臼。遙兒剛纔這一句話透露的信息實在是太多了,把符大美人驚得一下子就脫了臼。好在自打她患了這習慣性脫臼。已經很熟練地掌握了復位技巧,她手一伸,就很麻利地把下巴安回去了。
裴紈的一雙眸眼瞪得溜圓,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位阿姐竟然如此彪悍。真敢當着別人的面說出這番話來,遙兒見他瞪着自己,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忍不住又道:“雖然阿弟你一往情深,但阿姐要對你說的是……”
“你住口!”
裴紈面紅耳赤地喝住她。急急對符清清道:“清清,你先出去!”
“唔唔……”
符清清託着下巴含糊地點着頭,一溜煙兒就向門口逃去,裴紈突然站起身,追上去叮囑道:“出去之後,切不可與人胡言亂語。”
“嗯嗯,總管放心!清清一定守口如瓶!”
符清清趕緊指天賭咒地向裴紈表了一番忠心,又驚訝地看看穩穩當當站在那兒的遙兒,這才心有餘悸地退出去。
這一刻,裴紈高大崇高的形象在清清姑娘的心中坍塌了。
房門一關,裴紈就衝到遙兒面前,道:“阿姐,你瘋啦!你……你怎麼當着她的面就敢說出來!”
遙兒慢條斯理地道:“若不是你視我爲路人,還特意留個人在屋子裡面,不想與我說說體己話兒,我又怎會被迫當着她的面說出這番話來,小紈子,這可是你逼我的。”
裴紈氣極敗壞地道:“你賴皮!你明知道我有苦衷的!”
遙兒撩起眼皮瞟了他一眼,說道:“你有苦衷,你有什麼苦衷啊?你說,爲何不肯單獨見我?”
裴紈幽幽地道:“苦苦尋覓,如今相見,莫如不見,見一次便多一分傷心,你……你還要我見你做什麼呢……”
裴紈說着,肩膀輕動聳動。
遙兒急忙站起身,柔聲道:“阿眉,我不是有心氣你的。難道你爲我受了委屈,爲我做了這麼多,我就該不聞不問麼?這天下沒有解不開的結……
“沒有用的……”裴紈喃喃而道。
遙兒咬着牙,一雙明眸直直盯着裴紈道:“阿眉,你是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了,這一生一世,我們縱然不能做戀人,但我卻是你永遠的阿姐……”
這算是遙兒徹底拒絕小紈子弟弟了吧。
……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其實,遙兒阿醜姐姐的心思裴紈是早就知道了,既然如今她已經明說了,裴紈也算是解除了一個心結。
裴紈心思一怔,暫且把這兒女私情壓下,他還有很重要的事兒要囑咐阿姐。
“御史臺的那個黃暇芐,專門跟俊下臣唱反調,但是因爲他的強硬連大王都知道了,他也就穩如泰山了。俊下臣害了那麼多人,還不是拿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這個人一點辦法都沒有?到如今俊下臣被流放了,黃暇芐依舊活蹦亂跳的。要想出入頭地,必須與衆不同,不過,卻未必要做酷吏!”
“嗯!”
裴紈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意:“我要跟阿姐說的是,大王既然要用你,你想尸位素餐,無所作爲,那是不行的。可是要做孤臣,與百官爲敵,且不說那等喪盡天良的事情阿姐一介女流做不來,就算阿姐肯做,一時的氣焰高熾終有身敗名裂的一天。效仿管伯、黃暇芐。倒是一個好辦法,不過,有一句話,還請阿姐牢記心頭,若能做到,當可高枕無憂!做我大齊第一女官也不是不可能……”
遙兒見他專注於政務,不再悲悲切切。暗暗鬆了口氣。忙道:“你說!”
裴紈道:“阿姐如有心效仿管伯、黃暇芐,但是如今朝廷局勢不同當年,若照搬他們那一套還是不行的。要懂得變通。其實管伯那老滑頭一向就是如此,不是他現階段可以碰觸的,他是絕不肯拿雞蛋去碰石頭的。
朝廷上,也只有黃暇芐纔不管對方是誰。背景如何、身份如何,凡事據理力爭。不肯稍讓半步,儼然便是一個強項令,這個賢名保得他一時,卻未必保得他一世。你看管伯今日貶官爲小小縣丞。來日一有機會,還會風雲再起。而黃暇芐如此性情爲人,要麼不倒。一旦倒了,便難有出頭之日了。”
裴紈所言不僅是作人的道理。更是做官的智慧,遙兒細細品味她所知所見的那些在田七娘的大齊朝廷上你方唱罷我登場頻頻換馬的官員,想到那些能東山再起的,以及那些一蹶不振的,不由點了點頭。
裴紈道:“大王出人意料的將阿姐推上了寇卿宮的長史之位,阿姐將面臨明槍暗箭,若執法,所涉絕不僅僅是法,你辦的那些人,要涉及到各個朋黨勢力,這其中有些人能動,有些人就動不得,以目前情形來說,但凡涉及田氏一族的人,阿姐須慎之又慎,你所依靠的目前看來唯有大王一人……”
遙兒道:“田家乃是王親國戚,如今勢力一時無倆,我輕易自然不會去招惹他們。”
裴紈擡起頭,盈盈的雙目凝注到遙兒臉上,問道:“田三思與田承乾素來不合,而阿姐與田三思有舊,如果田三思授意阿姐去找田承乾的麻煩呢?”
遙兒輕輕皺了皺眉,警覺地道:“阿眉你可是知道了什麼?”
裴紈搖頭道:“我不知道,只是依我之見,恐怕大王對於王儲的人選,心中已經有所決定,故此在真相未明之前,阿姐只要忠於大王就好,且不可與任何一方勢力走的太近,以免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遙兒神情一動,急道:“大王對於王儲人選已經有所決斷?是田家還是姜家?”
裴紈道:“自然是田家,梓滎宮投書案迄今查不到什麼,巫咒一案,已然證明是團兒誣告……我打聽到,團兒招供是受田三思指使,可大王呢,卻把此事壓下來了……如果大王對王儲人選尚搖擺不定,是不會如此善罷甘休的,大王就算不會嚴懲田三思,也會像對田承乾一樣,給他一些懲罰以作告誡。
可是如今呢?
大王把此案硬生生地壓了下來,對外只說是團兒圖謀王儲妃不得,因嫉生恨陷害王儲。田三思未受到任何責罰,反而是王儲因此失去了接見公卿的權力,梓滎宮屬官也被裁撤一空,太孫和其他王孫都被降爵位,如此種種,說明什麼?”
遙兒沉吟着,若有所思。
裴紈又道:“這一次,明明證明宰相們是被誣告入獄的,可大王卻牽強地以他們與梓滎宮過往密切而加以懲誡,把他們統統貶爲縣丞,趕出臨安,何耶?你以爲,大王真的是爲了保住那根本已經保不住的顏面,才強爲他們找些罪名麼?”
遙兒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緩緩地道:“這是爲了立儲……”
裴紈道:“不錯!爲了立儲……大王年事已高,立儲迫在眉睫。再不立儲,不但百官不安,就是大王自己都會感到不安了。可是,被貶謫的這些官員都是堅定的姜黨,如今的王儲就是姜齊宗室,大王如果意在當今王儲,那麼她不但不會貶謫這些官員,還會予以重用的。
大王把他們趕出京城,就是爲了削弱他們在朝堂上的影響。我以爲,太孫貶爵位只是第一步,公子蘇的王儲之位是必然不保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些姜齊重臣在田氏勢力把持朝堂以前,絕對沒有可能再踏回臨安一步!”
他凝視着遙兒,一字一句地道:“如此看來,大王屬意的儲君人選必然是在田氏子侄之中。可是這個人是誰呢?田承乾還是田三思?如今對田三思的偏袒,並不能證明大王屬意的人選就是他,阿姐如今算是田黨,可田黨又分未央侯黨和長樂侯黨,大王心意未明之前,阿姐切不可與長樂侯黨走的太近,與未央侯黨反目成仇!
這些年來,裴紈見多了今日權傾朝野,明日家破人亡的事情。遠的不說,看看自大王登基以來吧,就有至少六位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鳳閣大夫,或者罷職免官、或者家破人亡,人事變動之頻繁前所未有,堂堂宰相也是說殺就殺。
阿姐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係着你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所以,不到最後關頭,絕不可輕易做出最終的決定,一旦投錯了注、站錯了隊,將輸得一敗塗地、一無所有。那些老臣年事已高,此時不抉擇,今後怕也沒有機會了,阿姐卻還年輕,不需要像他們一樣孤注一擲,只要活着,就有機會。”
遙兒鄭重地點了點頭,心道:“阿眉侍奉在大王跟前,能夠得到許多旁人不瞭解的消息。的分析,恐怕雖不中亦不遠矣,大王如果決意在田氏子侄中選擇子嗣,我們的打算就得做些調整了,這件事我得和趙逾好好商量一下。”
遙兒想着,對裴紈道:“你放心吧!我不會行螳壁擋車之舉,逆大勢而爲的。”
裴紈點點頭,這時院中忽然傳來符清清的聲音:“張學士,總管正在會唔一位客人,足下有什麼要緊事嗎?”
裴紈聽了,忙對遙兒道:“阿姐先去吧!”
遙兒點點頭,與裴紈靜靜地相擁了片刻。遙兒放開裴紈,緩緩退開三步,一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裴紈站在那兒,看着親愛阿姐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看着那門扉開啓又合攏,雙手慢慢攥成了拳頭:“不能做阿姐的情人,那就做她最可靠的親人,雖然不知道阿姐要做什麼!但既然阿姐有需要!從今天起,裴紈也要擁有自己的勢力,助阿姐一臂之力!”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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