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帥鎧又嘉在他的老親家齊痕淮家裡睡了一宿,直到次日一早。
近在咫尺的則天門上敲響了晨鐘,鐘鼓聲穿過洛河上縹緲的晨霧,清晰地送進積善坊的家家戶戶,隨後積善坊裡的鐘鼓也應和地想起來。
晨鐘八百響。一開始各坊應和的時間不一,片刻之後,他們就統一了步調,全城同鳴的鐘聲和鼓聲匯成了一股巨大的聲浪,擾醒了睡的正香的鎧又嘉。不過他醒來時是很愉快的,這鐘鼓聲意味着他升官的時間又近了一天。
鎧又嘉暗暗祈禱着:“老天保佑,但願在老夫升遷前的最後這兩天裡,積善坊平平安安,不要有絲毫意外發生。”
老天大概是聽到了鎧又嘉的禱告。今天的積善坊依舊一片離姜,侯爺一大早就去老宅子向三位上師請安,離開時也是一臉的笑容,整個坊裡很安寧、很歡樂,很祥和。沒有任何事發生。
大清早,遙兒騎着馬去寇卿宮,她的嘴角始終帶着一抹隱隱的笑意。
昨夜離開積善坊俞家老宅之後,她就一直想笑,她沒想到,幾個江湖騙子居然連她也瞞了過去,不但讓她把那三人當成了武林高手,甚至還對祖爺爺的說法產生了一些動搖。果然是隔行如隔山,江湖騙子也自有他們的本事,不是外行人輕易看得穿的。
遙兒沒想過就此事去女王面前揭穿,要說禍害,田三思用大齊足足兩年的鋼鐵產量來造一根沒用的天樞比這三個想騙錢花的幻術高手要厲害一百倍;御使臺裡那些時刻想着以害人來顯示自己存在感的酷吏們比這三個騙子要厲害一千倍。
她放着老虎不打,難道去打老鼠?
再者,這三隻老鼠可不好打,要揭發他們就得有證據,如果讓女王知道她遙兒質疑女王的選擇,未經女王允許,就偷偷去調查女王最尊貴的客人,那就得不償失了。
自從在趙逾那裡牢牢記下那三頁紙之後。她對歐陽玉衍在臨安的暗勢力已經有了一些瞭解,她知道這只是冰山之一角。她相信趙逾不可能清楚歐陽玉衍在臨安的全部實力,也不會把他所掌握的情報全部提供給自己,但是有了這些就足夠了。有一句話叫順藤摸瓜。
彌子暇對她的要求有兩條:一是她不能親自出面對付歐陽玉衍;二是不可以有針對性地打擊歐陽玉衍的力量,那就等於告訴歐陽玉衍是他彌子暇透露了歐陽玉衍的底細。
那樣一來,歐陽玉衍也會不惜一切,把她所知道的隱墨在天下各地的潛勢力都曝不,由墨家一手扶植起來的兩大勢力將會打破最後的底限。展開殊死搏鬥,並受到墨家宗老們壯士斷腕般的嚴厲懲治。
那時,不管是爲了給那些因爲暴露身份而毀家滅族的兄弟們一個交待,還是爲了向墨家宗老表示自己的清白,彌子暇都只能對她下手。所以遙兒雖然做了很多準備,但她一直還沒有出招。
剛剛走在路上,扭頭看到晨霧中縹緲的真的如同一處仙家所在的老宅時,遙兒忽然想起了辦法。
她決定今天下午就去拜神!
……
遙兒到了寇卿宮,剛剛處理好幾件公文,一身青衣小帽作小廝打扮的沈人醉就走進來。欠身說道:“長史呀,尚書請你過去一趟!”
房間裡還有幾個剛剛拿了批文的小吏,沈人醉的言行舉止便很是中規中矩,遙兒點了點頭,也沒有在部下面前表現出對她有一點特別的態度。他又向幾個剛剛拿到批覆的小吏吩咐了幾句,這才起身在衆小吏的陪同下出了簽押房,趕向瓜藍澗那裡。
“遙兒來啦,坐坐坐。”
寇卿宮侍郎花聽微也在瓜藍澗房中,瓜藍澗笑容可掬地請遙兒入座,隨便說了幾句官話。便摒退左右,迫不及待地轉回了正題,對遙兒肅然道:“如今已經出了正月了,你看咱們何時發動爲好?”
花聽微馬上道:“御史臺那一班酷吏不倒。終究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相爺對這件事很關心,公主殿下那裡……也問過多次了。”
遙兒就知道他們是爲了這件事才叫自己來商量的,雖然說三人中他的官職最低,如果朝臣們決心打響同酷吏們的這場戰鬥,完全不需要她的同意,但是朝臣們向御史臺發起進攻的武器就是寇卿宮。而寇卿宮三人的分工中,她就是那個負責上陣的急先鋒。
這樣一來,不得到她的同意,就不宜貿然動手了。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催促遙兒了,但是遙兒一直以未到最佳時機爲由拖延着,瓜藍澗和花聽微今天並未指望她會痛快地答應下來,他們已經準備了一番說辭,打算遙兒一拒絕就繼續進行說服。
但是今天很奇怪,兩人剛作了一個開場白,遙兒就微笑道:“下官自接了這差使,就一直在等機會。我想,時間也差不多了,那就開始吧!”
遙兒這一次答應的太痛快,倒把瓜藍澗和花聽微弄得一愣。瓜藍澗怔了怔,馬上興奮地問道:“你決定行動了?”
遙兒鄭重地點了點頭,道:“風雪飄零的日子已經快過去了,春暖花開之前,咱們也該着手準備捉害蟲的事了。”
花聽微欣然道:“好!既然已經準備妥當,我這裡立即安排下去,按計劃行事。”
遙兒道:“兩位不可高興的太早。御史臺的勢力雖已大不如前,卻還算不上是一隻任人喊打的喪家犬。尤其是他們掌握着風聞奏事的特權,這是朝廷百官和我們寇卿宮都不具備的優勢,要提防他們反噬。”
瓜藍澗捻着鬍鬚,樂觀地笑道:“無妨,朝中那些官員們一個個都精明的很,咱們這邊只要一動手,相爺那邊就會和他們打招呼,大家同氣連枝,互相照應着。還會叫御史臺鑽了空子不成?”
遙兒淡淡一笑,道:“朝中百官縱無大過。卻也難保個個清如水、明如鏡,毫無毛病可挑。御史臺雖慣於無中生有、酷刑逼供,卻也並非全然只憑這些本事。更何況。俊下臣已經因爲酷刑迫供、炮製罪證而遭貶謫,有這個前車之鑑,御史臺的那班人會不小心麼?”
瓜藍澗和花聽微對視了一眼,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
遙兒嚴肅地道:“殺人一千。自損八百,想要剷除御史臺這個毒瘤,自己又毫髮無傷,那是癡心妄想,御史臺那班人原來是一羣吃人不吐骨頭的狼。現如今再不濟也是一羣餓瘋了的狗,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他們還有一身尖牙利爪。”
花聽微長長吸了口氣,沉聲道:“爲國除奸,安能沒有犧牲?如果有些官員不夠檢點,那也顧不得了!”
……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花聽微和遙兒離開了瓜藍澗的簽押房。又過了小半個時辰,一些公差陸續從他們三人房中離開,有的去了大理寺、有的去了政事堂,有的換上了遠行的衣裝。騎上高頭大馬,挎着公文袋,打馬離開了臨安城。
類似的情形,以前每天都在寇卿宮衙門裡發生着,所以沒有人察覺今天有什麼不同,更不知道馬上將有一些事情發生了。
午後,遙兒離開了寇卿宮衙門,騎着快馬趕向白馬觀。
她一直拖延着不肯發動,最初只是因爲剛剛出了正月,朝廷各衙各司才恢復正常。有些家在外地的官員這時還在風塵僕僕的歸路上。一戶農家爲兒孫操辦喜事,都不會選在農活正忙或者家中長輩正奔波在外的時候,何況是對付御史臺的那班人呢。
所以遙兒一直在等,很耐心地等着。想要等一個最好的時機。
那三位以活神仙自居併成功取得田七娘信任的江湖騙子,啓發了遙兒的靈感。
雞鳴狗盜之輩,只要利用好了,只要手段巧妙、時機得當,一樣能做大事。遙兒想利用這三個騙子做一篇大文章,如今啓動對御史臺的攻擊。正好爲自己針對沈人醉的計劃做一個掩護,可謂一舉兩得。
伊水河上,小舟盪漾。清澈的河水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羣魚兒游過來,陽光透過清澈的河水,照在魚羣身上,魚鱗反射着陽光,把水面映得鱗鱗一片。
打了一輩子魚的老漁夫抓起魚網,嫺熟而優雅地灑下,魚網在空中張開,水面上映出一層淡淡的陰影,但是水底的魚兒並沒有察覺大禍臨頭,它們依舊聚在一起,歡快地遊動着、舞蹈着……
洛河自從被封爲神河以後就不許漁釣了,但伊水不在此例。一些一輩子以捕漁爲生又確實沒有財力改行或者沒有別的生存技能的臨安百姓,就把伊河做了自己唯一的生存根本。
還好,伊水本身也是肥沃的,而魚羣雖然大多有固定的生活範圍,並不會隨着水流四處遷徙,但是還是會有一些魚羣會遊入伊水,補充到這條河道上來,勉強也能保證這些漁民的生存了。
魚網被拖上了小舟,一條條銀光閃閃的魚兒在船艙裡拼命地跳躍着,旁邊船上的漁民都羨慕地看着這個老漁夫。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那樣經驗老到,可以正好堵住魚羣捉磨不定的去向,一網就打上這麼多鮮魚的。
遙兒也在橋頭愉快地看着,看着老漁夫一網下去,魚網兜着風,緩緩落進水裡,那一羣魚兒就像主動鑽進這張網似的自行投進去,他便愉快地笑起來。
她很希望自己就是那個捕魚經驗極老到的漁夫,而御史臺的那些酷吏和沈人醉龐大的潛勢力就像那羣游魚,會一股腦兒地自投羅網,她此刻正要去見穆上玄,眼前所見的這一幕分明是一個好兆頭!
但是她愉快的心情並沒有保持太久,一羣青衣皁靴的公差突然出現在岸邊,向河上的漁民大喊大叫着,本想圈馬離去的遙兒又勒繮站住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水上的漁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官老爺招呼,可沒有人敢不聽,一艘艘漁船紛紛靠岸,漁民們湊到公差面前,點頭哈腰地陪着笑臉,結果卻從公差們口中聽到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不能這樣啊,求求你們啦,各位官爺開恩吶,讓小民採些魚蝦活命吧。我們這些苦哈哈就靠這條河養家餬口啦,你們可不能活了魚蝦餓死百姓啊!蒼天,難道人命還不如畜牲值錢麼?”
漁民們跪在岸邊,叩頭如搗蒜。他們不敢反抗官差,只能痛哭流涕地哀求,可哀求並沒有效果。一條條漁舟被差人們蠻橫地掀翻了,船艙裡的鮮魚倒回水中,有些魚兒擺擺尾巴,漸漸恢復了活力,有些已經窒息死亡的魚兒則漂浮在水面上。
那些差人也是一臉的無奈,這道聖旨顯然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他們這些公差雖然不靠捕魚爲生,可是逢年過節、家裡有個喜慶事兒的時候,他們也想烹條肥魚下酒啊,以後……全天下的人都要吃素啦?
那個兩鬢斑白的班頭兒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對那些漁民道:“這是聖人的旨意,誰敢反抗?聖人說了,從今以後不許殺生,不過……已經死掉的畜牲,還是可以吃的。喏,那些漂在水上已經沒氣兒的魚,你們可以撈上來……”
班頭兒話音沒落,漁民們連衣服都來不及脫,就卟嗵卟嗵地跳進河裡,拼命地撈起魚來。那班頭兒嘆了口氣,扭頭對手下人吩咐道:“把這些漁舟鑿沉了,魚網都劃破了……”
遙兒遠遠站在橋頭,沒有聽清岸邊的這番對答,她看到這番奇怪的景象,趕緊圈馬下了橋,趕過來問個究竟。
北市的屠戶孫把一頭大肥豬牢牢綁在血跡斑斑的案板上,叫小徒弟端了個大木盆來放在豬頭下面。這個小徒弟他纔剛收下一個月,專門跟他學殺豬的手藝,小孩子機靈懂事,屠戶孫很喜歡他。
屠戶孫沒有兒子,他打算把一身殺豬的本領傳給這小徒弟,等這孩子長大了,如果跟自己的寶貝女兒和得來,就招他做個上門女婿,所以教的愈發用心了:“小子,你都隨師父學一一個月啦,知道怎麼殺豬了吧?來,今天你來,對,就從這兒下刀……”
屠戶孫讓小徒弟持着牛耳尖刀在肥豬脖子底下比劃着,豬的心臟就在前腿邊上,在這個位置捅下去,血才放得乾淨。他的小徒弟已經給他打了一個月的下手,這是他的小徒弟第一次主刀。
可惜,小徒弟這一刀再也沒機會紮下去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