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摺稀稀拉拉掉落地上。小李子俯下身子撿着卻聽着猛然一聲呵斥,“住手,”伸出的手顫抖地停留在半空才收回。掠一眼皇上,只見他此刻眸中冷然,更多的是戾氣。小李子碎步輕輕挪動到紅柱旁,正值一個宮女端來熱茶,他伸出食指豎在嘴前示意,那女子知其用意便將青釉碎花瓷杯遞給他旋即也細細挪步退下。
小李子殷勤地笑着遞着瓷杯道,“皇上,您在書房看奏摺也好些時間了。這是上好的寒頂雪翠,可以消消火氣。”欒承昱目不斜視地接過茶杯,嘴脣剛碰着茶杯便火辣辣地燙着,手中的茶杯也鏗然摔在地上,怒目呵斥道,“誰泡的茶?”
方纔推在一旁的宮女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幾叩首後惶恐道,“求皇上恕罪,求皇上饒命。”欒承昱不理會她的求饒,而是瞟了眼小李子。小李子擡頭間正迎着那鷹隼般銳利的眸子,雙腳打着寒顫不自覺地跪在地上道,“皇上,環兒也是無心之失,求您饒恕。”
怒氣襲上眉梢,欒承昱右手緊緊地攥着,“這個趙昌曄,仗着有太后撐腰,對於朕提出的有關整頓吏治的公文,屢屢放縱其門生反其道而行之,真是可氣。”頓了頓接着說,“如今又想讓八弟娶了他的女兒,欲圖鞏固他在朝廷之中的威懾,真是可恨。如今八弟被關天牢,他又想將其女嫁給正在西北鎮守的九弟,他真是太看得起他那女兒了。”
聽着皇上的嘮叨,小李子懸着的心才踏實了些,幸好皇上並未提及尋找尹靈素之事,否則自己又不知該尋個什麼由頭糊弄過去。太后不知爲甚,極是厭惡這個弁國公主,將其囚禁天牢也就罷了,聽說還多番施加刑罰。想到這,小李子後脊背就涼涼的。若只是因着疼愛昭王,太后老人家也不該如此對她,好歹也該顧忌着尹靈素的身份。這事若是被弁國知曉,是否會引起一場戰事?可是天牢的口風非常緊,若不是自己有個相識的老鄉在天牢當值,自己又豈會得知。
然而上次的事件,事後想想也有些蹊蹺。爲什麼偏偏在昭王醉酒的時候,尹靈素會出現在哪裡?聽上次聽雨軒中的侍衛說,太后與皇后娘娘實在蕭貴妃等人的慫恿下才去哪裡。如此想來,這事與蕭貴妃必有干係,小李子只覺着腦袋沉重。皇上如今還並未真正掌握實權,諸多事情上還須仰仗蕭將軍,若是此事果真如自己所臆想,那麼其中利害關係還真是越理越亂。
小李子不由得長嘆口氣,在宮中處事真是步步驚心。若是太聰明,容易招惹敵人。若是太糊塗,哪一日成了冤死鬼,想必入了黃泉也不知道是誰暗中下毒手,就像這個尹靈素一樣。人生短暫,伴君如伴虎,走一步算一步,該糊塗時便糊塗,小李子暗暗下定決心。
聽着皇上喚着自己的名字,小李子臉上恢復諂笑的模樣半弓着身子道,“皇上,有什麼儘管吩咐奴才,奴才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話音剛落,一本奏摺就打在自己的臉上,小李子迷離地看着前方低聲道,“奴才知錯。”
欒承昱斂住怒色瞪着他道,“方纔那句話朕已經聽過不下百次,朕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哪一次你真正做到了,不過讓你在皇城裡尋個人,但快一個月了,爲什麼還是沒有音訊。你這個正二品太監是不是不想當了。”
瞥見欒承昱眸若寒潭,小李子心中滿是畏
懼,縮在地上一角道,“奴才沒用,奴才該死,求皇上恕罪。”欒承昱狀是不經意的瞥了一眼,自己依着心中她的模樣替她畫了一幅畫,讓小李子四下暗中尋找,可是直到現在也沒有動靜。欒承昱皮笑肉不笑道,“朕說過不想聽你說這句話,既然你不中用,那麼這皇城之中還是有人可以坐上你那個位置。”小李子擡頭討好的笑着,卻發現欒承昱一臉肅然,看來這次皇上是真的動怒了。額際不斷地冒出冷汗,小李子伸手不住地擦着,宮裡的主子雖多,有些知道的或者看到的不該亂說,可是眼下還是保住自己的翎帶要緊,他的舌頭有些打結,結結巴巴說着,“皇上,奴才有事稟告。”
欒承昱不動聲色地凝視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小李子拜了幾拜道,“皇上,奴才有事隱瞞,其實,其實那宮女正是。”剩下的字還未道出,就聽着雕花木門被霍地推開倪太后怒氣衝衝地在皇后的攙扶下走來。
欒承昱輕輕一撩龍袍,淡然地坐在紫檀木椅上,隨手翻閱着奏摺。倪太后掠一眼跪在地上的小李子,轉而看着眼前那個自己養了十九年的兒子,曾經每每望着自己,他便會從乳孃身邊大步跑到自己身旁嬌聲喊自己一聲母后,如今他連自己都不願多看一眼。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倪太后溫聲道,“聽聞皇上爲了賑濟山西一帶的災民而發愁,哀家深感欣慰,我蕪國有這樣一位愛民的皇上真是上天眷顧。”
欒承昱的視線沒有停留在奏摺上,而是久久逡巡在一張畫上,低聲道,“母后身子不爽,有什麼話就直言吧,說完也好些會鳳儀宮養着身子。”倪太后隱下胸中怒火,笑着回了一句道,“皇上到底爲何事動怒,哀家在外頭都聽着你的聲音,難道是小李子犯了什麼錯嗎?”
小李子委屈地不吱一聲,擰巴着臉跪着。欒承昱嘴角掠過一絲不悅道,“若是母后無事,還請早些回宮休息。”瞟一眼袁竹汐接着道,“就有勞皇后送母后回宮了。”
袁竹汐一臉失落地站着,想說話卻滑到嘴邊說不出口。倪太后臉色一沉,指着袁竹汐道,“汐兒好歹是你明媒正娶的皇后,皇上在下人面前就是如此待她嗎?”瞥一眼低下頭臉色蒼白的袁竹汐接着說,“爲何皇上從來都不夜宿容華宮,就連白日裡也是極少去,難道是因爲哀家嗎?”
欒承昱聽畢依舊伸手輕輕觸着那張畫上的玉簪,只是臉色稍微有些變了,“小李子,傳朕的命令,送太后與皇后回宮。”小李子爲難地站在原地,聲音卻怎麼也吼不出來,可瞥見皇上決絕的眼神,他還是扯着公鴨嗓嚷道,“恭送太后。”話音未落完,一個巴掌狠狠地拍打在臉上。小李子全身癱軟地跌跪在地上,捂着泛紅的臉呆呆地看着太后。
倪太后挑着眉說,“皇上,這些年長大了,果真是羽翼堅實了些。”欒承昱凌冽的眼神迴應着道,“這都要謝母后這些年的栽培。”倪太后攥緊手心,凝視着自己這個親生兒子,心裡頭百感交集,切不可因爲一時忍不了性子而再度與皇上發生矛盾,淺淺一笑道,“皇上如今越發能擔當了,哀家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只是治國處世,皇上還需依靠那些重臣。聽聞皇上對宰相所提出的有關戶稅與丁稅的條例,不予支持,哀家甚是擔憂。趙昌曄乃是我蕪國第一宰相,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關於他所提出的條例還請皇上多多思量。”
可是瞧着欒承昱一副全然沒有在聽的模樣,倪太后不由得心中不悅,緩緩靠近御案,分明瞧着桌上那幅畫忍不住雙眼要冒出火來,趁欒承昱沒發現自己靠近時一把搶過那張畫,冷聲問道,“皇上就如此在意這個畫中女子嗎?連哀家的話也聽不進了?”
欒承昱滿臉關切,怒目而視道,“兒臣不願與母后發生爭執,只想請您將那畫還給我。”倪太后仰天大笑幾聲,打量着畫中人道,“真是可笑,哀家的兒子居然癡迷於這張臉。”
欒承昱怒氣衝上心頭,攥緊手心道,“母后,別逼兒臣。”倪太后被他這凌厲的眼神注視着,怒不可遏竟將手中的畫胡亂撕碎着。看着紙屑若雪花般飄落,一片片掉在地上,欒承昱只覺心中有股莫名的失落感,眼眶有些發紅露着無奈道,“朕已經娶了你要我娶的女子,如今竟連喜歡一個女子也不可以嗎?”
袁竹汐淚水含在眸中,心中的委屈這麼些年也不知向誰訴說,往後退了幾步不敢往下聽。倪太后見狀愈發急紅了眼,走上前厲聲道,“皇上,既然你如此不顧母子情分,那麼哀家也不必顧上那許多。皇上,哀家的好兒子,你會爲你方纔所說的話而負責。”
欒承昱本想回話,卻被倪太后那冷冽的氣勢所震懾,母后方纔那話是什麼意思。不容他多思忖片刻,便看着一個小太監遠遠地喘着氣跑來。
小李子見情勢凝重,打破尷尬氣氛道,“你這奴才,好不懂規矩,沒瞧着皇上、太后還有皇后都在嗎?有什麼事待會再報。”
那臉色蒼白的小太監顫抖了一會兒,眼神有些閃爍,欒承昱袖手一揮隨意道,“什麼事?”那太監身子虛軟跪倒在地上,叩了幾叩稟道,“回,回皇上的話,弁,弁,弁國公主今早在天牢內歿了。”
話音一落,小李子聽得詫異地睜大眼睛,嘴巴合不攏。袁竹汐心裡一顫,不斷地搓着指尖,不知是喜是悲。倪太后冷冷笑了幾聲,眸中盡顯狠辣之色道,“昱兒,哀家還想着是不是該成全你,如今看來是她實在太不爭氣了,沒有福氣。”
話畢便在袁竹汐的攙扶下快步離去,欒承昱聽着倪太后方纔的話愣了許久,有想着方纔母后冷冽的眼神,總覺着有些不對勁,不好的預感蹭蹭地冒着。驀地掠見小李子驚慌失措的眼神,欒承昱心裡轉過千百個念頭,但還是有一種想法縈繞在心頭。不,他竭力安慰自己絕對不可能,欒承昱虛脫地看一眼小李子道,“說,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小李子僵硬的身子唰地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額頭都發紫了,嘴角抽搐地結結巴巴道,“回皇上的話,那,那,那弁國公主正,正,正是聽雨軒中的那個宮女,玉簪的主人。”
一聲聲若晴天霹靂道出,欒承昱聽畢只覺身子不適,身子有些發軟,無力地靠着御案失神。怎麼會是她?她怎麼會是尹靈素?這不可能,他一遍遍喃喃自語地告訴自己,卻又不住地回想着與她相遇的一幕幕。他終於明白爲什麼這麼久都沒有她的消息,原來她竟就在自己的無視下被關入天牢。
心跳劇烈地跳動着,欒承昱緊握的雙手狠狠地捶打着御案,恨自己怎麼就這麼錯過了她。想着她如今孤寂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自己再看不到那種率真的笑,欒承昱瘋了似的往外跑去。爲什麼,爲什麼偏偏是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