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內燈火通明,倪太后在竹香的攙扶下緩緩從偏堂走出,端坐在太師椅上,蕭妍秋素來無事不登鳳儀宮,此刻她滿臉倉促,倪太后斷定此事絕非一般。
紅燭高照,倪太后眉宇間露着沉重之色道,“到底是何事?這個時候竟勞煩蕭貴妃來一趟,正好皇后方纔請安也在,你就一一給哀家和皇后道來。”
蕭貴妃輕輕一咬牙,做了個揖還是忍不住抽出絲巾掩嘴不語。倪太后耐不住呵斥,“到底何事?”李貴人瞧見蕭貴妃朝自己努努嘴便跪在地上道,“臣妾惶恐,這後宮有人穢亂宮闈。”
話音一出,大堂內頓時清靜,只聽得燭花噼噼啪啪亂竄的聲音。倪太后眉頭緊皺,穢亂宮闈可是死罪,大聲呵斥,“到底是誰竟如此大膽?”
楚美人瞧着蕭妍秋的臉色,叩頭道“孫安此刻正監視着那兩個私通之人,到底臣妾不敢說,懇請太后和皇后一道去南苑聽雨軒瞧個仔細。”
倪太后心中不快,今夜皇后請安便是與自己一同商定該如何辦理昭王的婚事,本是喜慶之事,如今卻又出了這樣的醜事,待見了這兩個不顧廉恥之人,她定要好好治罪於他們以儆效尤。
夜風習習,一隊宮女太監提着羊角燈簇擁着倪太后一干人等迤邐行走在皇城夾道。穿過南宮門,徑直走到聽雨軒。空氣中夾着荷香陣陣,池面上露着朵朵清荷。
倪太后環視周遭,幽幽無人語。蕭妍秋這又是哪一齣,大半夜喊得衆人來抓人卻未見半點蹤跡,不由得冷笑一聲,“穢亂宮闈,哼,哀家心想有人巴不得後宮越亂越好。”
蕭妍秋站在甬道上仔細地看着四下,眉頭緊緊鎖起,面色一變,突然打了個激靈。正迎着來自倪太后掃視的目光,她立馬伴着其他小主一道俯身叩頭謝罪。
倪太后滿臉憤色,“是誰發現的?”
楚美人擡頭立馬答道,“稟太后,李貴人晚膳後行色匆匆來到春風閣,當時臣妾正在春風閣內觀看蕭貴妃跳飛天舞,蕭貴妃聽完了李貴人的話,深覺茲事體大,皇上敕命蕭貴妃協理六宮事宜,她纔來了鳳儀宮請示太后,接下來的事您老人家都知道了。”
皇后頭一揚直愣愣地盯着蕭妍秋,心中暗喜她也有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時候。可到底她是皇上寵愛的女子,自己也不能奈她何。如今她倒也有愚笨的時候,自己且看着她如何收場。瞧着她那副臉色煞白的樣子,全沒了平日裡的囂張跋扈,袁竹汐往日的慍氣稍解,站在一旁語態平和地替她們說話。
倪太后聽了皇后的求情仍遏不住怒氣,皇后接着道一句,“母后,這事不過是個愛嚼舌根的奴才胡謅,不可遷罪於蕭貴妃。況且再有三月便是昭王大喜之日,豈可因這點子事而衝了喜頭。”
倪太后心裡斟酌一番覺着有
理,懲罰了那個多嘴的孫安,便下令不再追究今夜之事,在皇后的攙扶下回宮去了。
李貴人連忙讓人扶起被杖責四十大板的孫安,自入宮他做事也算機靈,打點了自己宮中許多事,今夜卻爲何失手了?
蕭妍秋好容易氣息喘勻,看着艱難起身要旁人扶着的孫安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這個狗奴才,自己今夜怎麼會這般難堪,氣急敗壞地丟出一語,“若不是你這個壞事的奴才,本宮方纔怎麼會難堪,如今倒叫皇后心裡笑話我。”
李貴人憐惜孫安也算個忠心的奴才,服侍自己好些年便替他求情,“望貴妃高擡貴手饒了孫安。”楚美人站在一旁不吱一聲,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稍稍揚起,從來只知道李夢香是個一根筋到底的傢伙,現如今又讓自己另眼瞧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平日裡她素喜與自己口角相爭,原來是打腫臉充胖子,生怕沒人知道她。
蕭妍秋轉過臉深吸口氣,平日裡就聞欒承昊時常打發下人送些物什去翠軒閣,而前日所見的畫眉的確是昭王所有,想來他二人關係匪淺。今夜自己命孫安跟蹤昭王府的福來,這事本幹得利落無人知曉,卻不料自己撲了空。往後還不知皇后會怎樣瞧不起自己,心裡越發生氣便一股腦兒發在孫安身上,“不中用的傢伙,太后罰了你,本宮也饒不過你。罰你一年的例銀,從今日起去雜役司幹活。”
孫安聽了雜役司三個字渾身哆嗦,只有犯了大罪的宮人才會被罰去雜役司做苦力。那裡的人每日只能睡兩個時辰,各種雜事繁重,聽老輩講許多人都活活累死被拖出去掩埋都無人知曉。若僥倖或者也算幸事,卻還是免不了被嬤嬤和領頭公公日日苛責、夜夜鞭笞,最重要的是進了那裡的人從來沒有出來過。
想到夢魘一般的噩夢,孫安俯首磕頭,直磕得額間紅腫流着鮮血才停下說,“娘娘饒命,這事確實該怪奴才,只顧着往他二人喝的酒中下藥,卻不提防被人當頭一棒打暈在假山後,後來的事就再也不知曉了。”
李貴人趕忙接話道,“貴妃,孫安確實該罰,可太后娘娘已經罰過了。只是這事確實不該怪罪於他,這事明擺着是有人私下幫助尹靈素,即便是有是個孫安也抵不過敵在暗中。”
楚美人徐徐走到聽雨軒內查看是否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尋了幾遍也不曾發現,方走了幾步回過頭警覺地拿起青釉碟細看,這碟中的果蔬甚是新鮮不似早就擺放好,搖一搖酒壺打開壺蓋,醇厚的酒香襲來,孫安確實沒有說假話。只是那人到底是誰?看他如此熟悉宮中該也是宮裡人,可到底是誰竟救了這個弁國公主,莫非皇室裡有弁國細作?
蕭妍秋深諳此事絕非一般,千算萬算沒料到暗中有人幫着尹靈素,今日雖出了紕漏,倒也提醒了自己往後須更多一重小心。蕭妍秋
狠狠地咬着嘴脣,雙眸一亮,絕不會再有下次。
庭中香屑繚繞,欒承昊睡夢中昏昏然聞着幽香。夜裡暢飲猛喝了許多口酒,此刻酒醒了,揉揉厚重的眼瞼,只覺頭昏沉沉一陣痠痛傳來,不住地喚着福來的名字。
門咯吱一聲被推開,雪梅端着一個玉碗走了進來,邵冰如也緩緩走進笑吟吟道,“昭王醒了,這是妾身熬得醒酒湯,不妨喝些。”欒承昊連忙謝過喝下了醒酒湯,才喝了幾口便覺身子骨沒了方纔那般沉重。憶起自己方纔在聽雨軒中正與尹靈素痛飲,一醉方休,怎麼卻來了廉王府?心生疑問道,“大嫂,我四哥呢?”
“正在後庭院舞劍呢。”邵冰如雙手合十笑答,心生淒涼。他總是獨自揮劍起舞,從不讓旁人在側觀看。他的苦說不出,化作臂間的力與劍氣一起消散。那自己的苦,又該與誰說。
欒承昊辭了謝兀自大步走到後庭,只聞劍聲颯颯如風過,欒承璟握劍朝亭中槐樹奮力刺去,銀光揮閃,劍影翻騰,嗆啷啷幾下落得滿地槐葉。
欒承昊見四哥的劍術如此精妙,禁不住喝起彩來在旁擊掌。欒承璟輕身一躍執劍朝他刺來,劍鋒微微顫泛着一抹寒光,欒承昊冷不提防這一招,說時遲那時快只得步步往後退去。欒承昊抽出腰際的寶劍,拿捏還未平穩,欒承璟見機橫劍推進,聽得哐啷一聲,那寶劍幽幽墜地。
劍逼喉間,欒承昊陪笑說道,“小弟不才,只是四哥這劍身無眼,快些將這劍拿開。”
欒承璟眸中冷峻,絲毫沒有意向要挪開劍身,森然道出一句,“我不是告訴過你,休要再與那尹靈素有甚瓜葛嗎。”
欒承昊見四哥全沒往日的平和之色恍然大悟,一臉清肅,才知事態嚴峻只說,“我與那尹靈素絕無半點兒女私情,只覺高山流水相見恨晚。”
欒承璟聽了這話心頭不悅,呵斥道,“你可是王爺,大婚在即卻與皇上的妃子私下相約。你可知今夜若不是我,只怕那蕭貴妃攜着一干人等要看你笑話,到時候你二人更是有口難辯。”
欒承昊適才幡然醒悟,竟因着不痛快而險些落人口實。自己是男兒身受罪不怕,只是冤了尹靈素無辜受罰。可是深宮之中難得覓得如此一個知己,欒承昊低頭不語眉尖緊蹙。欒承璟見狀長嘆口氣,擡頭望了望銀月,將劍身收入劍鞘徐徐離去方走了幾步頓一頓道,“以後不要再見她了。”
欒承昊靜靜地注視着欒承璟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眼簾,四哥的話不無道理。蕭家忌恨自己,恨不得抓住任何蛛絲馬跡來扳倒自己,此刻自己怎麼糊塗了。即便自己視尹靈素爲知己,無話不談的朋友,旁人眼裡卻未必這樣看。身在皇家,與自己相交甚好的尹靈素暢談,竟會給她和自己召來話柄子。活着,竟是活給別人看。可笑,可悲!
(本章完)